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生仔,未死得嘅快啲入嚟。」
那個中年男人向我招手,刻意保持剛好能聽見的聲線對我說。他身上穿着件白色的襯衣,兩袖束起,下身是條修身的黑西褲,加上他纖瘦的身形整個造型像極個文弱書生。
 
這刻我確信剛才看到在商場內的影子就是眼前這男人,比起聽信他的說話跟他進到商場裏去,我更寧願自己單獨行動。我不信任他。於我而言他只是個陌生人,更何況剛才的他對我袖手旁觀。
我沒有作出任何回應,也沒有走近他的打算,只是站在原地盯着這可疑的男人。片刻的沉默中,那中年男人由只單純感到奇怪,慢慢發現到這詭異氣氛當中的問題。他突然恍然大悟的說:
「Sorry,我明白呢個時候你唔會信我,不過頭先個情況我都冇辦法幫到你。貿貿然過去救你隨時我地都會有危險,況且啱啱時間就到……」
 
「我地?除左你之外,仲有其他人係到?」
聽到他「特別」的措辭後,我帶些激動的說。比起一個陌生人,一個團體更加的危險,當然團體行動在這種環境也可能是安全的保證。除此之外,他提到的「時間就到」也是讓我很在意……
 




「係,我地有五個人,依家暫時留係呢個商場入面。」
不過簡單的問了一句,他就毫無保留的全盤托出,真是個思想簡單的傢伙。
我環視四周,空無一人、漆黑一片、剩下的只有一棟棟了無生氣的建築。完全的寂靜中,整個世界彷彿只剩我和面前這個男人,還有那種怪物的存在。儘管單獨行事能避免不必要的危險,在連狀況都未明的情況下,有「同伴」在旁總比單獨對上那怪物,隨意的死去好。
我沒有再多說一句,沉默的走進商場。
 
「跟住我,我地行呢邊。」
剛進到商場內,那男人對我輕聲說了一句,然後揮手讓我跟着他向電梯走去。
「後生仔,你叫咩名?可以點叫你?」
可能察覺到我沒說話的打算,他特意嘗試去跟我搭話。
 




雖然我毫無意欲認識陌生人,更不打算讓他知道我的事,但在這種情況禮貌上至少都要自我介紹一下。
「Nero。」
 
「Nero?係香港地好少有人叫呢個名喎。依家啲後生改名都零舍特別過人。」
他一邊說一邊的笑着,似想熱鬧一下尷尬的氣氛,但在這靜得只剩腳步聲的環境下,他獨自的笑聲卻令這氣氛更加的奇怪。
 
「點稱呼你?」
由他自己一個笑着,我跟着他身後走上電梯,隨意的問道。
 
「我叫游岳,其他人多數都叫我阿岳。」




看着他的臉容和目測四十出頭的年紀,我衷心覺得他這個名字非常貼切,非常貼切他那年代的風格。
「或者你可以叫我游sir,我聽慣啲學生咁叫我。」
走在我前頭的他轉過身來,帶着一個微笑的說。
 
「學生?你係老師?」
他的衣着還有對陌生人稍為過份的熱情,的確像極個老師,特別是那種在課上嘗試用冷笑話打動氣氛的傢伙。中學的回憶總是充斥這種令人會心一笑的老師。
 
「係呀,中學老師,教science。冇計啦我係理科仔,大學又讀唔到工程,畢業之後咪做老師囉。做下一年,做下一年,依家都四十幾啦。」
他輕笑着的說;即使他的語氣是如此的輕鬆,輕笑聲中卻帶着些許唏噓和莫名的傷感。
 
「我有個問題。」
我嘗試轉移話題,始終比起他的工作有更讓我在意的事。
「你啱啱講時間就到係咩意思?」
 
「你唔知係咩意思?」




他急停下來帶點驚訝的看着我,似有點質疑的神情,讓我覺得這是件我應當明瞭的事。
我微微點頭回應,他仍然驚訝的注視我,半帶疑惑的說:
「啱啱個隻野,你係第一次見到佢?」
 
「係……」
我輕聲承認。總覺得這話題不對勁,或者從一開始我就不該提起這事,不過另一方面這件事又隨時關乎我的性命……
 
「唔係啩……」
聽到我的回答,他驚詫的盯着我,突然像察覺了甚麼的驚嘆。
「你上一次……」
他似乎有甚麼事想問我,卻又面有難色的欲言又止。
「算啦,我地等陣再講。」
 
我點點頭,沒有再追問下去。
本來已經不明朗的情況,看來比我想像中更複雜。大規模的停電、空無一人的街道、一片漆黑的中午時分加上那一隻怪物,至少我能肯定這已不再是我曾經熟悉的世界。




他轉身繼續向前走,沒有再說一句話。
 
不過頂多二十米的路程,毫無燈光只靠電筒的情況下似長了好幾倍。沿途店鋪的招牌偶爾反光閃爍幾下,店內的擺設只是勉強可見,依然是以前的秩序。
穿過兩邊都是商鋪的巷道,到了金拱門旁較為空曠,裝有電梯的位置。游岳走到電梯旁,向着上一層說:
「阿Rex,有情況。」
 
