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城經營指南: 第十七節(下) 聖賢與人子
死靈召喚。
曾經的我也是被稱為「魔王」的存在——脆弱的意志被瘋狂吞噬後,降格成了「不死者之王」——獲得的就是這個能力。某程度上,相比起本來的創造能力,現在的我更具威脅性也說不定。
或者應該說,就像孩子們說的,更具「魔王」格調。
於是在那團黑暗漩渦之中,不死者忠實的士兵列隊而起——那是骨頭士兵的軍勢。他們沒有任何血肉,白骨上披著鋼甲,枯萎的手裡抓著刀劍,頭骨更變形成凶神惡煞的「表情」——當然,身為骨骼的他們不可能具有真正意義上的表情,但是他們如今散發出的氣息確實令人恐懼萬分。
老實說,即便是我,也有點嚇倒了。要知道,我從來沒有嘗試一口氣召喚這麼多士兵——喔不對,剛復活那一次有嗎...?喔不,愈想愈可怕。
不過話又說回來,我愈是顯得膽怯,畫面就愈好笑——畢竟,那些骨頭兵紛紛單膝跪地向我俯首。
有明:「喔喔...這些士兵是你的部下嗎!帥爆了!」
噢,我覺得是時候跟大家說明一下我的「能力」了——雖然用這種說法,彷彿這能力是某種方便好用的工具...但完全不是。這更像是我目前的「狀態」。
其中一個能力,召喚並支配不死士兵——「不死者召喚」。事實上,能夠召喚的士兵包括骨頭、喪屍、殭屍以及一些...難以名狀之物。在這裡,我選擇親切感較高的骨頭士兵。當然,只是從我的角度來說。
然後我又喚出三個魔法陣——這次的規模比之前更為巨大、更亮、更美麗。
魔法陣裡出現三位女性——身披綵衣,頭戴瓔珞,手握金刀,眼球閃著寶石光芒,其美麗的容貌和氣質異常熟悉。
是的,那是宮小姐和羽小姐的另外三位姐妹——商、角、徵。
這便是我的第二個能力,也就是俗稱的「死屍術」——將已逝去的屍體重新喚醒,並把他們化為忠心至極的奴僕,自由地操縱其身體和能力...當然了,我是不知道你們怎麼想,或許是覺得很「帥氣」吧...但對我來說啊...光是聽這樣的描述,都只能將其形容為禁斷的能力吧。
但事到如今。
對啊,事到如今。
用都用了。如果現在才來後悔,我就真的太沒用了。
對了,還有諸如用黑霧製作刀子、用權杖發出聖光之類的的次要能力,甚至還有一些能力我連描述都不敢...也絕對不打算用。
現在,用這些能力對我來說已經是極限了。
商:「...」
角:「...」
徵:「...」
我看著那三位女性,和宮小姐、羽小姐果真長得一模一樣,看上去卻毫無生氣,就好像只是「物體」一般——當然,因為是屍首。由於在樓蘭的沙漠環境裡保存良好,她們的皮膚如雞蛋一般完美,保留了生前的光澤,看上去和真人幾乎一模一樣...可是和人類卻又有本質上的區別,有種說不出來的恐怖感...盧德先生說過這現像似乎叫做——恐怖谷。
很恐怖。
當然,更恐怖的,是操縱著她們的「我」。
你應該明白,她們不是真的復活了——我自然沒有如此大逆不道的能力。我所做的,不過是操縱她們的屍體,而她們的靈魂早已遠去。也正因如此,宮小姐和羽小姐對此毫不在意,但在道德上給人的抵觸感還是很強的...至少對我來說。
我甚至還能把她們「裝」在我的黑袍中,這當中似乎涉及到某種「超空間」的概念...盧德先生雖然和我一起研究過,但太高深的科學理論,對我這老頭子來說實在太複雜了。除了這三姐妹外,尚有我之前也呼喚過的「黑白無常」,現在的我隨時都能把他們叫出來,就像當成棋子使用那樣。
大概就是這樣了。
這就是不死者之王。
可怕的能力啊。
那些孩子們,似乎都認為這是很厲害的能力。說是「帥氣」、「霸氣」、「威風」、「邪惡」、「唯我獨尊」,各種各樣不實描述。
哎,當然了,我本人是不這麼認為啦...被這種力量糾纏在身上,正常來說都會感到不安吧?不過會這麼想的好像也只有我一個...就算是盧德先生,用起自己的能力也是從不手軟的。
相比之下,我到底...
骨頭士兵:「...」
我看著這些士兵,他們就像死亡的化身——是從地裡上來的惡魔軍隊——在別人眼裡,我現在其實也是這種存在吧。
怪物。
有明:「嗚哇,這...不是阿修羅嗎!?你把她們死而復生了嗎!哇——!帥爆了!果然百聞不如一見啊!這樣不就得救了嗎!」
韶光:「過、過獎了...不是甚麼了不起的能力...哈哈!」
我在說甚麼呢...好吧,這燈籠先生確實令我放鬆一點,但也僅是一點點。我心中的黑暗始終沒有流走,就像詛咒一樣糾纏著我。
但是。
但是啊...
如果使用這份黑暗能夠拯救世人的話...那就讓我被詛咒吧。
阿們。
韶光:「呃...各位...不死者們。我是韶...不,不用自我介紹了吧,我在做甚麼啊...」
骨頭士兵好像歪了歪頭,沒有說話...不對,他們會說話的嗎?
韶光:「我忠實的不死士兵啊,我強大的屍體戰士啊,按我的意志行動吧!」
一聲令下,屍體阿修羅踏著爆炸性的腳步衝了出去,將牢房大門全部斬開;骨頭士兵則一隊一隊進去救人,將牢房裡的人全部帶出來。當然,他們看到骨頭士兵的容貌,顯然感到無比懼怕——但現在也管不了那麼多了,被死神救走也是挺不錯的體驗吧。
獸人:「咦...你、你們是...」
獸人:「嚇!不、不要過來...」
有明:「大家不要怕!哎~我們是好人來著!這就來救你啦!大家快排好隊,要準備逃出去囉~」
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是...救出來的獸人們一個比一個瘦骨嶙峋,雙眼全部沒了生氣,那具軀體裡好像未有裝載著靈魂。我看見一位獅子女性走了兩步便掉了下去,必須由骨頭士兵上前扶著她,而這樣的傷者不在少數。現在的我甚至沒有辦法為所有人療傷...不,說起來,我本來就沒有露西亞那樣的治療力量...她現在身在何方呢...
