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呼……」陶遙使勁的跑,步步逾丈。此跑若出於常人,不出百步必衰,但陶遙已跑了千步。
 
由地室的階級跑到小樓外,由小樓跑到巴巴神殿前的廣場,再由廣場跑到塔區,由塔區跑至東門。
 
「呀!」他邊咆邊跑,跑的極快,跑的目中無人。好幾人眼白白讓他跑過,也好幾人試著阻攔他。
 
但他實在跑的太快了,還跑的太瘋,要是給他衝上,怕先會給撞死,再給他吃掉。
 
梅花在飛簷走壁的追著陶遙,但她發現飛簷走壁只是好看,永遠快不過平地上跑,於是她落到地上追,像陶遙一樣的跑。
 




她身手很好是不錯,靈敏也像隻貓,可是貓雖靈敏,卻跑不過頭笨拙的驢,瘋驢。
 
於是二人漸拉漸遠,梅花首次感到她太慢了。
 
「吓……」陶遙低哮著,狂念萌生,不如就這麼跑回家吧,跑回家則免去不少麻煩,反正他已找到緩癮之法。
 
城門已近在眼前,陶遙加快速度。
 
門關著,怎麼辦?
 




他想到一個好方法。
 
開門。
 
開門前,他打倒了守門的武士,武士口中大叫,卻不敢放箭,陶遙很是輕鬆。
 
開了門,陶遙便走,誰知門外還有一道門,門外還有圓形的甕城。
 
他還想再開一次門,一把柔和的聲音使他慢了下來。
 




「陶兄散步舒服嘛?走渴了不妨歇歇,沈某已備好最好的房間,上佳的茶水。」沈燈的聲音一字一字的,清楚的鑽入陶遙耳中。追趕的眾兵已拉成一行粗隊,在後喧鬧,但仍蓋不住沈燈的聲線。
 
聽到「沈」字,陶遙驀地加速,或許沈燈也會讓路。
 
他錯了。
 
沈燈伸出手,像是要搭住老朋友的肩頭般,笑容可掬。
 
陶遙知道絕不可容沈燈的手碰著他。
 
陶遙心中盤算,先不說他舊傷未癒,從小樓人不停腳的狂奔,也消耗了不少精力。因此,久戰不利,只可速決。
 
他騰衝而起,雙手精光如月明潔,舞成一團光芒,勁氣如拋出的碎石,全往沈燈一人招呼。
 
「啪」沈燈的手從容溫厚的搭到陶遙肩上,陶遙的拳頭都是幻影。




 
沈燈的笑容近在咫尺,陶遙便要反應,隨之如入三尺冰封,動彈不得,只可盯著沈燈。
 
此時大隊騎士從東門湧入甕城,足有二三百人之多,為首的是林大,他見沈燈搭著陶遙,二人似甚交好,陶遙也不再亂跑,於是鬆一口氣,往沈燈作輯道︰「沈爺在此,真是幫了大忙了,誰料到陶遙……陶爺夜半三更會忽然橫衝直撞呢,要是讓他跑出城去,可不知怎向公主交代。」說著呼呼喘氣,看來甚是不滿,只不好發作。
 
林大又道︰「陶爺雖得公主寵愛,也不得這般胡鬧,請跟小將回頭,且看公主如何處分。」更不客氣了。
 
梅花一早來了,看到沈燈制住陶遙,心知陶遙不會回答,於是從懷中掏出一物,手中一抖,那物捲著陶道足跟,卻是一根牛筋索。梅花道︰「不用林將軍煩心,梅花會處理的。」
 
林大道︰「謝梅姑娘費心,只是小將帶了大群伙計到來,空手而回,公主會以為我等都是窩囊廢,就把他交給小將好了,這種人應該待在監房,而非公主的後花園。」
 
這種人。
 
梅花便要反駁,只聽「依呀」之聲傳來,甚是糙耳。東門竟在關上。
 




沈道忽道︰「好了,都不用爾等費心。」
 
梅花奇道︰「沈爺甚麼意思……」梅花心念電轉。
 
「梅花!」李香悅的聲線驀地從後傳來。
 
梅花呆了一呆,望向身後,只見李香悅正向她招手。
 
梅花奇怪,怎麼公主來的這麼快?
 
她疑惑的看著公主,只覺事有蹺奇,掏地一悟。
 
「且住,你不是……嗯!」
 
胸口一痛,血紅的臉尖從心口穿出,梅花就此斃命。




 
羅素收回長劍,嘿嘿道︰「心都穿了,還有何心可廢?」
 
林大一眾都呆住,此時東門已全關上,林大才醒悟過來,大叫︰「不好!快退!」
 
可是門都關上了,無路可退,於是一眾騎士衝成一團,馬嘶聲四起。
 
林大叫道︰「守門軍在哪?怎都不見了,有人要反了!」
 
城牆城樓四方火光冒作,女字口旁,顯然佈滿弓手,羅素令道︰「發射!」
 
亂箭紛飛,掏地靜了一半。
 
林大見士卒傷亡大半,他也身上掛彩,只好下令,一眾騎士衝向沈燈。
 




一會,甕城死寂,只剩下沈陶羅三人。
 
羅素指著陶遙,笑道︰「沈老說的不錯,這傻子果然有用,居然把梅花,還有城中精銳的官健都引來了。他還有用麼?不如就……」作手刀狀一揮。
 
沈燈道︰「不。香悅的軍力仍盛,此仗得勢,不過好運。盡量別鬧大事情。太吵的話,會引來邪魔降臨。」沈燈抬頭觀賞月光,績道︰「距日出尚有一段時間,趁月色尚明,靜靜行事吧。」
 
沈燈低頭,吐出小口鮮血。
 
陶遙只覺沈燈手中傳來柔和的觸感,全身騷麻放鬆,睡意湧來……
 
月兒彎彎,掛於夜空,溫柔的月光。
 
陶遙睡得正香。他頓覺胸口一重,接連痕養,像是有動物於身上走路般。
 
陶遙緩緩張開雙眼。燭火幽幽,尚未天明。陶遙躺著,只見上方琉瓦成尖,不知正位於何家苑舍。他心中一突,奇怪身在何處,怎麼不在家?他的感覺很奇怪,但亦甚常有,就是一覺醒來,以為自身還在家,忘了身體正在外遊。
 
