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不出的碎碎念: 4571號夢遊者
最近我發現自己患上了夢遊症。
上一刻我還在家的床鋪上,下一刻我就已經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崗位。
「4571 號,第二次警告。」天花板上的擴音器報出我的號碼,但除了我以外,似乎無人在乎。
眼前的履帶依然流暢地運作。左右的同事依舊穿著相同的制服,戴著相同款式的口罩,在相同的角度進行相同的工序。
在我思考第一次警告何時出現的時候,我發現雙手無意識地拿起了一隻手錶。
沒錯,為手錶裝上最關鍵的零件,這就是我的工作。準確一點來說,是在右上角這個地方裝上一個小齒輪,之後手錶就可以開始運作了。
我檢查手錶是否運作正常,錶面有一個紀錄日期的小方格,現在寫著10。
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
「4571 號,第一次警告。」
看來是我晃神了,只是小方格的數字不知何時跳到13,是故障了嗎?
轉眼間又下班了,我去酒館買醉後,拿著一個酒瓶穿過人群,搖搖晃晃地回家。
這裡是最接近巴別塔的商業區,兩旁的高樓除了地下兩層的住宅外,上面的所有樓層都是鐵皮工廠,樓與樓之間更有縱橫交錯的行人鐵橋和路軌。
密集的街燈將天幕照得宛如白畫,澄黃的燈光讓途人的臉部輪廓都多了一條金邊,在這車水馬龍的大街裡更叫人有點目眩。
醉意太濃了,一時之間腳下踉蹌,我勉強躲開迎面而來的皮革大衣,卻狼狽地跌在了紅磚路上。
可能是累壞了的關係,我竟就這樣閤上了眼皮墜入夢鄉。
夢境中我坐在一條小巷裡,忽爾有隻金毛小狗一瘸一瘸地走來,原來是右腿中了捕鼠器。雖然我不諳醫術,但還是幫牠解開了捕鼠器,作了簡單包紮。
小狗很乖,坐在我膝上一時汪汪地叫,一時舔我手指,有時還用頭蹭我,嚷著要吃芝士。
雖然很清楚這只是一場夢,但我非常樂在其中。只是……如果這是夢境,那麼現實的我在哪呢?
我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卻是夢中的那條小巷。地上坐著一隻毛色灰白的老狗,正在用頭蹭我。
「老大不小的,還學人撒嬌。」
我下意識從口袋探出一片芝士,自然得像做了數百次相同動作。
「其實我不知道狗狗能不能吃芝士呢……」
我微笑道,然後扭頭一看,原本伏在地上的老狗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卻是森森白骨。
牠那不自然扭曲的右腿骨很快引起了我的注意。
咦?
我的腦海𣊬間如遭雷殛,如同迷霧被撥開一般,慢慢變得清晰起來。
我終於理解到,自己根本沒有夢遊症,也沒有做過那樣的夢,這一切一切都是真實的。
轉念之間,我已經渡過了五年,不,十年的光蔭吧。換句話說,在這十年重重複複的日子裡,就只有這數件事情值得銘記嗎?
日復一日的兩點一線,讓我習慣了無意識的生活,習慣到差點忘了自己還活著,差點忘記自己不喜歡喝酒,只是喜歡模糊的視野帶來變化的道路。
說穿了,就是時間的濃度太低了,低到讓我無法察覺時間的流逝。
那麼,我到底為何而活呢?難道我的生命毫無意義?
我生平第一次認真思考這個問題,腦海卻沒有彈出任何關鍵詞。
「哈囉大哥哥~你想要這個超級無敵可愛的旋轉木馬嗎?」一把清澈甜美的聲線盪入耳畔,我抬起頭來,原來是個正值豆蔻年華的美少女。
她的雙眸美得不像人世應有之物,是清澈無比的寶藍色,如果海洋真的存在,大概也會是這種絕色吧?
她遞給我一個四不像木雕,這就是她所謂的旋轉木馬嗎?
「不要緊哦,」她微笑說,卻沒有拿回木雕:「那麼你到底想要甚麼東西?」
我怔了一怔,目光不自覺地飄向遠方的巴別塔,我早就聽說了,巴別塔是集結所有夢想和希望的地方,只有被選中的人才能進入;但只要進了裡面,人就從此擁有追求幸福的權利。
我也可以成為這樣的人嗎?
「我可以替你完成願望,作為代價,你要將靈魂出賣給我。即使這樣,你也願意嗎?」
眼前的女孩這樣對我說,眼中的靛藍變得更加深邃。
「有甚麼值得猶豫嗎?」我握緊木雕,苦笑答道:「靈魂這種廉價的東西有沒有都無所謂吧。」
我比誰都明白自己只是一塊零件,只需要務實地工作,靜靜地維持社會的運轉就可以了,不需要多餘的想法或感情。反正,無論有甚麼想法,世界也不會因為我而有甚麼改變。
即便這樣,我還是想試著擺脫現在的生活,在以自身意志選擇的道路上掙扎。
聽說旋轉木馬會帶來希望吧,那麼求求你,就算只有一次也好……
就算此身將被折斷……
就算此魂將燃燒殆盡……
就算此心將傷痕累累……
我也想成為右上角的小齒輪。
許願後的一𣊬間,手中緊握的木馬忽然變得滾燙,我反射性地想扔掉它,卻發現它已牢牢地貼在手心。火燒般的劇痛如岩漿一般流遍手臂、肩膀、肺部、心臟,難以承受的痛楚使我不斷在地上打滾,喉嚨因過度的竭斯底里而變得嘶啞。
恐怖的熱力最後直衝天靈,卻沒有再帶來痛楚,反倒像一股無形的壓力一口氣衝破腦海中的某種枷鎖,頓時一片豁然開朗,如生鏽的鐵塊𣊬間打磨光亮一樣清爽,甚至有甚麼濃稠的東西從腦中流淌出來。
「魔力……滿溢出來了!?一個人類能擁有如此大量的魔力嗎?」女孩吃了一驚,我則緩緩張開雙眼,發現數以千計的紫金色小光球如螢火蟲一般在身邊縈繞,又默默回流到我體內,這就是魔力嗎?
身體變得好輕盈,不,是真的懸浮起來了……
我仔細查看泛著微光的身體,螢火蟲在我雙手間不斷盤旋,好像在建構著一些甚麼。
當我雙腳重新著地之際,右手臂上赫然多了火焰狀的紫色紋身,左手臂內側多了一隻連著皮革護手的袖劍,剛才握緊木雕的手掌,則刻上了一個六角型漆黑烙印。
「嗚啊,想不到成功了……」女孩好像鬆了口氣,如釋重負開展笑顏道:「契約成立!你好啊!我叫阿庫拉,是一隻見習惡魔,今後請多多指教!」
她用異常熾熱的眼神看著我,叫我怪不適應的,畢竟也好多年沒跟人溝通了。但是拜她所賜,我塵封已久的記憶還有感情似乎回來了一點。
「初次見面,我叫柳方夜,那麼……」我微笑答道,盡量令自己看起來沒有太緊張:「我們去吃頓晚飯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