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城經營指南: 第二十五節(下) 伊蘭大鬧須彌山
女鬼輕輕抓住桌上的精美酒壺,第一次拿不起來,第二次以雙手稍微用點力,這才把它抬了起來,裡頭發出似是呼叫的聲音,怎麼聽都不像水聲,女鬼對此倒是不以為意。她又吐了口氣,在自己吐出的灰煙中邁步——當然正確來說,她還是用飄的,仍未有時間修復的破裙如水波般擺動,慢慢向著更暗的深處而去。
而頑皮又危險的惡魔,則無聲無息地跟在她後面,大大的嘴巴帶著笑意。
很快,漱玉飄進一個頗大的房間,那裡便慢慢亮了起來,毫無規律地裝璜在四周的石燈籠微弱地運作,光度忽大忽小。同樣,女鬼對此不以為意。她盯著房間中心一個大坑洞——空空如也、佈滿沙塵與裂紋,眼看是個日久失修的場所。坑洞邊緣擺放著數面屏風,雖然皆刻有意景濃厚的山水畫,卻又破敗陳舊。只見漱玉把酒壺放在地上,便試著拉動屏風,拖了幾下之後又不拖了,便任由它們隨意堆放。
當然,這一舉一動都被躲在門外的惡魔和其爪牙(?)看得一清二楚。
伊蘭:(這就是洗澡間...?感覺好殘破喔...真想召喚隻史萊姆清潔一下...)
女鬼顯然不在乎這死寂的氛圍,香肩一鬆,脫下碧綠外袍,那衣服在飄落到地上之前就化為灰煙消失了。
伊蘭:(喔喔喔!開開開始了!要寬衣解帶啦——!!喔呵呵嘻嘻~)
在煙霧迷漫的掩護下,漱玉一件件脫去身上的薄布,露出的肌膚愈來愈多——在伊蘭眼前出現的,是比任何寶石都要美麗的絕色,是比任何絲絨都要柔滑的表面,卻又被一連串的黑紅色脈絡沾污著,一身絕對稱不上完美卻反而惹人憐愛的肉體。果不其然,她有著難以挑剔的身體曲線,而且有著不算纖瘦的成熟美感。
伊蘭:(可惡,果然連下半身都很勁爆啊...啊!說起來有明不准看啊!)
有明:(嗯?為啥?)
伊蘭:(你是男孩子啊!)
冬凌:(女孩子就可以偷窺嗎...)
有明:(可是我又不是人,我是燈籠啊,如果是偷看女燈籠的話倒會很興奮吧?哎,這不是重點吧?)
伊蘭:(居、居然來這招...)
冬凌:(我是不是逃跑比較好...)
儘管不遠處是如此紛亂,漱玉此刻恐怕都沒法分心注意到。只見一絲不掛的她把抹胸隨手掛在屏風上,便再次抓起酒壺,敲了一敲,壺中之物便自動噴灑而出——而那可不是普通的酒或水,卻是大量而密集的泡沫,聚集著衝向坑洞內,在洞裡一邊迴旋一邊把沙子吸收。不知不覺中,它們的形態便有了改變。
未幾,本來的坑洞已成為閃耀著金光的浴池,不過似乎還差了甚麼——只見漱玉用腳尖輕輕碰觸水面,便馬上縮了回來。她盯著池水良久,好像在煩惱某事,隨後好像下了決定,便打個響指,一時之間水面便突然雄雄燃燒,如鬼火般的藍色烈焰在肆意舞動。第二個響指之後,那火便快速熄滅,留下的是飄散著蒸煙的熱泉。
看來熱水浴準備好了。
於是,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前進到屏風後方的伊蘭,亦做好了一切偷窺的...偷襲的準備。不過,與她預想中不同,漱玉並非以典型的美人入水姿態鑽到池中,而是差得多——她站到池邊,然後整個人突然脫力,從正面撞擊水面,灑出奔放的水花後,就這樣以浮屍之姿飄在熱池上。
伊蘭:(咦...該、該不會掛了吧...)
維持大字型數十秒後,漱玉身體上的黑紋漸漸退去,肌膚也從雪白變成稍微透出血色的感覺。她這才整個人翻轉過來,改為一般的沐浴姿勢,只展露頭部和部分肩膀。
漱玉:「啊...不好...」
伊蘭:(哎!?被發現了!?)