一驚過後,陶遙想起所有事。他呼出一口氣,目光從頂移到胸前,這下他真的怕了。
 
只見一個手臂高的小人正站上其胸,擺出一幅昂然威風的模樣。定過神來,原來是只土鼠,卻嚇得陶遙更驚了,他抬手想趕開土鼠,但滿身酸麻,使不出力來。
 
土鼠倒也怕了,慌忙爬走。
 
「嘻嘻!嚇到你沒有?」李香悅格格而笑。她捉起鼠,放到籠中,又道︰「這只鼠叫『淘淘』,淘氣的淘,跟你一樣喜歡逃跑呢!」
 
陶遙道︰「有些不同。」
 
李香悅道︰「甚麼不同?」
 
陶遙道︰「我是人,牠是鼠。」
 
李香悅道︰「在我看來都一個樣。我想起來了,你就是那個在籠子中和我玩捉迷藏的人,你真的很愛玩兵捉賊呢,有趣有趣。」
 
陶遙道︰「你困住我,我自然要逃。」
 
李香悅道︰「逃呀!再逃!怎不逃了?是的,你給下了藥,你一時三刻都動不了。」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弩機,臂長,銅機木弓,甚是精巧。
 
弩已上弦,只差一扣,李香悅瞄準陶遙的大腿道︰「這是連發弩,精至天下無雙,你敢動,我敢射。」
 
她不似平時莊皇,回到二人首次碰面般的模樣,教陶遙難以適應。陶遙問道︰「你怎麼也不正經了?還有,這是何處?」
 
李香悅呆了呆,半响,才道︰「我本來就是這樣。你在藏珍塔的頂樓哦,這兒只有你我二人。」她走到窗旁,眺望著午夜的香悅城。
 
陶遙目閃奇光。他道︰「你知道梅花死了嗎?」
 
李香悅一震,呼出一口氣,道︰「嘻嘻,又騙人了。梅花是天下第一女衛,我死了也未輪到她死。」
 
陶遙道︰「真的,我剛看到羅素殺死了梅花,沈燈還殺了一大堆騎士呢!他要來殺你了。」
 
李香悅笑道︰「別臭口了,鬼才會信你,燈燈不會害我的,你不知他和我的往事。」
 
陶遙無奈,沈燈連李香悅不會信他也清楚,因此不怕二人見面。陶遙也不打算讓李香悅信他。
 
陶遙道︰「算了,我要走了。」
 
李香悅奇道︰「走?你走得了?別看此處只有你我二人,下下層可是佈了武士呢,沒本公準,沒人可任意上下。」
 
陶遙微微一笑,道︰「你不知了,我還留有一手,我還留了一指之力。」
 
李香悅笑道︰「吹牛,又吹牛了。」
 
「嘯」,陶遙伸出食指往李香悅一點。
 
「哎喲!」李香悅應指而倒,房中一暗。
 
半响,李香悅笑著站起,笑道︰「還真留了一手呢,可惜本公也非窩囊廢。」陶遙一指給躲了,倒點熄了李香悅身後的燈。
 
陶遙微微一笑,道︰「不,我點中了,你動不了。」
 
「我動不了?」突聽一陣蟲嗚,李香悅一呆,隨即小腿一痛,如蜂刺般,刺痛轉麻,擴至全身。她跌倒在地,喉嚨腫起,說不出話,眼中懼意。
 
又是一聲蟲嗚,一只蛐蛐兒停到窗邊,頭牙突大,為虎顎大將軍。
 
牠振翼低鳴,乖月光飛去。
 
原來陶遙早把虎顎大將軍偷走。那天他擺脫沒影刺客後,回到塔區,便是為了偷走將軍。將軍見人就要咬上一口,於是陶遙先讓將軍咬一口,再塗毒在將軍的顎上,然後把它制住藏身,看準時機釋放。
 
還未到放鬆之時,他懶得向李香悅解釋,他要把握刻刻時間,恢復勁力,再擄走香悅公主。只要公主在手,香悅城就是他家的後花園。
 
陶遙咬破口中蠟層,吞下蠟中的丸丹。
 
良久,陶遙從床上彈起。他走到窗旁,香悅城與星光盡在目下。
 
突聽蹄聲冒至,他走到另一方,東首,只見火光雄雄,一隊重甲騎士,手持火把,震天動地的朝藏珍塔衝來。騎士想是沈燈的部屬,其氣如虹,踏過阻攔的守衛,手下無一合之將。香悅府的守衛大都四處逃竄,擋不得久。
 
