「乾杯!」阿森舉起盛滿啤酒的大杯,「難得相聚,乾了再说。」
我當然奉陪,一口氣喝掉後就對他説:「還以為你只懂種水果,啤酒也有水準呀。」
「過獎了,我在這裡閒來無事,就自己釀造啤酒。」
「哈哈,沒想到你往日燈紅酒綠,如今可忍受深居簡出。」
「我在這裡八年了,都習慣啦。」阿森放下酒杯,一臉嚴肅地説:「阿明,一切都是上天安排,我只是順天知命。」
阿森是我從小到大的好朋友,後來更成為生意上的搭檔。
「最近公司忙嗎?」阿森仍舊是公司股東,但已不參與管理。
「我是勞碌命,不多賺錢怎可給你分紅?」
「辛苦你了!」他嘆了一口氣。
「當日不是你要照顧老婆,我怎會放你走?」我無奈地説。
「現在是我被照顧了。」
「你看起來比我更年輕,我也希望被照顧。」實際上我比他小兩歲。
「廣州的劉總上個月來過。」阿森再斟滿兩大杯新鮮啤酒。
「他去年退休,聽說正在環遊世界。」 我對劉總也略知一二。
「對,他探望在這裡唸書的孫子,順道來找我。」
「他來找你算賬?」我開玩笑地説。
阿森笑而不語。
我瞭解阿森,他應該記得那年那天,在廣州跟劉總見面後…
***
劉總是我們的客戶,晚上邀請我們陪他唱K,帶我們去一家卡拉OK夜總會,是他常來「消遣」的。
劉總自嘲愛「貪新忘舊」,夜總會的「媽咪」每次都主動給他安排「新嫩」妞兒。我沒啥要求,隨意就挑了個小妞。
但阿森就不同,「媽咪」喚了幾批妞兒進來,他都沒選好。我當然感到奇怪,平常情況他應跟我一樣,隨意了事。
「你喜歡就拿去吧。」劉總終於發現,阿森一直盯著他身旁的小女孩。
那小女孩被劉總推向阿森,冷不提防失去平衡,跌倒在阿森身上。阿森沒想到劉總突然出手,被小女孩壓在沙發上。
劉總和在場的其他人,都被他們倆弄得哄堂大笑。
「劉總,實在對不起…」阿森尷尬地説。
「別客氣,盡情享受吧。」劉總擺出毫不在乎的姿態,因他身旁已出現另一個漂亮小妞。
為了幫阿森解圍,我主動邀請劉總唱歌,以緩和氣氛。
劉總和我合唱了幾首歌,又互相勸酒,幾個陪唱小妞加入起哄玩耍,場面總算熱閙。
反觀阿森,和那小女孩親密地坐在房間角落,兩人只顧對飲聊天,與現場熱烘烘的氣氛,顯得格格不入。幸好當時劉總帶著幾分醉意,早已不理睬阿森。
我當然留意阿森,但見到那小女孩對他溫柔體貼,為阿森添酒,餵他吃水果小食,用紙巾為他擦嘴巴,有時還小鳥依人,安靜地依偎在他的身旁。
「你搞什麽鬼?」我趁著劉總去厠所,走過來對阿森説:「我們是陪劉總消遣,不是培養感情!」
「我今晚心情不好,允許我呆在這裡吧。」
阿森的異常表現雖令我費解,但這時候劉總回來了,我沒空跟阿森糾纏,繼續應酬劉總。
時間已過午夜,我攙扶劉總上車,讓他的司機送回家。我看見站在後面的阿森,仍與那小女孩緊緊擁著,儼如一雙愛侶。
「我和她去吃宵夜,你來嗎?」阿森對我說。
「我累死了,回酒店睡覺啦。」
「好嘞,明早不用等我吃早餐,其他事情電話聯繫吧。」阿森説罷,牽著那小女孩上的士。
他們倆去哪?不用多說了。雖然逢場作戲,我們偶有為之,但阿森今晚的表現,我是百思不解的。
翌日,我繼續廣州的訪客行程,大約在中午,阿森才打電話給我:「我身體不適,要休息幾天,公司事務請你主持吧。」
我差點懷疑來電者是否阿森,對於公司業務,往常他比我更關注,工作更勤奮,因為他希望事業有成就,不被人小看。
阿森沒交待身在何處,也沒告知病情,但更甚是,他並沒有告訴自己的老婆。因為剛與阿森掛線,我就接到他老婆阿英的來電:「阿森跟你在一起嗎?」
「妳和阿森到底怎麼啦?」
「前晚我提議和他移民澳洲,接手我爸留下的果園。」
「妳爸爸去世後,妳弟弟不是已繼承嗎?」
「弟弟剛確疹癌症,他想把果園賣掉,專心治病。」
「果園是妳爸生前的心血,妳不同意賣掉,所以想跟阿森一起去接手。對嗎?」
「你猜的全對。」阿英嘆氣地説。
「阿森不同意?」
「嗯,我們為此吵架了。」阿英有點哽咽。
作為阿森的好友兼搭檔,我了解他為何反對阿英的建議,因她父親曾經對阿森説:「你跟阿英結婚,希望不是為了我的財産。」
阿森對他説:「我會憑自己的本事養活阿英,不用你的一分一毫。」
阿森和他岳父的對話,是出現在結婚那天,當時我作為他的伴郎,怎不清楚?還記得阿英的弟弟在晚筵上,酒喝多了,借故大吵大鬧,奚落阿森,搞得場面萬分尷尬。而阿英為此當場大哭的一幕,仍深刻留在我腦海裡。
「妳放心吧,阿森可能需要時間來思考。」除了安慰的話説,我也沒有別的辦法。
「明哥,麻煩你幫忙勸導他。」