一個人影從上一層電梯旁的欄杆探頭往下看,驟眼看來是個與我年紀相近的男生。他望了一眼游岳,然後盯着我,語氣冷淡的對我說:
「你係咩人?」
 
他那該死的語氣簡直令人反感,不過面對我這一個陌生人也着實無可厚非。
正當我在猶豫要怎樣回答才恰當時,游岳卻搶先放話:
「佢叫Nero。啱啱我係商場出面見到佢俾「黑影」襲擊抓住咗,差啲就出事……」
 
「你都幾好彩喎,俾個隻嘢捉住都仲企到係到。」
那男生聽罷再看一看我,表情帶些諷刺,冷笑的說。




「游sir,你知我地講好咗唔可以隨意帶人翻嚟。」
他帶些責備的跟游岳說,看來我的到來並不合規矩。
 
「我明,但係佢唔同其他人,佢……」
「上嚟,上嚟再講。」
他有點不耐煩的打斷了游岳的說話,招手讓我們上樓梯。
我沒有說一句話,只靜靜的跟住游岳上電梯。
到上一層後,我跟住他倆的腳步,停在前方轉角的大家樂門前。大家樂正門前是經德敬樓穿到碧雲道藍田公園對出的天橋,左邊通往可直達地面的後樓梯,右邊則是通往上一層的電梯和這一層的其他店鋪;留守這個位置的確是明智的抉擇,至少在緊急情況下也方便逃走。我看向店內的情況,裏頭的光源只是數枝幾近熄滅的蠟燭,微弱的燭光下只能隱約看到幾個人影。
我們走進店內,那幾個人影才反應過來行近門口,Rex也走向他們似乎有話要說。雖則店內的光源不足,這樣的距離也足以讓我看清楚他們的樣貌。包含Rex在內,他們是兩男兩女,四個皆與我年紀相近的年輕人。
對比之下,兩個男生中阿Rex的身形比較壯碩,應該是有健身的習慣,身上也是比較運動風的裝束,短袖的灰色運動服加上黑色的短褲。另一個男生雖則身形瘦削,但樣貌卻比起阿Rex的大眾臉來得順眼,身上未有扣鈕的白色短袖襯衣和深藍色的牛仔褲也展現了不一樣的文青風格。
 
「我諗你應該知我叫咩啦,不過循例都要介紹下。我叫Rex。」
阿Rex帶着微笑的對我說,似乎想給我一個和善的感覺,不過他的語氣卻沒有甚麼改變,依然令我反感。
另一個男生沒有太大動作,只是輕輕抬手,平淡的說:
「我係嘉銘,叫我阿Ming都得。」




 
「Hello,我係Emily呀。」
其中一個金色短髮,在香港女生的標準中算得上貌美的女生頻繁地揮手,稍為熱情的對我說。她穿着一件黑白間條的貼身背心加上牛仔短褲,以香港人的衣着風格來說再正常不過,但她給我的感覺卻似極我最不擅長應付的那種人。
 
另外一個女生留着及肩帶點微曲的黑髮,雖然算不上有驚人的美貌,但她面容的輪廓分明,加上帶點迷離深邃的眼神,散發出來的氣質比那個Emily簡直有過之而無不及。即使她身上的裝束不過是那種大學裏常見的頹Tee加上一條短褲,卻對我有種莫名的吸引力。
可能察覺到我的眼神,那女生有點尷尬和拘謹的說:
「我係Enid…」
 
真特別的名字。
 
「你地可以叫我Nero。啱啱好好彩係出面見到游sir,如果唔係都唔知幾時先見到其他人。」
我輕描淡寫的說了幾句,不過周圍的氣氛卻依然帶點尷尬。
 
「你真係幾好彩,本身我地係啟田個邊落腳嘅,有啲事所以過咗嚟德田睇呢邊,如果唔係你都唔會遇到我地。」
阿Rex笑道。
語音過後,游岳突然發話的對我說:
「係喎Nero,我諗你應該有啲問題想問我地。」
 
說罷,他和我對上了眼神。似乎剛才他有口難言,就是想我在這裏問其他人,而且還有些更特別的原因。
從一開始遇見游岳開始,總覺得他冷靜得詭異。完全不像一個第一次身陷這些異象的人,甚至熟悉這詭異的世界,遇見的其他人亦是如此。看來不清楚狀況的,就只有我一人。好吧,那我單刀直入了。
「呢個世界發生咗咩事?」
 
聽見我的問題,除了游岳一人之外,其他人都似乎有些突兀。
最先話說又是阿Rex,他表情有點嚴肅的問我:
「你上一次見到陽光係幾耐之前嘅事?」
 
「最後一次,係噚日晏奏日落之前。」
媽的,他這樣問我……
不可能吧……
 
聽罷,阿Rex似乎對我的回答有些意想不到。他深呼吸一下,然後看着地下的說:
「我地自從最後一次見到太陽之後,已經過左一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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