陶遙倒抽一口涼氣,沈燈終於來真的了,怕一飯時間便可衝上此塔。
 
樓下驚呼不斷,「公主,不妙了!反了!反了!」只聽腳步聲由下而上,守衛便要走上來。
 
陶遙當機立斷,要是從梯道下去,不是受守衛攔死,便是給沈燈的部隊圍殺。
 
李香悅說不出話,又不知事態,急得流淚。陶遙抄起眼前的女人,踏破木地,從窗口躍出。
 
瓦片破裂聲中,陶遙踏碎一塊又一塊瓦片,他東張西望,找尋下落之法。
 
「哇!哇!快放下公主!」此時守衛已跑到項層,見到陶遙扛著香悅公主站到塔簷,無不驚惶失措,紛紛爬出窗外。
 
「踏」陶遙厲然向下一蹬,腳下的塔瓦承受不住,崩離破碎。慘呼聲中,群人墜落魂斷。
 
只得陶遙眼名手快抓著下層的瓦邊,可是瓦片仍受不了二人之荷,紛紛碎裂。
 
陶遙撞破一層又一層的塔簷,幸然愈下的塔簷愈為厚大,陶遙摔得糊里糊塗,但無大礙,停在二層的簷上,從窗口狼狽的爬回塔中。
 
守衛都留在上層,二層無人,陶遙把握時機衝至樓下。
 
此時,騎士勢如破竹,踏過最後一重守衛,直往藏珍塔衝來,只差百步之距。
 
陶遙扯著李香悅的亂髮,把她的紅臉揍至眼前,道︰「聽好了!沈燈真的要殺你!」說著轉過她的頭,使她望見窗外的騎士。陶遙拉著李香悅伏下,又道︰「只有我可以救你!」
 
據官倉鼠的地下圖,藏珍塔下有一地室,因此陶遙急問︰「地牢的入口呢?我帶你離開!」
 
李香悅口中嗬嗬,答不出來。她內心正亂,不知陶遙所言是真是假,只得閉目嗚咽。
 
陶遙只得道︰「梅花已經死了!沈燈做了個跟你一模一樣的女人,乘梅花不注意把她殺了,不然她怎麼不來救你?快!告訴我地室在哪!」
 
「快說!我必定會救你的,你只要乖乖聽話,不然大家死在一起!」
 
李香悅眼珠向著裝蛐蛐兒的小室,陶遙趕緊走入小室,關上室門,亮起油燈,四處摸索。
 
此時騎士剛好下馬,陶遙只聽得一行人踏上樓梯的步聲,李香悅望向桌低,陶遙順著其目光摸索,摸到一石杯,石杯看起來和一般的土杯一樣,陶遙又拉又扭的,「咔」的一聲,桌下的地板開出一隙,陶遙大喜,朝隙一推,現出一洞,先把李香悅丟進,再自爬進去。
 
腳伸進去之際,陶遙已心知不妙,只覺腳下虛浮,踏不到實地,整個人掉下漆黑的深淵中。
 
藏珍塔。
 
藏珍塔已受包圍,包圍的人不多,但足已封鎖其所有的出入處。低層門、窗都有人守著。藏珍塔很靜,李香悅的衛兵給安靜了,沈燈的人也很安靜。
 
應該說主城都很安靜,給沈燈安靜了。他知道香悅城不能太嘈,太嘈的話,會惹來邪魔野鬼。於是,他把陶遙送交公主,趁李香悅於藏珍塔耍樂時,稍稍讓主城都變得安靜,此處是最後一個該靜的地方。
 
他走入藏珍塔,放輕腳步,扶梯而上,一會,來到頂層的下一層,他溫和的道︰「香悅,為夫來了。」
 
沒有回應,於是他逕自走上,只見頂層一片狼藉,人不見,鼠卻有一只。
 
「羅素!」
 
人來了,沈燈問︰「公主呢?」
 
羅素不知如何回答。就在此時,沈燈聽到微弱的叫聲,「呀」的一聲。
 
於是他探頭出窗外,只見屋簷破了一層又一層,層層都破在一處。
 
「呀!」陶遙才剛叫出聲,屁股便坐到李香悅的肉背上,只覺鬆綿綿的,深淵原來不深,是為淺淵,淵下有綿,綿上的是公主,公主上坐的是陶遙。
 
陶遙差點壓死跨下的女人,他手忙腳亂的,趕忙走開,腳掌試探,踩了兩腳軟綿,才碰到實地。
 
他一摸懷內,熠子都用光了,只好在李香悅身上摸,也摸不著。他醒起頭頂的入口還未關上,趕緊躍高,正可按上天頂,摸了一回,才把入口關上。
 
「咔」的,入口關上之時,火光從入口處一閃,接著四條火蛇從入口的把手處游動,由天頂至四壁,一時火光冒盛,整座地室燈火通明。
 
陶遙心中大悅,他扛起李香悅,她的眼珠轉來轉去,不知在想甚麼。陶遙環目四顧,地室只有正中一座平凡的木箱,此外四處都不見出處。
 
他唯有檢查木箱,蹲下細看,上左右看了,就是一手掌大小的檀木箱子,欲抬,抬不動,斷然開啟。
 
木箱張開的瞬間,如月的奇光映現,萬物為之色變,平凡的木箱變得金光閃閃,四壁如玉,隱有銘文刻獸。同時前方的牆壁墜下,現出可容人蹲身而過的通道。
 
陶遙盯著箱內,眼球大小的小月晶亮,盈盈待握,想必想是官倉鼠跟沈道琪口中的泣月靈珠。
 
陶遙受其光芒所引,如愛光之蛾,久久不動,一直受壓的情慾堤防不住,湧如夏河。他把李香悅放下,她的臉更紅了,白裡透紅,像是點心包子般,看起來很好吃。陶遙看她,她看陶遙。
 
陶遙像是喝了一罈蜜般,內心甜甜,很久也沒有如此感覺了。
 
陶遙伸手推拿,使得李香悅可自然活動,二人甚麼也不想,就想對方,不僅想,也動。
 
二人使出吃奶的力氣,比賽誰先脫光對方的衣服,陶遙正佔上風。女的只得認輸,但仍出力扭著男的,二人擠在一起,幾要二合為一。
 
熱烈之際,奇光據歛。
 
「啪啪」的兩聲,二人忽如死屍般倒下,一動不動。死屍升起了,給一只大鼠抬起,官倉鼠。
 
陶遙忽又活了過來,他情意仍濃,還想與李香悅合動,可是全身受制,只得瞪著官倉鼠,道︰「官倉鼠,快放手!」
 
官倉鼠沒有回答他,只管走路,他早知地室的出口位置,偏偏沒法開啟出口,幸得陶遙無意中啟動機關,終一呼悶氣。官倉鼠有備而來,原來他以黑布蒙眼,大大掩蓋了泣月靈珠的玄光,再用黑布包起靈珠。他見陶遙與光溜溜的香悅公主胡天胡地,只好出手制止。
 
陶遙情慾不止,偏又動彈不得,脹紅了臉,淫慾無以釋放,難受到了極點,口中如虎的咆哮。
 
官倉鼠心念一動,忽地放下陶遙,把泣月靈珠塞入其口,又包著他的嘴巴,不讓他吐出靈珠。
 
官倉鼠哈哈一笑,道︰「陶遙,你不是說中了淫毒嗎?老鼠想到一個好方法替你解癮,你好好含著,千萬不要粗心吞了靈珠。我這就帶你去找陶逍。」
 
官倉鼠身處地下,神不知得不覺,想到靈珠在手,可滿載而歸,大是爽快︰「嘻嘻,老鼠在地下,沈燈你抓我來著?沒影刺客你殺我來著?吱吱!」抬起陶遙,又搖頭晃腦的繼續跑路。
 