喔主啊。
這種景象,我生前是看過的——那些是流離失所的難民所擁有的眼神,裡面寫滿了絕望。不過,也有那麼一兩個人保持了精神,甚至還拖著疲倦的身體主動走到我身邊——
然後跪了下來。
獸人:「喔喔神啊!感謝您救了我們!」
嗯,是會有這種反應呢。
韶光:「我不是神,乃是侍奉神之人。」
獸人:「那麼...你是神的部下嗎!對了!是四天王之類的存在吧!?」
四天王是甚麼啊...你們對神的了解是不是有些奇怪啊...?不過,現在根本不是討論這些的時候,所以我就乾脆接受了。
韶光:「是的,本人正是四天王,韶...呃、黑帝斯。神已下了命令,要我帶你們逃離這個地獄。現在,不要害怕,跟著我來吧!」
這樣的「善意謊言」,是盧德先生親自傳授的——雖然這麼說聽上去好像在推卸責任。無論如何,效果顯然很好——獸人們都相信了我的說法。但只有一個人不太一樣——就是剛才抓著我衣服的貓人少女。事實上她從一開始就看著我進行不死者召喚,卻完全沒有表現出一絲動搖,彷彿她早就看過類似的畫面。
貓人少女:「呼...」
啊...她似乎對著我偷笑了一下。
發現了嗎!我是四天王的謊話!
很快,走廊已經擠滿了獸人,一個個都向我投來目光;我是該說些甚麼呢...能讓他們安心的發言...充滿威嚴的演說...嗯...糟糕,腦子一片空白啊!
有明:「快來看看!我找到很不得了的東西!」
於是走廊深處傳來燈籠先生的聲音。嗯...雖然似乎是有急事要找我,但我偏偏跑不快啊。當我正試圖推著自己的輪椅前進,骨頭士兵看見了笨拙的我,便立刻衝過來幫我推輪椅,連剛才向我跪拜的那幾個獸人也幫忙了。同時,走廊裡的獸人亦立即讓出一條大路,這種尊貴的待遇我可受不起啊——雖然是這麼想,我倒是沒有拒絕他們給的面子。
於是我們來到一個藏得相當深的房間——一間特別古舊,沒有任何照明的房間。
有明:「神父,你等一下喔!讓我幫你照亮吧!燈籠也總算能大派用場呢,哈哈!」
燈籠先生雙手抱頭,便發出燈紅色的強光,照出這房間的廬山真面目——原來這是一座王殿,雖然破敗失修,那異常豪華的裝潢仍有欣賞價值。最深處的一個高台上有兩個王座,上面坐著兩個人——
喔,不對。
得罪了。
是兩具屍體。
有明:「呃~我覺得應該讓你看看,所以...你怎麼看?」
我便稍微靠近——越是接近那王座,越是感覺到一股不知何來的壓迫感;直到三米左右,附近的地面突然衝出一塊黑色的...黑色的...
那是甚麼?好像是黑色的...泥?
那些黑泥形成了一道「牆壁」圍住王座,更衝過來向我襲擊。
然後我發誓,接下來的動作完全是無意識的。
韶光:「嚇啊啊啊啊——!!」
我大喝一聲——噢,當然不是雄壯的戰吼,單純是驚慌失措的尖叫,便將我手上的權杖揮了出去。
那團黑泥便被我打碎了。
有明:「喔喔!?」
順帶一提,我的尖叫聽上去似乎是極端可怕的,畢竟是出自不死者之王的口啊。
獸人:「厲害!我都還沒反應過來呢!」
獸人:「嚇倒了...真是可怕又有氣勢的叫聲啊...」
有明:「哈哈,當然了,這正是死神之力!對吧?」
韶光:「哈...哈。」
這種時候只能笑了。
話說回來,我看了看手上的黃金聖杖,上面還殘留著一些黑泥的魔力。那種感覺...該怎麼說明呢?感覺意外地熟悉...?
貓人少女:「互相抵消了嗎...」
抵消?難道說...這黑泥也是屬於某人的「力量」嗎?它的主人到底是...
嗯?這貓少女剛剛又說話了?
有明:「話說回來,這兩個人...看上去還真高貴呢。這是有身分的人啊。」
確實,他們頭戴皇冠,身披綵衣,手執權杖,穿戴著各種各樣的寶石——用最直覺的方式去猜測的話,答案其實很簡單。
是的,這是「王」以及「后」。
貓人少女:「謎底終於解開了。這就是上代黑王和黑后。居然一直都在這裡嗎...是故意留在這裡維持著平衡嗎?」
韶光:「咦...?」
我把「咦」字吐口而出。和之前一樣,那少女看著兩具屍體,表情仍未有絲毫變化,更是展現出和外表不符合的成熟氣質。
貓人少女:「這位四天王,我們要趕快走了。你剛才通過力量抵消了黑后設下的防禦,你會把她引過來的。」
難道她很清楚嗎?這個世界的事?
韶光:「這位小女孩...莫非你...你到底是——」
貓人少女:「很遺憾,我誰都不是,恐怕也無法回答你的問題。只是有人曾經把這些事情告訴我而已。啊...正確來說是...某隻狼。」
狼?說到狼,我好像有些印象...甚麼時候見過狼呢?我的記憶似乎有些模糊...
