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ward
你可以為夢想,犧牲幾多?

在睡房內,我拆開Danny給我的信,沒有太多內容,只草草幾個字,重要的是夾附在一起的一些資料。
一些英國、法國及歐洲的平價住宿資料。
Danny是我的好朋友,幾年前移民到英國利物普,他幫我找了一些外國居住與工作的資料。在信末,他寫了一句:「你真的不打算在香港讀大學?在這邊生活也挺辛苦的,要想清楚。」
我想了兩年,也不知道這決定是否正確,但我知道如果不下定決心去做的話,將來的我只會是說個為生活而拼命賺錢的上班族,每天困在生活的囚牢裡,做個別人眼中的正常人。

我記得在我五年班的時候,有天跟父親在街上走,也就是很平常的回家的路。突然,他扯扯我的手,說「看,那邊。」
我順着他的視線望過去,見到路邊有輛Harley-Davidson電單車,它很美,黑漆的車身閃閃發亮,那時的我不知它的價值,只覺得是一台很漂亮的電單車。




「我從前也很想有一部這樣的車。」父親說這句話時,我聽出那種很少從他身上透出的遺憾味。
「你會駕電單車?」我從沒見過父親駕電單車。
「你爺爺說太危險,不准我去考電單車駕照。」
他沒有再說甚麼,就這樣,我們繼續走回家。
我不知道父親是否已放低了那個電單車的夢,但我肯定沒有忘記父親這番話,如果是我的話,我一定會去考駕照,再買一台跟這輛一樣的Harley-Davidson。

我不甘心將夢想埋在心裡,就因為別人一句說話,如果不給我一次發夢的機會,我知道以後的我也會不停想着出走,慾望去到極限時也會拋開所有,我知道自己有顆躁動不安的心,沒看過這個世界,我會抱憾一生。
但我還未對父母提起這個決定,他們思想傳統,只希望我將來找份高薪厚職,最好像他們的朋友的兒子,是個醫生或是大公司經理,這樣才會覺得面上有光。
但恐怕我要令他們失望了,雖然他們一直認為我是讀書的材料,也就應該做個大學生,他們不知道我其實並不十分喜歡讀書,考到好成績也只是向他們交代一下,如果跟他們說,我要放棄投考進入大學,而要去世界各地流浪,在餐廳打工體驗一下各地民風,坐順風車見一下這個世界的話,我想他們一定暴跳如雷。





這個想法,我只跟妹妹談過一次。
「流浪?」她滾圓一雙眼,幾乎要跌出來了。「你講真的?」
「是……這個想法……也考慮了很久……」我試圖說服她明白我的決定。
「Cool……幾時出發。」她的反應令我出奇,引來茶餐廳的侍應望她一眼。
「下?」
「幾時去呀?你說的流浪!」她可以說是興奮。
「妳贊成?」我想肯定她的想法。
「這個當然啦!為甚麼反對呢?你不是一直想去那個……那個……」我對她說過太多地方了,不知她指那個。
「但我怕阿爸……」
「他一定反對。」




「我知。」
「媽媽也一定反對。」
我無意識地攪拌着面前的凍檸檬茶,妹妹說得對,他們的脾性我們都清楚,是沒可能讓我不讀書的。
但下星期便是高考放榜的日子,他們一定問我要讀那一間大學,我有時會想,如果我當初不肯讀書的話,他們是否就會讓我去外國。

畢業禮當天,我將我的想法跟班主任Miss Lee說了。她沒有太大反應,只是要我好好想清楚,這始終是關乎前途的事。
「知道為甚麼有考試制度嗎?」她突然這樣一問。
「就是……要我們好好讀書?」
「這是關乎人力資源的運用,考試是最容易的辦法,方便替市場找到適當的人力,至於你喜歡讀書與否……這不是政府關心的。」
我第一次聽到這番話。
她繼續說:「你可以跳出這個框架,尋找自己的未來,是一件好事,但記住,要做就要堅持到底,不要半途而廢。」
她過往所教過的課,我不敢說一定記得,但這段說話,我的確無法忘記。

當我跟Miss Lee道別後,在課室外的走廊一角,我見到一個女生好像找我,她叫Hebe,小我一歲,是學校天文學會的同學,之前因為一些原因,她想退出,但後來又打消了念頭,現在她是天文學會的主席。
「妳等我?」我走到她面前問,因為似乎所有人都離開了。




「嗯……」
「學會的事?」
「不是,嗯……你真的打算去流浪?」她今天有點奇怪,平常她說話俐落的多。
「是,決定了。」
「就是要睡在路邊那種?」
「哈哈……也未必的,只是住得不會太好。」
「嗯……就只有你一個?」
「是,這種決定,很難有人結伴啦!」
「可以找到你嗎?」
我不知道她說找的意思,是不是親身來找我,這點有困難。我想了一想,將Danny的地址寫給她,當時我們也沒有紙在身上,便寫在她的手掌心上,第一次碰到她手掌時,我才發覺她是個很可愛的女孩。