陶遙聽不到官倉鼠說的一字,從靈珠入口的瞬間,他的心境忽地平靜下來,內視自身,身體的活動無不清晰可覺。
 
他走入一片空白,來到心,他感到心在跳,血在走。
 
來到腸胃,他看見腸胃正忙得不可開交,吐出各讓汁液,融解他吃過的點心。
 
他又來到膽,來到肝,走遍任一角落。終於,他來到淫慾最高漲的產生源頭。陶遙看著它,靜靜的看著,看著看著,他明白了。
 
陶遙走了出來,他看看官倉鼠,再看看李香悅,他瞧了她一眼,適才又香又甜的可人兒不再吸引,陶遙移開目光。
 
塔頂。
 
羅素一拍大腿,氣道︰「糟了,要是公主回到京城,萬事休矣!」
 
沈燈閉上眼晴,他從剛才起便有些頭暈,良久不語。
 
「沈老,快下令,下一步要怎麼走?」羅素焦急的看著沈燈,看著沈燈的臉色,羅素吃了一驚。
 
沈燈臉紅氣喘,興奮的道︰「不要緊,我能看見它!」羅素從未見過沈燈這般投入的模樣,竟說不出話來。他竟在同一天,看到無敵的主人受傷吐血,又一反常態,怎不由他懷疑又驚訝?
 
沈燈閉上眼睛,道︰「它在下方,它在移動。」
 
沈燈指著西方,道︰「快追!」
 
祭祀場。藏珍塔很高,從祭祀場望去,可望見塔頂。
 
一對巨大的人馬,把藏珍塔內的光影都看在眼裡。他聽到塔區傳來的喧鬧,清楚知道此時的情況。
 
他手持長槍,跨下駿駒。他身披戰袍,口中呼哨,哨聲又急又尖。
 
駿駒由慢而快,四足狂奔。
 
雙十戰馬在跑,四足頓地,蹄聲如雨,魚鱗甲彈上彈下,奏出有節奏的戰舞。
 
羅素在跑,沈燈在跑,官倉鼠在跑,秦林兒在跑。
 
所有人都在跑,跑得又急又快!
 
官倉鼠扛著二人,來到一岔口,往右是地道的延伸,懸有燈位,石壁方整,可容二人並肩抬頭而過。
 
左方傳來陣陣穢臭,像荒山中藏著鼠蟲的洞穴,高只及腰,一片昏濁,隨時會崩塌般。
 
官倉鼠鑽入左洞,只是洞道太窄,使背上的陶遙與李香悅不斷親吻糞土,前者甚是岔怒,後者已暈死過去。
 
陶遙說不出話,正自煩燥,只覺屁股一痛,已給摔到地上。
 
官倉鼠道︰「你鼠的,老鼠扛著兩個人可鑽不進去。」他收去泣月靈珠,好讓陶遙說話。
 
陶遙道︰「真有你的官倉鼠,把整顆珠塞入我口,我甚麼情慾都陰消雲散了,還不給我推拿推拿,讓我跟在你身後走。」
 
官倉鼠朝陶遙手肘一捏,陶遙只覺右手一麻後,已可自動,自個兒又按又扭,總算恢復過來,即背上軟綿綿的李香悅,與官倉鼠一同施展鼠骨功,成了兩頭大鼠,嗅著嗅著的爬進。
 
地道愈窄,氣愈稀薄,要不是官倉鼠還在鑽,陶遙真以為前方根本無路。背上的女人再沒先前的熱情,甚至愈來愈冷,陶遙的汗水濕了泥地。他心驚道︰「老鼠!李香悅像是快捱不住了,還要走多遠?要通到哪?」
 
官倉鼠吞了一只近面而來的蟑螂,道︰「快到了,往前再來便是橋,和同橋底的水底。呀!我忘了說……」
 
地道愈來愈濕,是汗水嗎?不會!汗水那有這麼多?
 
河水灌進來,地道瞬間淹了一半。
 
「快!快!泡泡泡泡泡……」官倉鼠死命的挖,他身前,彷彿映來月光。
 
水已淹滿地道,官倉鼠的身影如魚一甩而遠。
 
「你還沒教我怎麼過有水的地道。」陶遙說不出來,只吞了兩口水。
 
他抱緊李香悅,右掌使勁一擊,沙塵冒起,只把水濁了,陶遙死命的挖,又挖又划,他己分不出自己是在水中還是在土中。划土?不。挖水?不。
 
「我是在游水,快沒氣了,這女的。」陶遙看見水上的明月,照下來搖曳搖曳的一道月光。月光告訴他,他已脫出泥穴,正處水下,陶遙冷靜下來,本在下沉的身體緩緩上升。
 
陶遙讓水把他拉上,將要浮上水面之際,才踢腳推水,數個來回,即游到對岸,「噼」的伸頭穿水,一手把李香悅放上岸土,一手扶著岸邊喘氣。
 
陶遙心中一突,像是受驚之鳥察覺到貓鷹般,他抬頭上望,只見一對巨人巨馬卓立橋頭。
 
巨人騎士手上單鉤鎗,鎗頭呈三角狀,後角微突。血流,由後角流下鎗尖,再滴回主人的心上。陶遙看出來,這鎗頭飲血,飲的仍遠遠未足。
 
因為握著他的是秦林兒。秦林兒身周已橫七豎八的佈著亡士,想必經過一番血戰。
 
「陶遙?」秦林兒奇怪,陶遙怎會從水中冒出。
 
官倉鼠躲到河旁小艇後,未給發現,陶遙稍為安心。
 
秦林兒一奇過後,鎗尖指著陶遙,道︰「靈珠呢?是否藏於爾身?交出來免你一死。」
 
只聽後方蹄聲步聲趨近,鎗尖的殺氣消散。陶遙壓力一鬆,回頭,只見一人昂長而立,一手持著小茶杯,一手打招呼的揮舞。沈燈立於車上,從遠處街道閒定而來。一隊十來人,由輕騎組成的騎兵隊排列在橋另一頭。
 