算了,先集中到眼前的事物上吧。
我用我的黑霧能力做出一塊大黑布,恭敬地蓋住兩具屍體——現在沒時間為你們做更體面的安葬儀式啊,抱歉了,兩位尊貴的死者。
畫了十字聖號後,我讓全部人離開房間,不再打擾他們安睡——現在,要做的事只有一件。
沒錯,逃跑。對於逃跑這個建議我是100%贊成的——雖然完全搞不懂狀況、完全不知道這些獸人是怎麼來的、為甚麼會被抓住、到底為何會在這裡、我又該做些甚麼,全都不清不楚。
但可以肯定的是,「逃跑」絕對是現在最該做的事。其他的事情,等到安全之後再慢慢問他們吧。
不過說是逃,談何容易。那位危險的少女還在,並且隨時都可能回來,我們必須爭取時間。
韶光:「麻煩你們幫忙疏導人群!」
於是除了骨頭兵外,我讓那些獸人也來幫忙,帶領著所有人離開——考慮到人數,這可是不得了的工作量。
而當我們正準備從狹窄的樓梯離去。
說時遲那時快啊。
高跟鞋的聲音,從樓梯那處傳來。
鐵蛛:「光光~對不起啊,我沒有找到——啊。」
韶光:「嗯...!」
她回來了。
在最糟糕的時刻。
————
露西亞:「咪咪,快看!」
遊走在城市邊緣的兩隻「貓」,在經歷了嘉年華會般的短期旅行,又經過驚心動魄的警匪追逐劇後,總算重新靜下心來。呼吸平緩,四處張望——便又發現值得一看的景點。而這地方對露西亞來說,更是意義非凡。
那是有著純白圓頂,訴說著「神聖」的特殊建築。
露西亞:「看!是教堂!總算找到了!」
一看見那座富麗堂皇的白色建築,聖女再次笑得像個隨處可見的可愛少女;這樣看上去,甚至給人一種「在街上偶遇偶像的少女」的感覺。
她等也等不及,便抱起鏡花貓,踏著輕盈的腳步跑過去,身上的貓毛呈波浪狀一團團地晃動,連那貓耳和貓尾都左右搖擺,也不知道是如何操縱的。
然後她停在那道木門前,彷彿要做好心理準備才敢進去。便努力平伏呼吸,在胸前畫了個十字聖號,甚至抓住咪咪的小手,也幫他畫了一個,這才用力打開大門。
一道金光照在臉上,基督的聖容就在眼前——
並沒有發生。
露西亞:「不好意思,打攪了...咦?」
眼前所見,和想像中完全不一樣。
沒有十字架、沒有祭台、沒有長椅、也沒有彩玻璃。光線被拒於門外,一股舊木屋的味道緩緩飄過,無論怎麼看都不是一般教堂該有的格局。
露西亞:「...有人嗎?」
露西亞得人手做出一個聖光球拋到半空作為吊燈,這才勉強看得清楚——雖然乾淨企理,卻空空如也。
喔,不對。仔細一看這裡還是有東西的。
是石像。為數不少的大理石雕像,而且都是描繪同一個人——她想起,這個人像在市內到處都是,所到之處都有「他」。除了石像外,尚有半身像、胸像、頭像,更有壁畫、浮雕、彩繪等...當然,全部都印上同一個人的樣貌。
一位男子。
會做出這種事,你要不是一個極端偉大的人,就是一個極端自戀的人吧。當然,亦有可能兩者皆是。
一看,這些石像威風凜凜,表情高傲,巧奪天工的雕功完全展現出該男人的氣勢。既然為他做了如此多雕像,此人應該就是這個國度的「王」吧...既然如此,為甚麼只有他沒有獸耳呢?沒錯,就像露西亞自己一樣,其面部輪廓更是相當熟悉。
這是個人啊。
於是看著看著,她還以為自己看見了幻覺——因為這些石像無論怎麼看都栩栩如生,彷彿就像真人一樣呼吸著。聖女靠近其中一個盯著看,大概是感覺到一股奇怪的魔力,想一探究竟吧,然後——
石像:「歡迎來到黑色羅馬!就由偉大的奧古斯都來回答你的任何問題!」
露西亞:「嚇!」
石像說話了。
石像:「歡迎來到黑色羅馬!就由偉大的奧古斯都來回答你的任何問題!」
石像:「歡迎來到黑色羅馬!就由偉大的奧古斯都來回答你的任何問題!」
石像:「歡迎來到黑色羅馬!就由偉大的奧古斯都...」」
突然之間,所有石像都開始說話——或者正確來說,是「播放」著相似的錄音。聲音有高有低,語速有快有慢,還真是某種難以言喻的場面。
露西亞:「這...這是怎麼回事!太不祥了...!」
當然了,露西亞可不知道甚麼「錄音」。在她看來,這是典型的惡魔降臨的畫面。不驅除可不行呢。
露西亞:「惡魔附身在這些石像上面!惡魔,退下吧——!」
咪咪: 「喵喵!?」
然後她便一拳揮了出去,將其中一個石象的人頭整個打飛——那人頭滾落在地上仍不忘繼續播放錄音,聲調倒是產生了一些改變,聽上去異常詭異。
石像:「這裡是黑色羅馬...人們...快樂和諧地...生活著...」
露西亞:「嗯...不是怪物嗎...?這裡到底是...」
??:「我來回答你的問題吧!」
忽然,那一成不變的錄音中冒出一句響亮的說話。
??:「畢竟奧古斯都會回答你的任何問題呢...哈哈哈!我確實是錄過這樣的錄音呢,就像過去的情書一樣令人懷念呢。」
不對,這不是錄音。
而是真人在說話。
露西亞面沿著聲音猛然回頭,在教堂門口面出現一個身影。
一個高大威猛,威風堂堂的人影。
??:「在我的都市裡胡鬧的小老鼠...喔不,是小貓呢。還真是意料之外的相遇...我親愛的命運女神啊,你又調皮了。」
威風、雄武、妖媚、溫厚、柔和——各種不同方向的形容詞,竟能同時描述這道聲音。那是一道擁有不可思議妖力、魔力、魅力的男中音。
露西亞:「來者何人...?」
奧古斯都:「事到如今,你居然還是不知道我的名字啊。好吧,就讓我治癒一下你的耳朵——我的名字是奧古斯都!還請你好好記住...畢竟,你的人生往後,再也不會聽見如此值得記住的名字了。」
於是那個男人用左手優雅地掃過頭髮,頓時好似有一股香氣飄出;一看,他披著全黑的托加,其上面印著金色的雙頭鷹,露出的足部卻穿著皮鞋,可謂古怪的搭配。當然,他的頭上沒有獸耳,身上也沒有多少毛髮——
