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那些人很熟絡?」
隔天跟君儀吃飯時,她問我。
「示威那些?」
「是。」
「我只認識其中一個。」
「那個女的?」
「對,就是她。」我們在元朗譚仔記,今天假期,整間店都是客人,我們旁邊就有一個母親帶着一對子女跟我們坐在同一桌。
「他們好像還是學生。」她說。
「好像是。」
「甚麼?你不是認識他們嗎?」




「也不知道他們是否全部都是學生呀!」
我察覺到君儀今天的說話怪怪的,但我沒有追問,如果因為我認識那些社運學生,而不高興的話,我覺得很無聊。
「你明天放假去那裡?」她問。
「去阿爸處。」
我倆沒再對話,只聽到那個母親的聲音「不要玩筷子啦!、「坐好啦!」、「以後不帶你們來啦!」
那晚她來了我的家,睡前我們做愛,她擁着我在我耳邊小聲問:「旁邊會聽到嗎?」
「做愛還想這種事?」
結果,那晚我們都很靜,沒有說話。

我回到父親家時,見到搖搖在忙,她蹲在地上用紅色的油漆寫着一行大字「抗議政府無理逼遷」。




「妳的傷口怎樣?」
「沒事了。」她抬眼望一望我,又再補上油漆。
「警察今天會來嗎?」我在村口已見到很多電視台和報紙的車。
「一定會。」
我見其他人也在忙,有人被採訪中,有人用電腦在做一些甚麼,有人在畫橫額。
「你有無時間?」她站起身問我。
「有,甚麼事?」
「陪我出去行行可以嗎?」

外面舉目盡處,還有零星幾間抗議遷拆的村屋,其它地方已被推土機鏟平了,被圍着嚴實的鐵絲網。




「有想過自己長大的地方,有一天會失去嗎?」她突然問我。
「老實講,沒有。」
「現在有甚麼感覺?」
我環繞這裡望了一圈,想認真的說一個想法給她知道,但想了好久,也不知道應該用甚麼說話來認容此刻的感覺,是一種帶着荒涼的失落,是一種捉不到的失去。
「很迷惘,對嗎?」
「是,是這種感覺。」
「因為你自己的根沒有了,人不能沒有家,而這裡就是你的根,你的家,這是一種沒有依靠的迷惘。」
「妳怎會知道的,妳的家也被拆了?」
「不是,不過接觸多了這種事,便會明白。」我們沿着村路走,來到一棵大樹下,坐下來,她說:「很多村民以為收了賠償,便足夠了,願意搬到公屋了,但很快他們會發覺很寂寞,很不快樂,像有種東西在身上缺少了,就是這種根的感覺。」
「我現在還知道有些老人家會坐巴士經過以前住過的地方,當作是一種安慰,也算是一種記憶的重整。」
「我可能也會這樣的。」
我們笑了。
「我知道你們家在申請逆權侵佔,我也想你們會勝訴,這代表我們的政府不是為所欲為,但勝訴了,你們還會在這裡經營『甘興記』嗎?我想你們的目的都是會賣了這塊地,賺一筆錢,對嗎?」
「是有這個想法。」
「我見這樣的個案太多了,為自己的利益着想,應該的。」




她站起身說:「回去吧!今天可能是最後的抗議了。」

那天,警察動員了很多的警力,幾乎是必然的要將剩下的村屋都毀了。示威者被警察抬走,搖搖也被幾個女警帶了上警車,一陣如強風吹過的混亂後,人散了,鐵絲網把土地圍起來,像困着一堆泥土。

菜田村現在剩下的,除了我的家之外,就是鐵絲網。

我不知道將來法庭的裁決如何,但正如搖搖所講,即使我們可以取得土地的擁有權,也只是想賣得更高的價錢,我們不會保留甘興記,因為甘興記就像菜田村,是注定會被我們的社會遺忘的。
將來不會有人記得有過一條菜田村,也不會再有人記得地底燒爐的燒臘味道。我們習慣密集式的高速節奏,在這個社會,我們可以有生命,但不會再有自己的生活。

全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