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另一端的你: 第4章 我們在外星人眼中也不過是外星人 【上】

 第4章    我們在外星人眼中也不過是外星人 

 
我曾經上過火星，
登陸過月球，
看到的都是一片荒蕪，
後來我不再嚮往發現行星了……
 
從太空船的望遠鏡裏遙望出去，
看到的不是萬里長城和金字塔，

你成了我重返地球的整個焦點……
 
 
1
 
截至現今的一刻，普普知道自己對柳樂仍未忘情。
每早到港鐵站乘車，由於是從尾站開出，列車總會停駐好一會，普普百無聊賴的等開車，總會不其然聚焦在月台上寫着「柴灣」的牆壁。
有時候，突然有個穿校服的男生走過，她心裏都會有輕微震動，懷疑那個是不是就是柳樂。
看清楚一點，當然不是。每間學校的校服都是差不多的，每個男生也差不多，但不是就不是。
可是，由於有了那個「那個是不是柳樂」的假設上，她就無法安心下來。




她的視線散走，又回到「柴灣」那兩字上。
每次看到了柴灣，她就遠遠的想到了荃灣。
 
原來，
要不要去想一個人，
不是一個人想要不要，
要想的避得再遠也會去想。
 
˙˙˙
 




四個月前，普普和柳樂相識的第二個早上。
天還未亮，她便已出門了，歷時差不多要一個小時，住在柴灣的她，才從柴灣站乘搭到荃灣站，剛好趕及在6:55分抵達。
坐在列車上，普普回想這件事，覺得好像電影劇情。
最詭異的是，柴灣站和荃灣站，正好是兩條路線的終站，更是港鐵路線圖相距最遙遠的兩個車站（港鐵轉乘輕鐵不算，也總不能把機場站或迪士尼站也計算下去吧）。可是，在沒有任何預警的情況下，兩個住得最遙遠的人卻認識了。
更可笑的是，在柳樂有所誤會、再加上普普故意配合之下，自己莫名其妙便成了荃灣「居民」。
當她充滿睡意的跳下車廂，發現柳樂已在另一邊的月台等候着，她整個人立刻精神起來。
她在月台繞了一下，故作是剛從自動電梯走下來，朝着他走過去。
「早晨！」
「早晨！」柳樂精神奕奕的，「看來，我倆都是守時的人呢！」
「對啊！」普普心裏在竊笑，她可是比他心裏所想的守時得多了！
——她喜歡這種，承諾後便守信的感覺。
­­­兩人上車後，列車很快開出。柳樂問：「妳未吃早餐的吧？到了旺角站，一起吃早餐好嗎？」
「好啊，我快餓死了！」在剛才漫長的車程上，她的肚子一直咕咕作響。
「我們來交換禮物。」
「交換禮物？」




柳樂從書包拿出了《星河滿月 3》和《星河滿月 4》，「我昨天租來的。1、2集妳看完了吧？」
「看完了。」她把《星河滿月 1》和《星河滿月 2》拿出來，兩人一手交一手的，如真像在交換禮物。
「漫畫好不好看？」
「非常好看。」
從沒興趣看漫畫的她，昨晚追看到幾乎昏掉。凌晨一時才把兩書看畢，睡了四小時就給鬧鐘鬧醒了。
他有興趣的問：「妳最喜歡哪個主角？」
她不敢不把漫畫看完，另一個原因，就是怕他會突擊檢查。
她忽然想起，上經濟課的時候，那個最喜歡問書的老師，每次上他的課堂，她都會戰戰兢兢的。幸好，總有任天堂給她提示，她才能多次擺脫被罰抄的命運。
但這一次，就算沒有任天堂在旁，她仍能充滿信心的回答：「我喜歡男主角塔克，女主角滿月的性格也太懦弱了……可是，我更受不了另一個女主角美羅子的冷漠無情！」
「哼哼，是這樣啊？第4集有出人意表的發展，保證讓妳驚喜。」
「真的啊？」
「不能劇透，妳自己快看！」
普普苦笑起來，在這一刻，她有點頭昏腦脹，只想能好好睡一睡啊。
這時候，葵興站有個老婆婆走進滿座的車廂，柳樂二話不說就讓座，老婆婆欣喜非常，在普普面前力讚他：「妳的男朋友真是個大好青年呢！」
普普不知該作什麼反應，只能尷尬地笑了。