簡直就像一個經典的「美男子」,如同被精心設計出來的雕像一般。既自然,又不自然。
露西亞:「奧古斯都...多麼高傲的名字啊。」
奧古斯都:「你知道這個名字啊...果然,你是羅馬人吧?真正的羅馬人。」
露西亞:「!!」
一提到「羅馬」這個詞,露西亞又突然變了臉,又往旁邊揮出鐵拳,將石像完全打碎——話又說回來,在別人面前把他自己的石像摧毀,顯然是很沒禮貌,乃至具挑釁性的行為。但她現在很明顯沒有心思去在意這種小事了。
露西亞:「別稱我為羅馬人!!我...我是上帝的子民!除此之外,再無其他身份!」
奧古斯都:「你對羅馬抱持著憎恨呢...那個姿態...氣質...原來如此,我懂了。噢,命運女神啊,這次的禮物還真是浪漫!而又可悲!像你這樣的人物,也流落到這裡了...嗎。」
露西亞:「你...難道你...」
奧古斯都:「嗯,我也是來自『那邊』的呢。不過與迷失的你不同,我來到這裡是為了創造偉大!」
他誇張地張開雙手,黑色的托加好像老鷹般飛舞。
露西亞:「創造偉大...你到底在說甚麼?」
奧古斯都:「嘖嘖...像幼貓般困擾的表情...這不就是個普通的美女嗎。真是的,那張星河一般的美貌,簡直是在引誘我進行禁忌的戀愛啊!」
露西亞:「...你從剛才開始就在胡言亂語...你到底是甚麼人!知道些甚——」
說到這裡,他突然把細長的手指擺到嘴邊,似乎不希望眼前的女性繼續說話,便踏著優雅的腳步開始慢慢前進。
奧古斯都:「無論如何,我先回答你剛才的疑問——是的,這裡並不是教堂。至少不是真的教堂。」
露西亞:「不是真的教堂...?」
奧古斯都:「這裡是個倉庫——當初造了這些石像...或者準確點說,造了這些『自動城市導覽設施』之後,發現沒多少地方用得著,只好全部丟在這裡。畢竟是以我作為藍本造出來的華麗作品,隨便毀壞的話簡直是大不敬啊...哈,雖然你剛才就毀了一個,真是頑皮的小貓呢。」
露西亞:「你居然說倉庫...居然把神聖的地方當作垃圾場嗎!前來祈禱的人要怎麼辦——」
奧古斯都:「是的!這是最合適的地方了...畢竟沒有人會來這裡的。沒有任何來訪者。沒有任何祈禱者。沒有任何朝聖者。」
露西亞:「...?」
奧古斯都:「我會造出這所教堂,不過是為了『城市美觀』——是的,是一種奢侈的裝飾品,就像路旁的小花那般,就算沒有其實亦沒所謂。於是我就想,既然都做了,也就當作倉庫使用吧——我認為是合理的判斷。」
露西亞:「裝飾...教堂是...裝飾...原來如此...這裡果然還是和羅馬一樣嗎...?」
奧古斯都:「是的,因為我不允許任何宗教沾污我的國家。我的子民們大概知道神是甚麼玩意,但也僅此而已。他們不會信神,也沒這個必要——這才是正確的。你能明白嗎?」
露西亞:「口出狂言!奧古斯都,你——」
奧古斯都:「請以『偉大的』來形容我!最低限度,在指明我時必須說『偉大的您』!只有如此才是合理的。」
露西亞:「偉大...你嗎?呵呵...區區臭蟲也敢自封偉大的名號,你難道毫不知恥嗎?」
奧古斯都:「不會。『五賢帝』、『三哲』、『凱撒大帝』,全都比不上至高的我。『我』便是這樣的存在。奧古斯都!偉大的!尊貴的!高尚的!獨一無二!空前絕後!至高無上的皇帝、執政官、總統、賢者、聖人——那就是我,奧古斯都!喔喔...多麼美妙的發音...」
露西亞:「...你這傢伙...傲慢的程度已經變成罪了。」
奧古斯都:「是這樣嗎?在我看來...你的無知和愚昧才是罪。」
露西亞:「我...?」
奧古斯都:「你...很礙眼啊。散發著虛假的神聖之光的你...對自己一無所知的你...扮演著先知的你。就像假定地球位於宇宙中心一般、認定自己以外的種族都是奴隸一般、深信只有自己的神是真神一般...太礙眼了。」
說到這裡,聖女總算不耐煩了——確實,即使從第三者看來,這段對話似乎也毫無終結。
露西亞:「廢話少說!你肯定知道些情報吧...我的同伴到底在哪裡!是你將他們藏起來了嗎?」
奧古斯都:「同伴...喔,原來如此,我懂了。難怪黑皇后會開始行動...真是意料之外的意料之外。嗯...雖然我很不忍心告訴你,但你的那些同伴,應該已經喪命了。」
露西亞:「甚麼!?」
奧古斯都:「這只是理性的判斷。要從黑皇後手中活命,需要過人的能力、異常的運氣,還要得到另外兩國的幫助...集合此三項要素,方有可能。我認為可能性微乎其微——白齊就算了,大和的傢伙肯定一見面就開始砍人喔。」
露西亞:「白齊...大和...?」
奧古斯都:「你甚麼都不知道就來了嗎?呼...你的無知程度,實在是愈發令人深感可悲啊。聽好,這個棋盤世界有三個國家,你現在身處的『黑色羅馬』就是其中一個。雖然實際情況更複雜就是了...」
露西亞:「黑色羅馬...哼,果然如我所料,是個拙劣的模仿品呢。」
奧古斯都:「看來你沒有成為評論家的潛質。這個幻想國度是由我創造的偉大作品,是連米開朗基羅、達文西都自嘆不如的傑作!是的,她早已超越了真正的羅馬,而我也超越了真正的奧古斯都!不對...我才是真正的奧古斯都!」
露西亞:「住口!居然說作品...?你認為整個國家都是你的所有物嗎!」
奧古斯都:「正是如此。這個國家是因為我才得以存在的。沒有我的話,一切早就被黑暗吞噬了。」
露西亞:「因此你便要隨心所欲地支配她嗎...!」
奧古斯都:「這又有甚麼不好呢。」
說到這裡,他的語氣突然變了。