前有秦林兒,後有沈燈。
 
和同橋,和而不同的橋。
 
秦林兒與沈燈雖距半百步,但二人都已定神於對方身上。
 
陶遙藏於橋下,但仍感到戰意壓來。他夾在中間,進退兩難,甚不好受。他望向官倉鼠,眨了眨眼。
 
秦林兒手握加緊,既想直衝而上,殺個痛快,又有半分遲疑,正欲撤走之際,忽見奇光映現,明月在橋下平空飛降,劃出一道奪目的光彩,光彩落到橋底,「噸唔」的一聲,光彩沒入黑水。
 
「是泣月靈珠!」秦林兒興奮的驅馬上前,就在他前衝的同一時候,蹄聲大作,沈燈手下的輕騎受其牽引,衝出「應戰」。
 
「又給陶遙擺了一道!」此念一閃即逝。秦林兒豪氣風發,驅馬前衝,一邊審視敵人。
 
只見來騎共有一火,尚有十數騎待在沈燈身側倚機而出,沈燈身前約五十步兵,手中只有短劍,不見有弓箭手,不是趕來便是不來。
 
秦林兒緊咬牙關,心中叫好︰「不足百人,不帶弓弩,便敢會我?看我先取騎首。」
 
五騎各持長槍,一人一馬當先,右手槍尖直搠秦林兒胸口。秦林往右側身躲過,手中單鉤鎗輕如羽扇,銀光一閃,穿入來人頸右拔出,一首受扯落地。
 
第二人緊接而上,見得先上的人的慘狀,嚇得連扯馬繩,馬兒慢下腳步,卻仍在前進。
 
秦林兒疾馳而上,單鉤鎗劃出一道銀弧,接著頭也不回的朝後三人去。
 
只見腸穿肚爛,第二騎竟連人帶馬分成四截。
 
後三人心中驚寒,卻不愧為沈燈的親兵,三人不忘擺好陣勢,一騎居中,另二騎分由左右夾擊,再也不敢大意。
 
秦林兒眉頭一皺,左右同時有長槍刺來,前方一人側橫槍以禦,不好突破,給包在其中。
 
秦林兒但覺壓力大增,沈燈的騎士雖非一流高手,但招式熟練,每一槍都是又快又準,配合無間,守的守,攻的攻,顯是久精戰陣,秦林兒數次衝前,皆無以陷陣,騎士始終把秦林兒圍在三角的中心。即是秦林兒,也不能一時三刻的搗破敵手。
 
秦林兒稍為冷靜觀察,只見騎士組成的三角呈等腰狀,三角尖峰的一角守多攻少,保持在他的面方,秦林兒心中一悟,想起一句叫「鑽牛角尖」的說話,眼前守的騎士便是牛角尖,他再鑽前大概都會徒勞無功。秦林兒心道︰「對方戰力充足,就算殺了三個,也會再來三個,不宜久戰。」萌生退意。
 
兩槍各從左右橫掃過來,秦林兒單鉤鎗槍尾頂住左方來槍,矮身躲過右槍,以鎗尖壓住,順勢一招「霸主圈田」,由左往右劃出一圓,扭得左右騎士險些倒馬。前方的騎士看出秦林兒之意,可是鑽牛角尖難,回頭不鑽卻很容易,只得看著秦林兒勒馬退走。
 
秦林兒從左右騎士間的空隙逃出,壓力是消了,可想到橋底下的「泣月靈珠」便不是味兒,後方騎士追來,秦林兒幾欲回首再戰。遲疑之際,突覺峰寒破風,從上而至。秦林兒抬頭上望,心叫不妙,只見一人長髮披亂,形若瘋狂的落來,憤怒的劍從上而下直往秦林兒的天靈蓋搗來。
 
來人這般不顧性命的攻殺,不是吳劍是誰?「殺人償命。不!我殺的都是賤畜,老子怕你來著!」秦林兒心道,緊握鎗柄,毫不畏懼的以硬碰硬。劍鎗尖峰相對,「蹦蹦」的,前者應聲節裂,剩下一半的劍身受到衝擊急韻,發出一聲龍吟。鎗尖繼續往上,沾上吳劍右肩的血。
 
鎗尖插入右肩,秦林兒只道吳劍不過如此,豈料後者一聲猛喝,左手抓著馬頭猛扯,吳劍往左一靠,強忍痛楚,鎗頭撕破其肉,脫出其肩。吳劍硬是抓扯馬頭,雙腳浮空,斷劍胡亂的刺。馬兒受驚嘶鳴,重心不隱的左傾右倒。秦林兒也險象環生,鎗對外不對內,攻長不攻短,只得以肉掌拍打吳劍腦門。
 
一掌,斷劍劃破秦林兒手心,吳劍渾若無事。
 
二掌,吳劍揮劍的手慢了下來。
 
三掌,吳劍腦漿迸裂,軟軟的滑落地上。
 
秦林兒呼一口氣,不忘挖出吳心,槍尖又來,適才一阻,三騎又至,秦林兒嘆氣,一手驅騎遊動,一手或格或刺,如此邊走邊戰,使得來騎難以成陣。
 
此時再有二騎補上,環於場外,秦林兒放棄逃念,施展「冷心思郎」,紅光煥發,一時鋼鐵相交,兵聲大作,羅素先是看著陶官二人的身影消失於巷中,又見秦林兒大展神威,數騎給打得又晃又退。羅素等多派兵士守住主城各處門道,然後匆匆跟隨陶遙,因此帶上的人員不多。羅素見人收拾不了秦林兒,不由得滿腹悶氣,道︰「沈老,秦林兒比想的還要厲害,你又剛與陶遙一戰,元氣未復,陶遙都不知溜哪去了,如此是好?」
 