「甚麼?」父親放低了手上的筷子,以近乎怒目而視的目光射向我,問:「你傻了,不上大學做甚麼?不准再講!」
這是我預料之內,飯桌旁的母親與妹妹像沒有聽到我的說話般若無其事,妹妹想甚麼我清楚,她是不敢違背父親的好女兒,即使知道我是如何堅決,她也不敢替我說話。而母親的想法跟父親差不多,根本沒想過我會如此「膽大妄為」,況且父親都已經這麼說了,她認為事情就已經結束。
「我說了,就是不會再讀大學,我會到外國生活,可能要幾年,幾年後回來再算吧!」





那晚父親罵我罵得很兇,就是如果不讀大學的話,也不要留在這個家了。母親還是以為我一時衝動,以為我想去旅行玩玩散心。
「去旅行玩玩吧!考試也是蠻辛苦的,旅行回來再讀,這傻孩子,不讀書行嗎?現在個個都要大學畢業了,去旅行吧!別嚇壞了你父親。」
我說是認真想過的,她聽到似乎也真的嬲了,我們一家的氣氛處於一個冰點,大家也沒有多說話,只是父親偶爾發一下脾氣,說:「不讀書就做乞兒囉!在街外找飯吃,不要回來。」
他們見我還沒有報讀大學,由嬲怒開始變成擔心,一晚,妹妹進我的睡房說:「真的決定了?」
「從我對他們說開始,就決定了。」
「打算去那裡?」
「首先應該去英國,再去法國。」
「媽媽說身體不好,你走了,怕沒人照顧她。」
「她叫妳來叫我留低?」
她點點頭。
「好好照顧他們,我會回來的。」
我怕夜長夢多,三天後,草草執拾了簡單的行李,便離開。父親罵得很厲害,差不多要動手打我的地步,反而母親沒多作聲,我見她的眼淚默默在流。

我將Danny的英國地址交給妹妹,往機場的路上,我倒沒有太大的傷感或不捨,那個時候,我才知道原來自己是個可以為了夢想而下很大的決心,也可以說是狠心的人。





Liverpool,一個比我想象中落後的地方。
Danny的父親在這裡開一間Takeaway店,店面不大,位處街角,客人多數是街坊學生,大部份是拿取政府救濟金的窮人。有一位中年漢,他每次來到店都是同一樣的服裝,深藍色的短風褸,一條褲管破爛的牛仔褲,鞋底磨損嚴重的運動鞋。
「Curry Fried Rice。」這是他每次都會點的,算是餐牌上較便宜的菜,就是在炒飯上加上難吃的咖哩汁。
「這個區住的都是低下階層,現在失業率高,大家的生活比較苦。」Danny在廚房裡對我說。
「你如果想看這個世界的話,應該往外面走走,在這裡,你只會見到紅色的磚牆、失業漢同利物普球隊的隊徽。」他微笑一下,眼角射向外面一個穿著利物普球衣的肥胖男人。

他說得對,我放棄升讀大學,目的不是來一間Takeaway看失業漢吃咖哩飯的。幾天後,我向Danny道別,正式向未知的目的地出發。
「我可以將你的家當作通信地址嗎?」那天下着雪,我在他家門外問他。
「Sure,我會替你保管的,除了情信。」我倆笑笑,氣溫很低,兩團白煙從我們的口裡噴出來。

離開英國,第一站法國巴黎。
沒有周詳的計劃,只打算在那裡找份兼職,然後找一處便宜的地方住下來。Danny教我的:任何一個地方,最容易找到工作的,一定是餐廳。所以我首先便向當地餐廳查詢工作的情況,但因為我不懂法語,他們根本不願意請我,找了幾天還是沒有結果,只好往唐人街打聽。
「留學生?」一位酒樓經理問我。
「不是。」我說。
「會法語嗎?」




「不會。」
「英文呢?」
「英文可以。」
「廚房要個幫手,做嗎?」
我沒有其它選擇,有工作已經很好了,結果我換上了廚房制服,在一間不太光鮮的港式酒樓的廚房內做幫工。這工作不是人幹的,我沒誇張,第二天我已經想放棄了,整天沒休息地幹,上下所有雜務都是我的工作範圍。酒樓有員工宿舍,但沒有暖氣設備,與睡在街上沒分別。
一晚,我感冒了,在宿舍的睡床上,覺得自己連丁點的人氣都要消失了,有隨時會死去的感覺。突然,窗口傳來「彭冷」一聲,原來有個酒鬼掉了塊石頭,將我的玻璃窗掉出一個大缺口來。
冷風呼呼吹進來,我只好用報紙將就蓋着,捲縮在被窩內的我,突然覺得無比孤獨,一陣傷感,流出淚來。
那一刻,我有想過放棄吧!回去香港還可以升上大學。
但Miss Lee的說話在我腦內響起,如果不能堅持下去的話,恐怕我會不能原諒自己。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