奧古斯都:「...我曾見過一個國家走向瘋狂。」
露西亞:「...?」
奧古斯都:「他們創造出一個惡魔,世界陷入烈焰和尖叫之中...是的,我親眼見過地獄。你有見過嗎?」
露西亞:「我...」
奧古斯都:「我們沒能殺死惡魔——話雖如此,整個民族都化為了惡魔。每個人都成為惡魔的一部分;而每個人的一部份也成了惡魔。最後,一切都毀滅了,惡魔們付出了慘痛的代價,惡魔的王自己了結生命,惡魔的國度被完全破壞。」
他歎了口氣,不知不覺中已走到僅幾米近,露西亞可看到他的表情充滿了哀傷。
奧古斯都:「...真是場史無前例的鬧劇,不是嗎?所以,當我獲得重生時我就在想——這次一定要建立一個完美的國度。是的...是我的話就辦得到...不對,是只有我才辦得到!」
露西亞:「完美的國度...?你的傲慢看來已掩蓋了你的雙眼...你根本看不到這個國家的真面目!」
奧古斯都:「嗯,我必須承認,現在是出了點差錯——居然連盜賊都出現了,簡直可悲...自從白齊城飛上天之後,生意就難以經營,經濟也受到不少影響...對了,他們正正有一句話叫做『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呢,即便是我也正在深刻反省中喔。」
露西亞:「能夠創造完美國度的,只有神。你的行為只會讓懲罰降臨於你,以及你的子民身上而已。我不知道在你身上發生過甚麼,但儘快從幻想中醒過來吧!」
奧古斯都:「是這樣嗎...話又說回來,你有資格指責我嗎?明明自己也甚麼都不知道...甚麼作為都沒有。我建立了這樣的國度,保障了人民的生活,相反,你又在做甚麼呢?你在這世間追求著甚麼?」
露西亞:「我...當然,是為了讓上主的國能降臨到人間。我一直都為了——」
奧古斯都:「莫名其妙。神甚麼的根本不存在!」
露西亞:「卑殘的無信仰者...」
周圍的石像彷彿開始說話——或者正確來說,是在為他擴音。
奧古斯都:「你可別誤會,我可不是甚麼唯物主義者。我相信有種無形力量,它在推動我們,指引我們——我正是被那種力量賜予了偉大的使命。然而,那卻絕對不是你口中的『神』。」
露西亞:「原來如此...很遺憾,如今在我看來,你才是可悲的,奧古斯都。既然找不到心中的神,你就永遠是空虛的,你的這個國家也得不到真正的幸福。」
奧古斯都:「喔,是這樣嗎?那麼,你的神到底在哪裡?」
露西亞:「神是無處不在的。祂存在於我的靈魂內,若你願意歸信,也將降臨——」
奧古斯都:「是嗎?那神現在為何不顯現在你眼前呢?為何不拯救你那些陷入危險的同伴呢?」
露西亞:「祂賜予我力量,藉著我的手去拯救我的同伴。」
奧古斯都:「他為何要這樣做?如果他真是那般萬能,為何要如此轉彎抹角?要是你的同伴出了甚麼意外,害死他們的不正是神嗎?」
露西亞:「不準侮辱神!神...祂的計劃不是我們此等凡人能明白的。」
奧古斯都:「把他的子民投入痛苦和絕望之中,而後置之不理是甚麼計劃呢?如果有父母對自己的子女這樣做,那可是標準的照顧失當,甚至虐待狂喔。」
露西亞:「閉...閉嘴,像你這種卑賤的——」
奧古斯都:「給不出理性的回答就用言語辱罵我,這也是神的做法?哈哈,好像確實如此。」
突然之間,他的聲音好像來自四面八方。
奧古斯都:「你真的聽得見神的聲音嗎?」
奧古斯都:「他真的有下達使命給你嗎?」
奧古斯都:「你真的是正義的化身嗎?」
奧古斯都:「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甚麼嗎?」
奧古斯都:「你真的值得被稱為聖女嗎?」
露西亞:「住...住口!快住口——!」
露西亞的表情漸漸控制不住,眼前的男人步步進迫,聖女則連連後退——
咪咪:「喵喵——!」
直到咪咪擋在前面。
奧古斯都:「喔喔,多麼可愛的小貓!世上竟有此等生物...讓我摸摸你...」
咪咪:「喵嗚!」
奧古斯都:「啊——!會咬人的小貓不是好小貓喔。」
然後,露西亞清醒了。
露西亞:「我和你看來決不能站在同一片大地上...說出我同伴的情報,否則...」
奧古斯都:「很不巧,你徹底毀了我今天的心情。原本,我是打算來邀請你,教我們正統的拉丁語...哎,看來這事要告吹了。」
聖女緩緩流出血淚,右手插進頸部,從血肉和黑煙裡拔出寶劍;她身上的貓布偶裝亦開始融化,露出底下全黑的長袍。
奧古斯都:「哎...我和美女的交手一般都是在床上進行的,這種粗暴的交往實在不符合我的風格,但...」
然後,男人亦脫下托加,露出一身灰色軍服。
奧古斯都:「不聽話的女人就得教訓一下呢。」
以及在胸前閃耀著的,鐵十字。
地下室裡異常安靜,繁亂的疏散活動頓時停止。
只因一個少女。
鐵蛛:「光光,你這是在...」
韶光:「小鐵...」
最壞的時機。真的。
剛好到像是設計好的劇本一般...誰是編劇啊?主啊,應該不會是你吧?抑或是惡魔自身?這問題的答案顯然已不再重要。
好了,那麼問題來了。
現在該怎麼做?
A逃走;B戰鬥;C欺騙;D說服。
總覺得我的不少同伴都會直接選B呢。可是,這始終不是屬於我的道路。這和我作為聖職者的「立場」一點關係都沒有,而只是...我自己不希望如此。
於是,我打開了笨拙的嘴巴。
韶光:「小鐵,請你聽我說!請你改邪歸正吧!看,這些人是受到多麼的痛苦!這樣是不對的!聽我說,只是沒人教你正確的道理而已,但你還是可以重回正軌的...我會幫你的!」
鐵蛛:「...」
不知所云。不是嗎?