沈老手中溫杯,他輕輕吹茶,道︰「不用急,那四人已給陶遙逃過一次,想必不會再讓他逃第二次的。秦兄的話……」
 
沈燈忽然催馬上前,呼道︰「秦兄走馬賞月,真好雅興,沈某備有茶水,難得萍水相逢,不如解個渴,亭下歇歇?」轉頭道︰「來人,上茶。」
 
「上茶?」羅素呆了一呆,他還想問,望向沈燈,後者正抬頭賞月,低頭啜一口茶。
 
羅素打消念頭,見無人動作,便大叫︰「上茶!」
 
士兵慌了手腳,好不容易斟了杯茶。
 
此時秦林兒再殺二人,他殺得性起,熱血上湧,擋著來槍,眼望沈燈。
 
「可!可殺!殺光!」秦林兒氣勢更盛,怕再兩三回合便可突圍。
 
一火步軍捧著熱茶,戰戰兢兢來到戰圈前,道︰「秦林兒,沈老請你停手飲茶。」
 
騎士忽地退開,秦林兒心中奇怪,但恃強凌弱的爽快,便往步軍吐出口水,一鎗把茶杯擊得粉碎。士兵受辱,秦林兒欣賞受辱的人臉而大笑。
 
「十常侍操你奶奶的!」步軍脹紅了臉,也不顧對手神勇,握劍齊刺。
 
羅素恍然大悟,暴叫︰「士可殺不可辱!殺呀!」
 
「敬酒不吃吃罰酒,怕他幹什?」
 
氛圍一變,步軍騎士齊齊衝上,不顧生死的都往秦林兒招呼。
 
秦林兒見對方士氣驀然高漲,不由一驚,只有一驚。單鉤鎗劃破夜空,虎虎生風,但面對十槍百劍,壓力大增,氣勢因是減弱不少。卻見他青筋暴起,肌肉脹大,連施「屠禽二十擊」,一會「霸主圈田」,掃得來敵擠在一團,一會「春熊換掌」以快碰多。
 
雙方互有攻守,秦林兒戰酣之際,突覺坐駕連晃,重心下沉,座馬竟四足跪落地上。「射人先射馬」,秦林兒捱得住,馬卻連連掛彩。秦林兒心中暗嘆,一鎗絕了馬苦,落到實地,鎗影成了刺蝟,卻是一陣「群鴉夜宴」,兩個走避不及的劍士成了肉串,其越的沒不退散。
 
秦林兒壓力一鬆,乘機勾出死士的心臟。
 
「啪啪」兩聲,兩顆乾枯的心落到地上,秦林兒臉上潮紅。他雙手握鎗,鎗指前方,衝出圍外,接著一躍而起,停到半空的剎那,秦林兒握鎗的右手發出咕嚕咕嚕之聲,竟大了一圈。
 
秦林兒全身勁力集到右手,他面情陰厲,長髮披揚,全身沾滿人血的模樣,彷彿成了地府的邪神,邪神今天要誰的命?要沈燈的。
 
「奔雷!」銀光一閃,單鉤鎗旋轉著射出,勁力怕是不亞床弩。
 
「啵」的一聲,旋鎗從上斜下的插入戰車,塵屑飄飛,木車破成碎片,轅馬突然一身輕鬆,嚇得四處散奔。
 
沈燈呢?秦林兒看不見沈燈穿胸而亡的畫面,只見沈燈立在碎木旁,還在悠然的品茶,他身側的持盾兵衛還在驚獃,不知發生何事。
 
秦林兒拾起地上一柄長槍,運用所剩無幾的力量向沈燈奔去。
 
沈燈轉頭笑道︰「秦兄看到香茶急急奔來,看來口渴極了。」向身後一名高瘦兵士朝了朝手,續道︰「上茶。」
 
秦林兒的臉色奇怪之極,先是瞳孔放大,再是面容扭曲,接著還禁不住的咬齒漏笑。他施展「屠禽二十擊」中的「落鷹爪」,巨矟甩前刺向沈燈雙足,同時大叫︰「現在下手!」
 
銀光一閃,刀氣從沈燈身後洶湧削骨而來。「知道了。」「笑裡藏刀」胡來喜心道,可惜口說來不及,他雙手持刀,白長的刀峰由上而下的閃落。
 
此時秦林兒在前,胡來喜在後,前者朝下盤刺來,後者往上身砍去,沈燈手中的茶從食道暖腹。
 
「胡來喜這氣勢不錯呀。」秦林兒心中讚嘆,隔著一個沈燈,胡來喜長刀的刀氣仍可撲面而來。秦林兒心中高興,得罪他的人從沒有好下場,少年時在羅琉絲老婆婆門下授業,明明比各師兄弟都厲害,接下的命令都有好好完成。但師兄弟姊妹居然把他當成空氣,從不與他交談。有事出山後回來,不過半月,那些人竟連他的名字都忘記了,他委身求問眾人,吃了一陣又一陣灰!
 
「一個二個都是!一個二個都是!把老子當甚麼了?殺光你這些人都是活該!活該!活該!」秦林兒想著,忽然想到那遭他殺死的同年師妹,那平時可人嬌憨的人兒,面對他時,驚慌、尖叫而絕望的面容。事實上只要她低聲下求,秦林兒便不會殺她。奇怪。奇怪秦林兒這時,怎會想到年少的事?
 
胡來喜的刀太長了,刀芒近在眼前,長到觸及秦林兒的胸腹。秦林兒睜大眼睛,看著長刀斷破他的胸肌,助骨,胃腹腸肚,再從他身體的右下方劃出。秦林兒只覺胸口一痛,來不及來不及,只能眼白白的看,看鮮紅紅的血。
 
白光……秦林兒知覺頓失,要倒下之際,只覺腰身受到一托,托他的人是沈燈,一臉關切的沈燈。
 
沈燈抱著秦林兒,使他不致倒下,沈燈看著秦林兒,眼神溫和,聲線平緩︰「秦兄辛苦了,請好好休息。」說著輕輕把他放到地上。
 
秦林兒只得微笑,苦笑,事實上他也做不了甚麼了。他累了,要輕鬆,於是眼皮鬆鬆的,合上了。
 
一眾將士見得大魔頭倒下,無不心中爽快,只是沈燈要靜,眾人只好忍著不高呼雀躍。羅素卻毫不高與,見沈燈呆著不動,他拱手下氣的問︰「沈老,秦林兒是解決了,陶遙那邊卻要怎辦?都不知他往哪方向逃了,麻煩的是公主還在他手上。」
 
沈燈微笑道︰「數日前,流言說城西的山頭上有鶴出現,吳楚域外,又如何會有白鶴出現?這很明顯,是那人來了。那人來了,無非是要接應陶遙。我已派人調查,早知那人所處。因此,既然陶遙要去的地方清楚明確,你又何須煩惱他是往哪方向去呢?」
 
