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面對眾多死者,當中也有想要隱瞞過去,試圖逃避還債的死者。對於那種人,只要在他們面前焚香就會說出真相。
但金伯牢牢抱住香爐,任我怎樣提問都只能顯示出一些無關痛癢的備份片段。
 
線香燒完,金伯沒有說謊。他的確不認識這個人,但批文又不可能出錯。
 
這種突發狀況已經超出我可處理的範圍,草率處理蒙混過去,受害的只會是死者。
我把金伯帶到旁邊的金牛座,他在職時間比我長,懂的事也比我多。連他也束手無策,我只好帶金伯去找城隍爺一趟。
 
 
上了年紀的人聽過很多無稽的傳說,對死後世界的一切很感興趣。他滔滔不絕的提問:「閻羅王呢,他是不是很威武?你們是不是很怕他?」




我冷笑一聲,反問:「你們都以為整個零和空間,就閻羅一人說了算吧。」
 
金伯對於我的說話大感錯愕。人間對零和空間的最大謬誤,都數這個了。
 
──
 
「你在去世的時候,見過速報司了?」
他聽後一臉不解,我才連忙改口:「我的意思是牛頭馬面。」
 
速報司隸屬境外迎送部,時常穿梭陰陽兩地,護送陽壽已盡的死者。人間的人對這個名字可能感到陌生,更習慣稱之為牛頭馬面。




他說人間的人都以為他們本來就長這個樣子。直至他在病榻斷氣,速報司摘下面具的一刻他才吃了一大驚。
 
 
他們在人間執行職務時必須戴著面罩,不是甚麼要保持神秘之類的爛原因。
 
因為我們侍者,只有在閉眼的時候才見到活人。
 
 
速報司去到人間如是,他們戴上密不透風的面罩,才能看到生命體。
我們睜開眼,在人間只能見到死物,和烏鴉。




 
那是因為零和空間也有烏鴉。不,或者不該這樣說。烏鴉和流螢、千紙鶴一樣,是屬於零和空間的靈物。
司書飼養流螢,速報司則飼養烏鴉。
他們在人間執勤時亦會帶上烏鴉,好讓牠引領他們去找彌留的死者。所以要是在人間見到烏鴉,千萬不要胡亂餵食。要不然,速報司可能會找錯人啊?
 
──
 
 
 
「閻羅所管的就只有這個部門罷了。」
 
我盡可能隱藏自己的不屑。我沒親眼見過閻羅,而且也沒有要見他的打算。說到底,這人不過一本生死冊在手就在得戚,耍手段讓人間的人誤以為他掌管零和空間,還要別人喊他閻羅王。
他手上的生死冊內裏紀錄生者何時逝世,屬零和空間的高度機密,只有閻羅一人有閱讀權限。聽候他差遣的一眾速報司,負責去人間接送死者。
 
不知不覺我和金伯走到孽債府的頂樓,在走廊盡頭的一扇青銅門前停下。




三樓只有城隍爺的工作間,平白無事我們也不會故意上來。我在門前有點不知所措,只好把五指屈成拳頭,輕輕叩出節奏。


 
城隍爺的陽壽和陰壽一直是個謎團,也是司書們千年以來從不厭倦的話題。看起來一個年近耄耋之人,頭腦卻比起我們都要精明。他臉上長著兩撇長鬍子,長相也沒人間的人所言那麼兇悍。
我們同樣在孽債府工作,但他身為首長,穿的黑袍縫有金線銀縷,頭戴一頂浮誇的官帽。更重要是不用委身於狹小的高台後面。
 
青銅門後是一個溫室,種滿零和空間獨有的植物無常花。
城隍爺特意將工作間改建成玻璃溫室,方便進行培植。他身後就是一塊落地玻璃,放眼盡是傲踞千紙鶴山的風景。
 
無常花的花瓣質地似輕紗,呈乳白色,無葉無味。必須由三途川川水灌溉,再用黃泉大道北的泥濘種植,是為珍貴物種。
無常在於它沒有既定的花期,可能此刻綻放,下一秒就凋落。寄寓人和花的生死皆一樣無常。
世間萬物沒有永存,亦當沒有永滅。
 
除了花團錦簇的無常花,溫室的上空掛著一個個中空的塔香,瀰漫著一股好聞的香氣,把死者身上的氣味一一蓋過。




 
城隍爺安坐在模仿典當舖的高台之上,看起來與平日的我們無異。
桌上一樣有香爐和算盤,還有寫有梵文的黑色信箱和配方酒櫃。處理債務的設備一應俱全,只是他根本就不用親自動手。
我和天兔座打過賭,說他的算盤和信箱都是擺設罷了。
 
 
城隍爺見我們兩人來訪,一邊梳理鬍子,一邊打量我。
他看我的一身打扮,自然知道我是司書。只是他麾下有八十八名一模一樣的人,記不起我也正常。
 
「我在獵戶座工作,就在金牛座旁邊。」
加上十二司書的名字,應該會有點印象:「我在處理這名死者的債務時發現異常。」
「特此向城隍爺通報。」語畢,不忘向他微微欠身。
 
 
一直習慣在上方,此刻站到高台下面覺得很難為情。我向城隍爺稟報事件始末。生怕說錯話,看不清他的表情使人感到忐忑不安。原來,平日死者看我正是這般彆扭。




 
──
 
 
城隍爺聽後金伯的情況後若有所思。他先致電備份館,開啟金伯所有的回憶片段,並抽取「蔣懷恩」這個關鍵字搜查。
看到電話真的能接通,我不禁打了個哆嗦。
 
不消一會,那邊就回話說沒能找到。
我暗自慶幸,除了能夠證明金伯並沒有說謊,我也不是沒事來煩他。城隍爺眉頭一皺,吩咐電話裏頭的人加大搜尋範圍。
 
等待的時候很是漫長,在職多年我也從未試過遇上這種麻煩。
可是金伯一臉從容,舉步為艱還在四處參觀城隍爺所種的無常花。
 
 
直至城隍爺掛上了金屬製的古董電話,說句話都擲地有聲。




 
「備份館已經找到金樹成的欠債,舉債人的名字亦吻合 。」
 
 
這話由城隍爺說出,別具說服力。他神色凝重的對我們說。
「現時她人在浪花客棧,等待你為她轉世還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