反而站在普普和老婆婆面前的柳樂，他握着欄杆，對老婆婆說：「沒有啦，我們不是男女朋友啦。」
老婆婆笑着對普普說：「妳就不應錯過他啦！」
柳樂跟普普互望一眼。柳樂沒好氣地笑笑，普普臉上燙起來了。
後來，車卡的對座有空位，柳樂走過去坐。看到普普在看《星河滿月 3》，他又忍不住又拿出《星河滿月 1》重溫。當他一口氣看了十數頁，在翻書時抬眼瞄瞄普普，卻發現她在座位上睡着了。
坐在她兩邊座位的乘客都下車了，她手中仍拿着漫畫，頭顱卻向兩邊晃來晃去，整個人搖搖欲墜的。
柳樂苦笑一下，繼續低着頭看書，然後他突然感到什麼也看不下去。
終於，他合上漫畫書，站了起來，走到普普身邊的座位去，無聲無息坐了下來。
在漆黑的隧道中，柳樂從對面玻璃窗的反影中，看到她的頭晃到另一邊，然後又晃到他自己這邊來，再慢慢的垂向他的肩膊來，但就是差了那麼一點點。
因此，他坐得更端正一點，活像穿梭機努力要拼合燃料補給站那樣。
普普就像靠了岸的船，再也沒有那種驚濤駭浪中的晃動了，睡得滿舒服的。
柳樂就這樣一動也不動的，想好好的記住這一刻。
普普是第一個把頭枕在他肩膀上的女孩。
在他人生中的首次。
過了三個站，普普才給一個女人講手機的巨大說話聲吵醒了，她張開雙眼，竟發現自己枕在一個人的肩膊上，她即時坐直身子，移開視線，才發現對方是柳樂。
她心中的驚惶失措馬上銳減八成，用滿尷尬的神情對他說：「咦，對不起啊！」




「我才該說對不起呢。」柳樂笑笑，「第3集可能真不是那麼好看。」
普普疲倦一笑，他一句話就替她的尷尬解圍。
突然之間，她發現有什麼不妥當，再看清楚顯示版，閃着指示燈的板上，寫下一站是尖沙嘴。
她驚異的問：「怎麼忘記下車了？」
本來兩人應該在旺角站下車，再走五分鐘的路到學校。現在卻已越過了油麻地和佐敦兩個站了。
「妳睡得好好的嘛，就讓妳繼續，直至自然睡醒啊。」柳樂語氣平淡：「過了站不打緊，我們乘搭回頭車就可以了。不急啊，時間多着。」
這麼簡單的話，普普卻聽得感動，她發現他是個細心又體貼的人。
她笑說：「我今天請你吃早餐。」
他笑說：「好，明天由我請。」
 
 
2
 
好像受到催眠一樣，往後的每一天，兩人相約在荃灣站乘車上學，吃過早餐後就各自回校。因兩人的學校放學時間只相差十分鐘，順理成章地他們又會約在地鐵站附近的麥當勞等候，一道乘車回荃灣。
不是說笑的，普普開始產生幻覺，滿以為自己也住在荃灣了。