「我會想辦法勸他,兩夫妻沒有談不來的事情。」
我看著阿森和阿英由相識、拍拖至結婚,經歷過不少困難,要不是阿英的堅持,他們不可能在一起。
***
阿森再次出現,已經是三天之後。這三天,他關掉了手機,沒有主動聯繫我和阿英,好像是人間蒸發了。
阿森約我在深圳一家咖啡店見面,坐在他身旁的是那天在夜總會的小女孩。她此刻以素顏示人,但反而覺得清純可愛。
阿森輕描淡寫地説:「她叫小燕,這幾天我們都在一起。」
「明哥,你好!」原來小燕的聲音是这般甜美,怪不得阿森如此著迷。
「我第一眼看見小燕,感覺好像回到少年時,邂逅心儀的女神,突然好想重拾初戀。」 阿森説。
「失蹤幾天玩初戀?」我質疑。
阿森沉默了一會,然後與身旁默默無言的小燕互相對望。他們倆的眼神接觸,似是靜默的交流,但沒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你們的感情培養得不錯呀。」我打趣地説。
「也許是緣分吧。」阿森會心微笑,小燕也臉泛紅霞。
「只是重拾初戀?」也許我是明知故問。
「如果我説我們什麼都沒做,你相信嗎?」阿森苦笑地説。
「作為男人,我理解你。」其實我更是羡慕不已。
「這幾天,我自私地拋開一切,讓自己思考過去、現在和將來。」阿森説。
「有結論嗎?」 我好奇地問。
「小燕給了我很多啟發。」
「別誇獎我了,我只是個旁觀者。」小燕説。
「也許我真的太固執了,只顧自尊,忽略了阿英的感受。」阿森慨歎地説。
「你打算怎麼跟阿英説?」
「你來之前,我已經打電話給她,把問題説清楚了。」
「所有問題?包括小燕?」我沒跟阿英提過夜總會的事,估計阿森也不會那麼老實。
「是森哥和他太太之間的事,與我無關。」小燕帶著微笑地説。
「不!」阿森輕撫她的臉面,「是妳引導我思考,讓我重新上路。」
「但我們畢竟是生活在不同的世界,你應該回家啦。」小燕把答案説清楚了。
「感謝妳的提醒。」阿森對小燕説。
「阿森,看來你已有決定?」但願我沒猜錯。
「對,阿英將會成為果園的老闆,我做園丁。」
「果然是好消息。」我也安心了。
阿森牽著小燕的手,對我説:「還有事情請你幫忙。」
「與小燕有關?」我明白了,這才是他約我見面的目的。
「這家咖啡店已轉讓給我,小燕做負責人。但她沒經驗,希望你協助。」
「OK,我會盡力而為。」我不打算追問因由,或者説,我不想過問他和小燕的事。
「謝謝你!拜託你啦!」阿森緊緊的握著我的手。
「還有,公司業務你也不用操心。」我算是仁至義盡吧。
阿森和阿英到了澳洲接管果園,可是阿英的弟弟是末期癌症,不到半年就離世了。
我獨力處理公司業務,並協助小燕經營咖啡店,總算應付得來。
小燕確實是聰明伶俐,很快就學會了咖啡店生意。此外,她更利用僅餘的休息時間,修讀未完成的高中課程。
至於她和阿森的事,我雖從未過問,但阿英的弟弟去世時,我曾問她:「阿森有沒有告訴妳?」
「沒有啊。」小燕淡淡的說道,「森哥到了澳洲後,已很少聯繫我。」
「妳有主動找他嗎?」
「也少,我不想打擾他。」
「很難理解妳們之間…」我確是不解。
「沒關係。」小燕帶著微笑説:「也許,我是順天知命吧。」
***
阿森再一次斟滿兩杯啤酒,嘆了一口氣,對我説:「但我做夢也想不到,來到澳洲才三年,阿英也隨著她弟弟離開了…」
「世事難料啊!」我當然同情他的遭遇。
「要不是阿英臨終時,我答應她守住這果園,説不定我也跟她去了。」
「你要去哪?」後面傳來一把女聲,「我為你們做了一些佐酒小吃,嚐嚐吧!」
小燕把一盤熱騰騰的食物放在桌上,隨即擁著阿森,他們都面露幸福的笑容。
「感謝嫂夫人啦!」美食當前,我怎不讚賞。
「誰是嫂夫人?你別胡説,森哥還沒娶我!」小燕撇著嘴對我説。
「我只想妳專心學業嘛。」阿森對小燕説。
「人家也沒催你呀。」小燕看來已滿足現狀。
我這次來澳洲,其中目的是參加小燕的大學畢業典禮。回想當日她獲悉阿英去世,對我説:「我很擔心森哥,我想去看他。」
「妳去澳洲讀書吧,可以跟阿森互相照應。」
我沒有徵求阿森的同意,就把小燕送到他身邊。事實上,這幾年阿森和小燕一起生活,日子過得蠻愉快。
我一口啤酒,一口小吃,看著他們打情罵俏,就忍不住插嘴説:「阿森,是時候給小燕一個名分吧。」
阿森擁抱著小燕,相互凝視了一會,小燕點了一下頭,阿森對我説:「你做我們的證婚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