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手撐著傘,一手拿著「貨單」。
 
雨仍未停,甚至有愈下愈大的趨勢,我必須很小心,才不讓手中的紙張被打濕。
 
今天的「送貨地點」是一座古舊的唐樓,門口拉上了封條,一副已經很久沒人光顧的模樣。
 
「送貨對象」是一個「女人」。
 
我跨過封條,踏上了梯級,這座唐樓起碼有七、八十年歷史,加上日久失修,自然是沒有電燈。
 




可是我並不需要燈光來照明,因為幹這一行的,都會練成夜視一類的本領,只要一絲的光線,已經足以讓我看清面前的路。
 
我一邊走,一邊數算著自己走過的階級。
 
「一百零一、一百零二、一百零三……」
 
一樓……三樓……六樓……十樓……十一樓……十一樓……
 
我忽然發現我已經在同一層裡走了好幾十級階級。
 




不管我怎麼走,我都停留在十一樓這一層。
 
「一百三十一、一百三十二、一百三十三……」
 
無論向上還是向下走,我始終都是再次看見牆壁上寫著「十一」這個數字,它彷彿在對著我冷笑。
 
不知哪兒來的冷風,一直吹著我後頸上的汗水,很不舒服。
 
我捏指算道:「十一之數,逢十算一,即為天數。我由第一百二十四步開始入左結界,二係火之數,換做方向既話係南邊,而四係金之數。」
 




我從八寶袋裡抽出一張天符,貼在朝南的牆壁上,然後把一張百元紙鈔捏在手中,再點著了一根火柴,把它一併收進掌心裡。
 
灰燼從我的掌心裡不住冒出。
 
就在掌心裡那紙鈔燒盡的一刻,貼著天符的牆壁也消解了,露出一條看似沒有盡頭的走廊。
 
我習慣性的長長舒了一口氣,拿著仍未乾透的雨傘向前走。
 
一邊走,一邊伸手探進八寶袋裡,摸出一把把桃花花瓣,灑在兩旁。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我來回的唱著詩經裡的兩句。
 
驀地,一把幽幽的女性嘆息聲打斷了我。
 
「師傅,你唔好再唱啦,唱到我心都酸哂。」




 
我轉個身來,仍是鬼影也不見半個。
 
我低聲道:「你唔想我唱,咁你就現身啦。」
 
「我要搵既人又唔係你,咁我又何必現身?我要見的人唔係你……你點解要來呢?」
 
我說:「雖然你想見的人唔係我,但係係佢要我來搵你。」
 
那把女聲幽幽道:「唉,估唔到我在生既時候見唔到佢,到做左鬼都係見唔到。」
 
她接著道:「你走啦,我應承你唔再打搞他,求下你都唔好打搞我。」
 
說著說著,聲音漸遠。
 




我的職責就是驅鬼,又怎能輕易放她跑?
 
黃符已在手,我喝道:「巽符,起!」
 
呼嘯一聲,風起,桃花紛飛!
 
那把幽幽的女聲剎那間變成了尖聲慘叫,刺痛著我的雙耳。
 
「我一早就知!果個男人人渣敗類來架!就連我做鬼都唔放過我!」
 
尖叫聲再變成了尖銳的刮痕聲,像是有人在拚命的用十指刮著牆壁。
 
我沿著刮痕聲急奔而去,沿途牆上現出一道道沾血的痕跡。
 
面前出現了一扇門,我想也不想便撞破進去。




 
房間裡頭什麼也沒有,只有一張嬰兒床,一盞搖搖欲墜的吊燈。
 
還有一個抱著嬰孩的少婦,她的頭髮很長,長得把整張臉遮住。
 
「唔好意思……我個仔岩岩訓著左,麻煩你唔好太吵。」
 
我握著傘柄的力道加重,戒備地盯著面前這對氣氛詭異的母子。
 
「我本來以為佢起碼都有少少良心,會來睇下自己個仔,佢個仔都就快一歲啦……」
 
「既然係佢叫你來既,咁你代佢睇下個仔啦。」
 
她真的把懷裡的嬰孩遞向了我。
 




死灰色的臉,雙目緊閉著,嘴唇半點血色也沒有,是一個死嬰。
 
「佢唔要呢個仔,但係我要啊,你睇我湊到佢幾大……」她一邊說,一邊把那死嬰湊得更近。
 
我還想說些什麼,可是她懷裡的死嬰忽然張開了雙眼!通紅的眼!
 
尖叫聲再次充斥我的雙耳,世界一陣天旋地轉。
 
那少婦突然大叫 :「個衰佬叫你來,係咪就係要你搶返個仔?咁你拿去啦!」
 
她把手裡的死嬰用力地扔向我,那對可怕的雙眼在半空中與我對上了視線。
 
劍光一閃,那死嬰在眨眼間分成兩半。
 
我用的不是普通的劍,是傘中劍,平時藏在雨傘之中,隨時殺人一個出奇不意。
 
不過我的劍不殺人,只殺鬼,還有嬰靈。
 
「我要同你死過!」那少婦發瘋的撲了上來,露出長髮底下那扭曲醜陋的臉,嘴唇邊還垂下一條長得嚇人的舌頭。
 
劍鋒從她的脅下穿入,肩胛骨後穿出。
 
「我兩母子同你無仇無怨,點解你可以咁狠毒?」她瞪大雙眼問我。
 
我冷冷的答了一句:「受人錢財,替人消災。」
 
她用顫抖的手握住了我的肩膀,在我耳邊咐道:「你班死男人,冇個好野架……」
 
說完這句話,她便化成了一片片餘燼。
 
正當我以為一切都已經結束之際,一陣詭異的爬行聲從腳下傳來。
 
我低下頭,便看見那只剩上半身的嬰靈在朝我爬近。
 
它艱難地抬起那脆弱的身軀,一雙血紅的死眼沒有焦點,卻在盲目地找尋著些什麼。
 
它伸出發育未完全的手臂,嘴裡彷彿在嚷著什麼。
 
「巴……巴……」聲音虛弱得像是快要斷氣。
 
爸爸?
 
我沒有讓自已有太多思考時間,直接刺出手中的青鋒讓它馬上輪迴去。
 
要知道這幹這一行,不需要知道太多背後的故事,只需要知道自己的職責。
 
我的責任從來只有一個,辟邪驅鬼。
 
我把劍收回傘裡,再次把傘張開。
 
擋住的,是那如溪錢般漫天飛舞的桃花。
 
陪伴我走過這幽暗長廊的,是未念完的那兩句詩。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春天裡的桃花讓人聯想起婚姻的美好,但又是不是每一段姻緣都能開花結果?
 
有多少血淚與桃花一併葬在泥土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