接著她好像想到了甚麼——但那不是有人正在偷看自己全相之事實,而是自己的頭髮還插著一長串飾物。於是她伸手把頭上的髮髻、冠等物取下,隨手放到池邊,也很乾脆地解下自己的頭髮,讓黑長的髮絲毫無顧忌地沾著熱水。
漱玉:「呼...」
後來,她還直接整個人潛到水中,再探出頭來深呼一口氣,如此反覆。伊蘭可沒見過這種洗澡的方式,只好靜靜看著如此美妙的演出,直到漱玉的動作漸漸停下為止。於是,幾個偷窺犯就如此默默地盯著這極為養眼的畫面看,忍耐著不發出對美麗的讚嘆。
冬凌:(嗚哇...這下我完全變成共犯了...我該阻止長角的妹妹嗎...可是她好可怕...哎?)
然而,就在少女困擾地思考目前的處境,她口中長角的妹妹竟已在神不知鬼不覺中,踏出了無聲的腳步。只見她抬起雙手,身體柔滑地通過空氣,正在沐浴中的漱玉卻仍是雙眼緊閉,毫不察覺,似乎睡著了一般——
冬凌:「漱、漱玉姐——嗚噗!」
咪咪:「喵嗚嗚!」
惡魔的同伙鏡花貓見冬凌似乎想大聲呼喊,竟理所當然地伸長了自己的尾巴,直直地放進了少女的口中,徹底奪走了她言語的自由。至於在一旁呆呆地浮游的燈籠,則不發一語地盯著牆壁。
有明:(我是燈籠...我是燈籠...我沒看見...這都和我無關...我是燈籠...)
看起來,如今已無人能阻止惡魔的暗殺行動了——只見她浮在半空避開池水,撥開飄逸的熱煙,總算移動到漱玉跟前,而美人卻仍沉沉地安睡——
冬凌:(嗚嗚——漱玉姐——!)
惡魔抬起雙手,看著這一切事件的罪魁禍首,這位意欲加害盧德大人的妖怪,現在是時候了,伊蘭決定——
伊蘭:「喝——!!」
狠狠地抓住她的雙峰。
冬凌:(哎...?)
咪咪:(喵...?)
伊蘭:「啊。」
漱玉:「啊。」
理所當然地,漱玉醒來了。睜眼後發現的第一件事——本來應該作為人質的小姑娘,不知為何逃出來了,不知為何找到這裡,更重要的是——不知為何正緊緊抓住自己的胸脯。而且,更令人難以理解的是,明知自己已經醒來,少女竟然沒有打算後退,而是更用力地抓。於是,面對如此詭異的情況,漱玉也呆了那麼一秒。
漱玉:「...?」
伊蘭:「...」
然後,總算做出了本應有的反應。
漱玉:「吔——!無、無禮!你怎麼會在這裡!?」
伊蘭:「啊!為甚麼!伊蘭明明是想抓她脖子的!不小心抓成胸部了啊!!」
有明:(那是如何不小心啊...?)
漱玉拍開伊蘭的龍爪手,在站起身的同時迅速掩住自己的重要部位。光是看這樣子的話,倒是像個被偷窺的一般女子——雖然確實是。另一方面,暗殺失敗的伊蘭退後兩個身位,並馬上察覺到重要之事——由於漱玉用手掩體,胸部被夾得更厲害了,皮膚下的血管狀經脈亦變得清晰可見。
伊蘭:「混、混帳!又在擾亂我——!我才不羨慕呢!拜拜!!」
伊蘭知道自己在各種意義上都贏不了這個女人,於是一個轉身便拍翼直衝,奪門而去。不知何時,冬凌和有明都不見了,只留下咪咪還在門外等她。
咪咪:「喵、喵~!」
伊蘭:「對不起咪咪,我失敗了!那些傢伙都逃了嗎!算了,我們也先逃再說——!」
漱玉:「莫、莫名其妙!」
雖然有點難以理解,但漱玉還是決定追上去——只見她融化成一陣煙霧,在水花四濺下一躍而起,一瞬間就出現在伊蘭眼前,帶著閃爍水珠在空中盤旋。
伊蘭:「呃!」
漱玉:「哪裡逃!雖然不知道你怎麼找到這裡...還是乖乖束手就擒吧,小丫頭!」
伊蘭:(嗯...要直接戰大BOSS嗎...這不在原本的計劃裡啊啊啊...再用一次伊蘭脫殼的話...呃...?)