羅素喜道︰「難怪沒影刺客都不出現,原來早在陶遙的終點守侯了。」
 
沈燈卻不太高興,他道︰「你聽過嘛?傳說陶家堡不是凡人該踏足的地方,就是居臨天下,也得怕之三分。陶家堡總比俗世快了一點。上古先人採果狩獵,陶家已懂重土安田;諸侯壟斷青銅,得意之時,陶家堡已懂得用鐵;秦夯土修墻,陶家堡已會斬石興城;此刻百姓都會用石,用田,用鐵了,你說現下的陶家堡,掌握了甚麼難以想像的東西,有多麼可怕呢?」
 
羅素說不出話來。
 
沈燈向胡來喜道︰「沒影刺客九死一生,來喜,你先去攔截陶遙,我率大軍稍後便到。」
 
胡來喜點頭是應,看了秦林兒一眼,心道︰「對不起秦老大,老胡著了姓沈的道兒,身不由己,忘了跟你說呢。」上馬便去。
 
胡來喜去後。鴉雀無聲。
 
沈燈悠然平淡,他負手緩步渡橋,他走到橋中,抬頭欣賞溫柔的月色。
 
「沈老,你看,水中好像有光。」一兵士道。
 
沈燈低頭啜一口茶,順眼下視。
 
水中月搖曳搖曳,反著光。光很明很亮,像是把人心都透亮了。奇怪。月光本來就不怎亮,水中月又如何亮成這樣?
 
沈燈雙眼瞪大,「滴」,滴水落茶中,不只是目,沈燈的口也張大了。
 
羅素的口長得更大,沈燈竟然在……哭?
 
沈燈悽然淚下,口中唸唸有辭︰「香悅,為夫對不起你,對不起你……」他身子搖晃。
 
變故驟生,眾士不知所措,羅素扶著搖搖欲墜的主人,驚道︰「沈老,你怎麼了?」
 
沈燈顫抖著轉過頭來,栗道︰「我等太吵了……太吵……那些鬼怪都聽到了,十萬妖魔要來了……來了,你快帶著將士逃吧,他很快便要來了。」
 
羅素?
 
「咚」的一聲,沈燈前傾,沒入水中。泣月靈珠在呼喚他,靈珠要沈燈過來,把感情都還給他。沈燈天生無情,他曾借助泣月靈珠感受人世,後來失卻靈珠才變回無情郎。
 
「快救沈老!」此話喊出之前,眾士已搶先投入水中。
 
「咚,咚,咚咚咚……」水花突大,因為將士都著了鐵甲。鐵入水中,只會一直下沉,落到最深。
 
眾士都要救主人,都向沈燈遊,都像蛙般不斷向下划水,划呀划,卻遊過了沈燈,像是小兒投向慈母的懷抱般,往水中的柔光靠去。
 
眾人都眼神堅定,都很賣力,都士氣高昂,都團結一致。
 
去死。
 
柔光驀地消沒,河水頓黑。
 
卻說陶遙趁秦沈相爭之際,跟著官倉鼠轉到大街右邊的巷道,幾個轉折後,來到一座枯井旁。官倉鼠叫陶遙先下去,陶遙依言,帶著李香悅落井,井下濕窄,惡臭遊迴,臂大鼠吱吱尖叫,便是陶遙也感噁心。
 
陶遙把白白的公主放在石地上,手中觸來,只覺這女人身子冰冷。他伸指一探,良久無脈,李香悅氣息消絕,陶遙不由大急。他本來沒有要救助李香悅之意,只是想把她當成人質以要脅城中各人,此刻人離險境,色癮已解,沈燈及秦林兒再沒追來,李香悅已無用,當到野外會合陶逍,便可一走了之。但陶遙見得李香悅因他而死,心中也甚不忍,連忙出手推拿。
 
同一夜,李香悅由熱情可人到現在冰冷死寂,令本來冷漠的陶遙對男女肉慾更是看淡。他嘗試了一會,李香悅毫無起色,她的身子比平時腫脹,陶遙摸著她發脹的身體,幾乎要嘔吐出來,心道︰「再過不久,這女人便會發臭生蟲,此井為其埋葬之地,倒也適合。」
 
正想埋了李香悅,突聽人聲落地,卻是官倉鼠回來了,陶遙問道︰「沈燈呢,外頭怎麼靜下來了?」
 
官倉鼠陰然一笑,道︰「沒事了。嘻嘻!」
 
陶遙嘆道︰「唉,李香悅死了,因我而死,這下要怎麼辦?」
 
官倉鼠笑道︰「她死了嗎?只剩一半的活蟲子老鼠便見過不少,你且轉頭別看,老鼠有法子救活她。」
 
陶遙放鬆不少,轉頭不看,一會,只聽李香悅「依依呀呀」的一陣亂叫,果真活了過來,接著是如發炮般「噗」的一聲,又「咕嚕咕嚕」的吐水聲,叫聲轉弱,李香悅媚媚低喘。
 
官倉鼠道︰「可以回頭了。」
 
陶遙回頭,只見李香悅面紅氣喘,柔若無力的支撐著,她有氣無力道︰「官倉鼠你……你好大的膽子。」
 
陶遙疑惑的望向官倉鼠,後者捆起李香悅,又塞住其口,才道︰「你還是不知的好。」
 
陶遙困惑不解,官倉鼠帶頭鑽往西南,陶遙負起李香悅從後追隨,李香悅出奇地乖巧,她的喘息鑽入陶遙耳內。一番泥濘過後,三人終由地道鑽出城去。
 
地道出口背靠大石,官倉鼠是從腰身大的洞口鑽出去的,陶遙出來也是不難,只是要把動彈不得的李香悅撈出來,費了不少功夫。陶遙重見天月,好不舒爽。人聲寂靜,荒草叢生,像是天下間只剩陶等三人。
 