後來想想,我真是太大意了。在這裡說那樣的大道理,又能有甚麼意義呢?這個少女根本不在乎這些。
鐵蛛:「光光...你...居然騙我——!!」
她憤怒到好像裂開了——喔不,這不是一種比喻,而是她確實整個人裂開成兩邊,從頭往下左右分離。還記得我說過,鐵蛛小姐的身體上有縫線嗎?看來就是這樣使用的。
鐵蛛:「鐵處女——!!」
連洋裝的材質都產生異變,最終她變成了一個巨大的鐵製品——當然了,「鐵處女」這種刑具我是知道的,眼看著那沾滿乾血的針刺向我襲來——
然後把我吃掉了。
有明:「神父——!?」
在裡面,還能隱隱約約聽見人們叫我的聲音——模模糊糊,是因為這鐵箱的防音效果嗎?然後,大概因為我很不喜歡這種又封閉又暗的地方,我的意識逐漸朦朧,眼睛慢慢變得無力...啊不對,我明明沒有眼睛了啊...?
我就要這樣死去了嗎?死在一個少女的體內...噢天啊,聽上去也太不妙了吧...
突然。
鐵蛛:「啊——!!」
是鐵蛛小姐的尖叫聲。
大概是吧...?畢竟那聲音實在是太...非人類了。
然後,一陣震動——好吧,其實我也沒完全意識到發生了甚麼——鐵處女似乎是被我斬開了,靠黑霧化成的「刀」。
於是我掉了出來,倒在地上,便立刻檢查自己的身體——針刺剛好都穿過我骨頭,太幸運了。有生以來,第一次真的感激這一身骨頭軀體啊。
可是鐵蛛小姐呢?前一秒,她還是個被斬碎的鐵處女,變成一堆破銅爛鐵滾落在地上;下一秒,伴隨著沉重的呼吸聲,她把所有鐵製品收回體內,完好如初地變回少女的模樣。
鐵蛛:「呼...光光...你居然敢...」
韶光:「小鐵,請停下!我不想和你戰鬥——」
應該說,我根本不想和任何人戰鬥啊!饒了我吧!我的人生原本就沒打算和「戰鬥」兩個字扯上關係——
有明:「神父——!戰鬥啊!用你那權杖用力敲下去——!」
旁人看來不這麼想就是了——喂喂,現在戰鬥的可是我啊!更不用說,這權杖其實是禮儀用的啊...真的要戰鬥的話,至少來把劍...嗯?
然後,彷彿像是看穿我的內心,我身上散發的黑霧竟聚合成形,化為一把利劍——那更是一把具有中世紀風格的雙手大劍,看上去沉重非常、威風至極。老實說,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舉起來的。
鐵蛛:「光光...我懂了!原來你是來殺我的!去死吧——!!」
韶光:「不、不是的——」
鐵蛛:「繯首!!」
少女再次喊得聲嘶力竭,便又有招數從她身上冒起——這一次,大量繩索從四方八面而來,試圖將我綁住。
有明:「神父!砍啊!用劍砍啊——!」
真的只能做了嗎...好吧...我斬——!
韶光:「喝!喝!」
只是斬斷繩索而已,並不是斬人,應該也可以吧...於是我用拙劣的劍技,隨意揮動手中的寶劍,姿勢在旁人眼裡恐怕異常滑稽吧。
韶光:「喝——咦!?」
然而,我的能力又擅自替我出了主意——揮出去的劍竟然砍出了一道衝擊波。
韶光:「請、請躲開——」
鐵蛛:「嗚呃!!」
這都算了,那股黑暗衝擊波居然還會自動轉彎,精準地砍斷了鐵蛛的其中一邊馬尾。
鐵蛛:「嗚...你竟然砍我!生氣——!!」
韶光:「對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到底在說甚麼呢...?感覺我和她在上演某種滑稽劇場...但我可是在認真拚命啊!
獸人:「黑帝斯大人,我們該...」
韶光:「你們保護好自己和其他人就行!」
好吧,老實說,這是不折不扣的謊話——其實我真正想說的是「拜託你們了!打敗她吧!我先逃跑了!」不過啊,四天王黑帝斯怎麼可能逃跑呢。
於是我站在原地,而鋼鐵少女又使出下一招——見她突然凌波微步一躍而起,晚裙絕美地展開,躲過我的揮砍後跳到我背後。整個動作好像在空中跳華爾滋,就算是我都忍不住暗中讚嘆...然後。
她在半空伸手碰到我的背。
鐵蛛:「血鷹——!!」
我先是感到背部有一股痕癢感,還未反應過來之際,痕癢感突變成刺痛感,下個瞬間又變成「劇痛」——
韶光:「啊啊啊——!!」
我的肋骨突然向外斷開,在背後變成類似鳥翼的形狀。
對了,這就是傳說中維京人酷刑「血鷹」嗎...百聞不如一見。幸好如今的我早就沒有任何內臟了,不然的話...
超光:「好痛...嗚呃呃!!」
很痛。
這樣的我為甚麼還會感到痛呢...我一直在思考,明明都是不死人了,乾脆給我個不會痛的體質啊!
不過,我其實是懂的——這份痛楚是我曾經身為「人」的最佳證明。所以我也不打算抱怨了...甚至乎,應該心懷感激地接受這份痛楚吧。
這也是某種「安排」。
於是我立刻轉身,忍住疼痛,左手持黑劍右手持聖杖,用快要散架的身體胡亂揮舞;當然,這一輪攻擊沒有任何架勢、招式、奧妙可言,本質上和一個老頭子拿著兩條木棍揮舞一樣。
不過,由於我那雙骨頭手臂足夠長,寶劍和權杖也是超現實地巨大,也就是所謂的攻擊範圍很大吧。
鐵蛛:「嗚!」
於是我的劍尖削到目標,讓她華麗的洋裝多出一條開口——果不其然,露出的大腿看上去也是金屬做的。
鐵蛛:「我的洋裝!啊啊啊——」
這樣就足夠了吧。沒必要再繼續了。
韶光:「小鐵!冷靜下來聽我說——」
有明:「神父,你放棄吧!你難道沒看見那傢伙的樣子嗎?超不妙的啊喂!」
鐵蛛小姐的口裂開,一股詭異的鐵銹味道隨即傳來,裡面似乎還混合了血味和屍臭味。
鐵蛛:「超生氣!真的好生氣!就給你最合適的死法吧——!!」
她用幾乎已無法聽懂的聲音叫喊著。最合適的死法...莫非...?