就在小惡魔難得地露出咬牙切齒的緊張神情,披頭散髮的漱玉向著她伸手,水滴緩緩落在地上卻又馬上消失。
漱玉:「來這邊...別逃跑了...快來我這邊...」
伊蘭:「呃...啊...咦?」
伊蘭的頭突然一暈,她察覺到自己腦子熱熱的,眼前的漱玉正在扭曲,但仍是如此動人又可怕。伊蘭很快便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竟在無意識下踏出腳步,不穩地迎向女鬼的招手,她的眼中如今只能注視著美豔女鬼的身體。
漱玉:「對,就是如此...我不會對你怎樣啦...」
伊蘭:「喔...哈...胸...胸部...」
咪咪:「喵、喵嗚!?」
眼看著伊蘭被鬼魅,咪咪正在全力運作牠的小腦袋——但牠畢竟是隻貓。於是牠選擇了牠唯一可以做的事——
咪咪:「喵~~啊~~」
再度賣萌。
伊蘭:「嗯!?」
漱玉:「噯!?」
只見咪咪整隻貓掉在地上,肚子朝天,四肢晃動,又發出迷人的叫聲,可說是使出渾身解數來賣萌了。一時之間,目擊此景的兩人都停下了動作,然後——
伊蘭:「啊!!咪咪果然超可愛啊——!」
漱玉:「何、何等迷人的生物啊!」
兩人都不由自主地發出驚嘆——如此看來,相比漱玉的鬼魅,鏡花貓的賣萌威力竟然更強。於是,伊蘭雙眼一眨,醒過來了。
伊蘭:「哎!我在做甚麼!快跑啊——!!」
咪咪:「喵喵!」
漱玉:「咦!?等——」
趁著漱玉分心之際,伊蘭立刻抓起咪咪,全速逃離這個空間。至於漱玉,自然不打算讓她們就這樣跑掉——
漱玉:「別想逃——嗚、咳呵!?」
然而,就在她準備再度化為黑煙時,她卻感到一輪劇痛,吐出一口黑血灑在地上。她試圖用手按住嘴巴,卻對接連湧出的血液無能為力,跪在原地咳嗽了一陣。
漱玉:「呃...嗚...根本沒有回復多少...」
她看著自己吐出的血,等待氣息平伏良久,那隻小惡魔恐怕早已逃之夭夭吧。
漱玉:「嗯...不能浪費...」
她緊鎖著眉頭,把手一揮,地上的血水便浮了起來,更漸漸在半空中聚集,直至集中變成一顆赤紅色的藥丸狀物體為止。
漱玉:「那小東西不曉得會作甚麼...總之得先...通知一下大家...」
她把那丸收到乳溝內,一邊重新整理頭髮,一邊慢慢踱著不穩的腳步,向著外頭而去。伴隨著她的,是一陣陣停不下來的嘆息和悲鳴,石燈籠的光逐漸暗淡下來。
————
時間稍微回溯,在漱玉受自身的殘體所困之時——伊蘭已極速飛出房間,直接把畫著彩畫的幕門撞穿而去,通過走廊再次跑回升降空間內,便發現冬凌和有明原來已先一步逃到這邊,兩人(?)神神秘秘地邁步移動。
看來這兩位被強行捲進來的可憐鬼,在這種時候倒是挺精明的呢。可惜,惡魔似乎沒打算輕易放走他們。
伊蘭:「人質發現——!你們想先逃嗎!」
冬凌:「嚇!請你饒了我吧!我想回家!」
有明:「我如今只想當個普通的燈籠,你就忘了我吧。我如今突然想明白了,我呢,果然適合當個升升降降的物品,而不是被感情左右的——」
完全沒有把話聽進去的伊蘭瞬間衝到兩人面前,一手一隻地抓住他們。
伊蘭:「奇怪了啊,事到如今在說甚麼啊?想逃的話應該一開始就逃啊?你們基本上是共犯了喔?已經逃不~~掉了啊!」
冬凌:「怎、怎麼這樣...!明、明明是你不讓我逃的...嗚嗚...」
有明:「那個、我知道了,快放手啊,我快被你抓爆了啊...我的燈籠汁要出來了啊啊啊呃...」
伊蘭暗笑兩聲,稍微模仿盧德作威脅的感覺還不錯,有一種莫名的征服感在小小的內心中冒起,這下她更不想放過這兩隻小東西了。是的,在伊蘭眼中,現在這兩個玩意的定位和咪咪差不多,甚至更低階。