但就算每天一共兩回，獨自返回柴灣的家的路途有多遠，但為了跟柳樂一同的愉快車程，彷彿替她的疲累作了最好的補償，她的心裏就是覺得值得。
尤其是，柳樂每天會也為她提供精彩的漫畫。有些集數十集八集，有些只是一集完的單行本，令從不看漫畫的她也開始喜歡上了。當然，就連讀報紙娛樂版也讀得緩慢的她，總是以龜速才能看畢。
可是，任何秘密總有漏洞，總以為可以長久隱瞞的事，就在三個星期後的一天，終於給揭穿了。
那天黃昏時分，兩人如常的返到荃灣站，在站前道別，約定明早再見。當柳樂走了幾步，想起想借給她看的那本《棋魂 4》，他剛才在車途中看完，隨手放進書包去，忘記交給她了。
柳樂一記起，即時轉身跑回去，然而，當他拐過轉角，正準備追上普普之際，卻奇怪地發現她正走進地鐵站，正好入了閘。
她不是要去愉景新城嗎？為何她會無緣無故去乘車？柳樂既錯愕又惘然，不明白發生何事。他心裏湧起了無數問號，自問不可能不明不白的離開，遂決定跟蹤她。
普普登上列車，柳樂從另一個車卡進入，在一個她不會注意到的位置注視着她。
她找了個座位坐下，神情變得呆滯下來，臉色也顯得鐵青。她兩邊坐着的都是中年男人，她坐得很拘謹，儘量不跟男人貼到肩，也不敢睡，就這樣無神的呆坐着。
柳樂遠遠地注視她，她的神情看來相當疲倦，卻又偶然會露出一種自我安慰式的笑意。
柳樂一直疑惑，一直跟下去，她並不是乘搭一個車站，甚至不是乘搭十個車站，竟然是一直搭一直搭，搭到天各一方的柴灣站！
當普普步出了地鐵站，柳樂更加不能竭止要偷偷尾隨着她，他心裏的疑問之多，幾乎要把整個人都填滿了。當她到了一幢舊式樓宇的鐵閘前停下，從書包裏慢慢掏出鎖匙，正準備開門時，滿心迷惑的柳樂，忽然靈光一閃，終於明白事情的來龍去脈。
——原來，是一場美麗的誤會。
那個陰差陽錯的誤會，起緣於他與普普在旺角站月台談話。他沒問清楚，就滿以為兩人乘搭同一路線的列車，想拉她上車而起吧！
原來，兩人不是相隔在一個地鐵站的兩端，而是兩條地鐵路線的兩端！
當然，柳樂不太遲鈍，他也感覺到了，普普總有某程度上喜歡他吧。否則，如此辛苦自己的去迎合他，就不能成立了。
「普普！」
柳樂開口叫住她。
普普整個身子巨大的一震，好像被熱炭炙到指頭似的，馬上從鐵閘的鎖匙縮開，好不容易才轉回了頭，見到柳樂，她的神情難堪也難看，臉色像白紙一樣的白……
柳樂想起了Serena，又凝望着面前喜歡他喜歡到有一定份量的普普，他知道自己不宜太溫柔，也不宜久留，他逼不得已的說了殘忍的話：
「對不起，也謝謝妳的好意。但我有女朋友了，她叫Serena。」
他是好不容易，才叫自己把話完整地說完。
普普露出一副敗潰的表情，她勉強騰出一句話來：「我明白了，不好意思。」
「我——」他始終想補救什麼。
「我要回家了，這個還你。」她從書包裏掏出了《棋魂 3》，遞到他跟前。
他不情不願地接過，只能說聲：「好。」
「拜拜。」
普普說完這句話，也不待柳樂反應，趕忙打開鐵閘，跑進大廈內。
在閘門鐵枝的空隙之間，柳樂一直看着普普，普普也一直的背着他在等電梯，當電梯門打開了，她就閃身進去按了層數，一眼也沒有朝電梯外看，就這樣垂低頭的站着，直至電梯門完全關上，她一次也沒抬起眼來。
柳樂感受到她的傷心，但他能夠感受到的，大概只有她真正感受的十分一。
他低頭看看手中那本《棋魂  3》，這意味兩人已斷了唯一的連絡，彼此之間再無瓜葛了。
他心裏裂開了一個巨大的缺口，什麼也補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