韶光:「嗯!?」
於是,我的兩隻手突然不受控制地高舉,雙腿被某種看不見的力量抓住,從地底便冒出一個巨大物體——
噢主啊,這還真是僭越了。
那是一個巨大十字架。
這個十字架還是以金屬打造,那深灰配色看上去毫無神聖感,甚至給人一種反基督的印象;我便被強行扯了上去,再有一些荊棘般的金屬絲綁住我的手腳,行刑的準備便完成了。
啊...我還以為是用釘呢,虧我都做好忍痛的準備了。
不過,她似乎認為這個刑罰還不夠,再度伸出雙手。
鐵蛛:「鑊烹!!」
十字架下方便憑空出現一團滾燙煙霧,灼熱的空氣瞬間包圍著我,再加上「劈劈啪啪」的音響,好像廚房裡會傳出的聲音——
那是一個油鍋。
當然,那大小是專為我設計的,強大的熱氣令視野漸漸扭曲。
我可沒甚麼肉可以吃啊。
鐵蛛:「哈哈——!為騙了我付出代價吧!」
她才剛說完,骨頭兵便自行朝她突襲,而且還混了一些獸人進去。當然他們並未造成甚麼損傷,反而被鐵蛛變出的各種金屬刑具擊退。
韶光:「等...不要啊!請交給我——」
鐵蛛:「銅牛——!」
幾隻黃銅做的猛牛衝了出來——事到如今,我已經沒空去考究這些刑具到底是從哪裡變出來了。同一時間,綁著我的十字架開始緩緩下降,來自下方的空氣愈來愈灼熱...等一下,這會痛吧?我的骨頭會熟透嗎?該不會能夠做成湯吧?死神湯?
就在我的思緒四處遊走之際。
韶光:「咦!?你——」
那個貓人少女居然衝了出來,站在我和鐵蛛正中間,雙手張開,毫無防備。
貓人少女:「真是拿你沒辦法,你果然和那隻狼很像呢。」
她用輕柔的語氣開口,那聲線裡未有絲毫恐懼,甚至可說是沒有感情;下一秒,她就被銅牛「吃」掉了——整個人被關在銅牛體內。
啊...這是...她是故意的嗎?為甚麼做出這種事...
韶光:「小女孩——!?」
西西里的公牛...這是個怎麼樣的刑具,我剛好是知道的。金屬。烈火。灼熱。死亡。主啊,為甚麼要逼我...還是說,這就是我該走的道路?
我也...必須戰鬥嗎?
韶光:「阿修羅——!!」
於是我張開頭骨大喝一聲,三位阿修羅不死者飛似的從暗處衝出,展開如利爪的金刀,那銅牛彷彿泥土一樣被輕易切碎。
鐵蛛:「啊——!你們又是誰——」
她們以驚人的速度包圍鐵蛛,好似跳起了華爾滋,卻眼見鐵蛛的手手腳腳被一塊塊削走,地下室充斥著打鐵般的聲音,火光四起——直至她失去了移動手段為止。
鐵蛛:「好痛——!好痛啊——!」
此刻,她的尖叫聲和她的樣貌總算符合了。雖說這是合理的自衛行動...但確實是因為我才...這也實在太過份了...
於是,明明沒必要給出任何反應,我還是無力地開口。
韶光:「小鐵...對...對不起...」
真是假慈悲。
然後,十字架、油鍋、銅牛,全部化為煙霧消失。那貓人少女站直身子,拉了拉筋,對剛才陷入的危險似乎毫不在乎。
貓人少女:「呼~認真起來的話不就能贏嗎。」
韶光:「這位少女,你...請不要這麼亂來——」
貓人少女:「先不說這些,我們現在必須立刻離開。」
命令式的語氣——倒不是說作為長輩的我感到冒犯,單純是被她那氣勢鎮住,一時之間竟不知作何回答。
有明:「我也同意啊,神父。再待下去,不知道又會跑出甚麼妖魔鬼怪!」
韶光:「...我明白了。」
好吧,確實沒有反對的理由。
韶光:「死靈術!」
於是我再度喚出魔法陣,一黑一白的巨人便從中現身——那是目前被我掌管的另外兩個死靈將士——黑白無常。
獸人:「嗚啊...」
拖著長髮、身軀巨大的兩個人形物,第一眼目睹的人總是被嚇得不輕。這樣一來,與其說我是死神,不如說是「閻羅王」吧?
韶光:「全部人注意上方!」
黑白無常直接將天花打碎,打出一條回到上層的捷徑,更躺平自己巨大的身體作為階梯——如此,才能勉強應付那大量人流。
那麼,無需多言。
韶光:「現在!行動吧!」
我高舉聖杖,發出光芒指路,所有人便跟著我上去——有那麼一瞬間,還真有一種身為「王」的實感。
接著我回了回頭——其實我大可把鐵蛛小姐就這樣丟在這裡,不過...
鐵蛛:「好痛...好痛啊...嗚嗚...」
我看著她在地上嚎哭,失去手腳的她連滾動都做不了。嗯...我不能...
於是死徒阿修羅好像讀懂了我的想法,一把抓起了鐵蛛的軀體,就這樣一起帶回上層——雖然上去後,也只是把她像垃圾那樣投到一邊而已。
她的話應該沒事吧...考慮到她的體質,放著不管應該也死不了...?
貓人:「請集中精神。」
有明:「沒時間找出口了吧!」
確實,雖說逃離了那不祥的地下室,也不過是回到同樣不祥的迷宮城堡裡。帶著這麼多人找出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畢竟我本來就不是從某個入口進來的,或許...根本沒有出口也說不定?
既然如此,就不能用尋常的方法了。
韶光:「死徒們,去吧!」
而必須用犯規的方法。
黑白無常和阿修羅便開始筆直猛進,遇到障礙便砍開,遇到牆壁便直接撞穿,我的輪椅愈衝愈快,甚至已經比得上汽車——直到光線照到我們的面前。
是出口。
雖然是陰暗至極的光線,打在臉上並無一絲溫暖,卻是此刻的逃生希望。
有明:「逃...這是逃出來了吧...?神父...?」
我不敢回答。眼前不是甚麼綠樹成陰的國度,仍然是一個毫無生機的死亡世界。這個世界真的會有安全的地方嗎...