多日來,陶遙還是首次脫離香悅城各方的控制,儘是意料之中,也不由生出吐氣揚眉的感覺,只是面對久違的天地,尚有三分陌生之意。
 
驀地,天色一沉,黎明前的夜空最是黑暗,此時連月光也受陰雲遮蔽。伸手不見五指。
 
官倉鼠的聲音傳來︰「哎喲,火熠子受濕,都亮不了,此處離城不遠,未可放鬆,還是摸黑趕路吧,跟老鼠走。」
 
只聽官倉鼠磨擦草木的聲音漸遠,陶遙只好跟上。
 
陶遙一直低頭走路,走著走著,卻見地上一張人影,不是自己是誰?陶遙心念一動,忽止步不前,有影?有光!陶遙將李香悅拋前,官倉鼠卻沒接著,「嗚!」李香悅慘叫。
 
陶遙轉頭,只見一點火光一閃即逝,只有一閃,卻瞞不過陶遙。
 
「官倉鼠,你帶女人先走,有人追來了。」說罷,陶遙又低聲吩咐數句,官倉鼠聽畢不留。
 
一片漆黑,陶遙目不視物,聽說貓兒在晚間亦能看見東西,此刻陶遙很想變成貓兒。
 
萬籟止息,夜風來,陶遙的濕髮不為所動,但仍陰陰發涼。他眼珠朝上,瞧瞧天上,天上還有月光,微微的,只是給陰雲蓋住,照不亮地面。
 
「咕咕。」鳥的怪嗚出自何處?看不見的鳥,發出聽得到的聲,像是悽涼老兒的悲嗚,打破夜間的冷場。陶遙只覺寒意湧來,非風寒,非刀寒,是挾風勁刀帶來的心寒。陶遙身隨意動,往後一退,同時運勁雙手,向前一點。
 
「叮」的一聲,明明是肉指與利刃相碰,卻發出清脆的聲響。陶遙感到刀刃受擊退了回去,他心中一凜,只覺指尖刺痛,入肉半分,雖是皮外傷,陶遙心中明白︰「那柄刀十分危險!」
 
只聽壓木枝聲,來人顯也不禁陶遙一擊之力,退出兩步。陶遙本欲乘勢搶攻,苦於目難視物,不敢冒進。來人卻不是這樣想,陶遙知道,因為下一刀來了。
 
陶遙只覺寒意由身右橫來,正要往左躲避,不料右寒未散,破風聲已從上方落來,陶遙只得伸指點上,又是指刃相交,這次刀客只退半步,陶遙手指破損更甚。
 
「叮叮叮叮」不絕,鋒刀來勢洶洶,倚著刀比手長的優勢,一刀接一刀的攻來,一刀比一刀快,陶遙只覺鋒寒四方八面而來,像是給一群持刀大漢圍著亂砍般,刀從何來?根本不會替你解釋,有時左右兩刀並來,有時數十刀瞬間殺至,無頭無腦。
 
陶遙苦苦支持,妙善般舞動玉手,手上橫橫豎豎的千百道血痕,換來得以護住身上要害。他遙望上空,唯一可見的上空,上空的陰雲,陰雲後的月。
 
此時,陶遙右臂又是一痛,這一刀幾乎切入骨子,陶遙咬口忍痛,凝神亮目。驀地,陶遙不守反攻,左手握指成拳,往前擊出,由守轉攻毫無先兆,他有把握下一刀不會攻來,因為刀還格在他的右臂上。
 
月光。
 
陶遙看得到了,像是上天配合陶遙的攻勢般,偏偏在他進攻時讓他看見。他看到一張陰沉的臉,狐狸般瞇瞇的雙目,甚至目中那莫名的恨意與瘋狂。陶遙不認得這張臉,卻仍可感到瞇目人對他的怨念。
 
陶遙心中奇怪,並沒因此停手。拳頭衝上,擊中來人的右胸,擊碎了數根肋骨。
 
來人悶哼一聲,吐出數口鮮血,他一手按著右胸,一手持刀支撐身子,但雙膝還是不爭氣的跪下,他痛苦得臉皮打結,不斷喘氣。
 
陶遙問道︰「你是誰?」
 
他勉強的笑,卻笑不出聲,道︰「老子是胡來喜,『笑裡藏刀』的胡來喜,意外嗎?哈……呀!」
 
陶遙聽過「笑裡藏刀」的名號,為黑道高人之一,稱不上項尖,但已聲名甚響,於是又問︰「你也是給李香悅捉來的人嗎?還是沈燈派你來殺我的?」
 
「你還想活命嗎?」
 
胡來喜聽到最後一問,收起笑臉,道︰「沈燈派我來的,但怎都不重要,我來不是為了沈燈。我還想活,我只是想見她。」
 
「李香悅?」
 
胡來喜咬牙道︰「你以為人人都喜歡功名利祿?香悅城又不只有李香悅一個女人。」
 
陶遙驚道︰「你不是愛上我了吧?我不愛男人的,也不愛女人。」
 
胡來喜急道︰「別裝蒜了,你對她做甚麼了?」
 
陶遙奇道︰「她是誰?」
 
胡來喜嘆氣道︰「唉。沈道琪,她在哪?」
 
陶遙恍然大悟,心道︰「那女人說她十分能幹,看來胡來喜是其中一個認為她能幹的人。」
 
陶遙道︰「你找錯了,沈燈讓她來當我的下人,大概是要以她利用我,就像利用你一樣,可是我根本沒有強迫過她做任何事,那女人看來天真,實則奸狡得很,看我不為她傾心,居然向我下藥……」陶遙看見胡來喜像是受辱的神情,心中發冷。
 
「唉,她自個兒走了,我也不知她在何處。可能還在床底吧。」
 
胡來喜的瞇目發亮,道︰「她沒事,當真?」
 
「真的。」
 
胡來喜終於笑得出來,他也不多言,不知那來的力氣,以刀作杖,一步一步回頭去了,背影消失在黑暗中。
 
陶遙望向明月,心中惆悵︰「月兒呀月兒,那些人來到香悅城,多是受迫而來的。香悅城自以為美好繁華,一廂情願的吸引眾人。眾人渾渾噩噩的來,但不論是功名利碌好,心中情人也好,那些人來了不願來的地方,卻找到自身想要的東西。臭婆娘是,瘋子是,殺人狂也是,熱血男兒也是,就連無情的人也是。那我呢?月兒呀月兒,我也能找到我愛的東西嗎?」
 
「還是……你告訴我,我真的有要找的東西嗎?」
 
月光溫良的照亮陶遙,月兒含羞不答。
 
(月雪寒酒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