無論如何,前進吧。
可以肯定的是——此地不宜久留。
————
城堡內,那團人形金屬物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鐵蛛:「呼...可惡...可惡啊...」
韶光已經遠去的這一刻,城內已成為空空如也的頹垣敗瓦,只剩下傷痕累累的鐵蛛——當然了,用「傷痕累累」這個詞形容她,顯然不太精準。
畢竟她現在手腳都被砍去,換是普通人,那自然是必死的重傷。
鐵蛛:「哈...哈...哈...!」
但見她張大嘴——或者正確來說,是將上下顎裂開,整個頭部快要分裂成不同的零件,用這種誇張的姿態高速喘氣。然後,詭異的事情便發生了——掉落在地上的吊燈、破爛的陶瓷花瓶、已變成瓦礫的小石片,一一移動組合,最終連接到鐵蛛的斷肢上面,化為她新的手腳。
鐵蛛:「呼...呼...饒不了你...嗯...?」
她顫抖著站起來,呼吸不見平息,甚至愈來愈重,似乎正在思考報復之法;然而,其灼熱的心又馬上被熄滅。
因為她看見了。
眼前有一團黑泥。
鐵蛛:「咦...」
那團黑泥更在漸漸擴大,如同洪流一般湧出,空氣亦漸漸冰封。
鐵蛛:「不...不會吧...」
黑泥湧動著,聚集堆積,最終形成美麗的曲線,以及一襲華美至極的黑色晚裝。
黑皇后,出現在她眼前。
鐵蛛:「殿...殿...殿下不是去打獵嗎...?」
那位大人不發一語,用黑泥形成一個王座,優雅地坐了上去。
鐵蛛:「啊...食物...關於這個...其實...」
她不發一語。
鐵蛛:「其實是...有意料之外的...意外...」
她不發一語。
鐵蛛:「殿下...在外面是不是...也遇到奇怪的人呢...?」
她不發一語。
鐵蛛:「食...食...那些食物都被...偷走了...」
她不發一語。
鐵蛛:「是一個叫韶光的人...呃...骨頭...我被打敗了...請...請您...」
她不發一語。
然後,鐵蛛的眼前,只剩下黑泥。
————
一望無際的荒地上,逃亡隊列的聲勢倒也浩浩蕩蕩,問題是大部分都是傷痕累累的平民;好消息是,這些人作為「獸人」,體能似乎異於常人,即便受傷勞累,仍快如猛獸。相比起我這個要人推輪椅的老頭,實在厲害多了。
韶光:「各位,不要勉強!有明,請替我看看有沒有人跟不上——」
壞消息是,追兵來了。
遠方,那城堡忽然爆炸,炸出的卻不是火舌,而是黑煙的龍捲風。
韶光:「發生甚麼了...難道說!」
那道龍捲風似乎捲起了東西,便看見一團團同樣漆黑的物體昇上半空,再像魚一樣掉在地上。然後,那些物體便緩緩站起——是黑泥士兵。
有明:「追兵啊——!」
韶光:「我忠實的士兵啊!抵擋他們!」
這一次,我連想都沒有想,一聲令下——所有骨頭士兵就回頭衝向後方;我又用黑霧變出「大盾」裝備到士兵身上,形成大盾方陣的陣容。憑我極其有限的軍事知識,這就是我目前能夠使用的最佳招數。
於是一場由黑色士兵和死靈士兵上演,光是這麼形容就異常壯觀的大戰在我身後開展,我卻已沒空去管——畢竟我仍在最前方,帶著人們逃跑,目的地卻不知何處。
嗯?這樣一想...
帶領一群衰弱的老百姓,走到荒野之中,逃離軍隊的追擊——如此一來我更像摩西了?不對不對!應該是劉備才對吧...哎,我怎麼又把自己和偉人相比了呢,真是個壞習慣。
但說真的,這樣下去怎麼辦啊...一直漫無目的可是最下策,憑我卻想不出甚麼上策...
想到這裡。
我好像聽到熟悉的尖叫聲,在我頭上愈來愈近——似乎又有某個物體被那黑龍捲吹飛。
我便伸手將那個球體接住。
一看。
韶光:「嚇啊——!?」
是鐵蛛小姐。
或者正確來說,是她的頭。
就只有一個頭。
喪命了嗎...這...是我的錯...主啊,我該如何...
鐵蛛:「找到你了——!!」
韶光:「嚇啊啊——!?」
還活著喔!?
韶光:「鐵蛛小姐!你沒事嗎!?」
鐵蛛:「你覺得呢!?怎麼可能沒事啊!」
她便用天曉得甚麼方法從我手中跳起,憑著一顆頭撞開一個骨頭士兵的頭,居然便取而代之,獲得了那具骨頭身體,又不知從何處變出一條洋裝穿上。
復活了。
復活後的第一件事,是向我大吼。
鐵蛛:「看你做了甚麼好事!!」
韶光:「我做了甚麼好事!?」
她指著遠方那道黑龍捲,似乎比剛才更粗,源源不絕地噴出黑泥士兵。不知為何,明明只是看著,我卻能感到一種「憤怒」在其中。
鐵蛛:「因為你把食物都放跑了,黑后現在要吃我啊!她把我也當成目標了啦——!」
韶光:「這...這代表我們現在是同一陣線了吧?太好了!」
鐵蛛:「啊——!!我現在想殺了你啊!我想把你的頭拆下來磨粉煮湯!把你的肋骨一根根扭斷再做成雕塑!把你的腸子拉出來做成香腸——啊!可是你沒有腸子!可惡啊——!!」
韶光:「請不要具體描述啊!」
她一邊奔跑一邊敲擊我,那力度卻弱得連攻擊都算不上,在我旁邊的骨頭士兵甚至都懶得護駕。果然,如今的她其實極為脆弱,彷彿力量被奪走了...?
鐵蛛:「可惡,沒辦法了!總比死掉好!光光,你必須要幫我,我們只剩下一條路!」
韶光:「我、我很樂意!那條路是!?」
鐵蛛:「只能去投靠奧古斯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