伊蘭:「現在暗殺失敗了,我要直接逃出這裡!快帶我跑!」
冬凌:「呃、可是——」
伊蘭:「不准可是——!」
伊蘭露出鯊魚般的滿口尖牙全力威嚇,勢弱的人質們冷汗直流(如果有的話),只好夾著尾巴(如果有的話)乖乖服從。於是她繼續抓住他們直衝,在指路下穿過一條又一條的昏暗走廊,撞開一道又一道日舊失修的門,刺破一扇又一扇塵垢花窗,最後又走過一個神秘空間——厚沙地上擺滿不再發光的舊燈籠、金盆、以及早已破爛無比的紙紮船。當然,伊蘭現在可沒空慢慢做歷史文化研究,只好直直穿過這裡,踢開最後一道門——
一陣微風說明了希望。
伊蘭:「逃出來了——!」
門外不再是複雜的室內建築,而是個只由岩石組成的山地。雖然天空只是從一個天花換成另一個天花罷了,但伊蘭已知道自己成功脫離鬼道的掌控,仍不禁手舞足蹈。於是她把人質扔到一邊,往山壁懸崖展翅飛翔,馬上就可以回到社長的懷抱裡啦——
——有這麼容易就好了。
伊蘭:「嗚噗——!?」
伊蘭又一次撞在結界上。說得也是,難怪眾鬼道都不擔心她直接逃出去,原來這整個勢力範圍內都被保護著。
伊蘭:「可惡啊啊啊啊——!!」
以極速猛撞結界,以至於臉都快變平的伊蘭,開始瘋狂撞來撞去,都快把自己的角撞彎,仍不見有刺穿結界的可能。呆在旁邊的傢伙亦只好默默看著這一幕,思索著現在該怎麼辦。
有明:「還有這種東西啊~哎,我還想著她逃出去就應該沒事了呢。」
冬凌:「是啊...說是被她威脅的...我應該不會被怪罪吧...?這下可麻煩了...」
紅藕:「這種想法很危險喔~~」
冬凌:「嗚哇!?」
突然,五女官之一的紅藕,無聲無息地站在冬凌後面,輕輕拍了拍她的頭。
伊蘭:「啊!還是被發現了!可惡!」
紅藕:「啊~~不須緊張~~我不是來抓你的~~」
然而,就在伊蘭在半空蛇行,做好作戰準備之時,紅藕的表情卻仍泰然自若。雖說她從一開始都是這種樣子,但看著她那像孩童般的天真笑臉,即使是伊蘭也不禁停下動作,仔細推敲一番。
伊蘭:「你說...你不抓我...?」
紅藕:「對啊~~反正漱玉姐只是需要你待在這裡~~你們的盧先生明日被引過來~~這樣就行了~~」
伊蘭:(嗯...伊蘭果然是誘餌啊...)
紅藕:「所以~~嗯~~應該沒必要抓住你吧?反正你也逃~~不掉~~」
伊蘭:「你也太隨便了吧!」
乾燥至極的空氣變得微妙起來了,伊蘭盯著這位小姐,她那圓潤大眼、略上揚的朱唇、筆直到無聊的站姿始終沒有太大改變。難道她真的沒打算抓住伊蘭嗎...說起來,小惡魔也意識到如今可說是插翼難逃的狀態,她運轉起思維簡單的小腦袋,卻想不出當下的萬全之策。
於是,在伊蘭抱住自己的頭轉動,快想到冒煙之時,紅藕對著她輕輕揚手。
紅藕:「跟我來~~」
然後,開始飄往另一個方向,看來是想她跟上。
伊蘭:(哎,這是...陷阱嗎?伊蘭該怎麼辦!)
然而,儘管有著如此憂慮,小惡魔還是控制不住強烈的好奇心——在不知不覺中,已保持著安全距離跟在紅藕後頭了。至於發現自己似乎沒被怪罪的冬凌和有明,也只好糊裡糊塗地跟上。他們沿著山壁邊陲走,飄過一段破碎的木樓梯,最終來到另一個小山坡上。
伊蘭:(有其他的人...不對、鬼!糟糕!果然是陷阱嗎!!)
不過,伊蘭很快察覺到,這些鬼對她似乎沒甚麼興趣的樣子——實際上,他們都在埋首忙自己的事。
紅藕:「到了~~此為我的一個小實驗~~不要密告給漱玉大姐喔~~哈~~」
只見在一片大沙地上,一群樣貌各異、下半身略顯透明的鬼,通通蹲在地上,各有動作,不知在忙甚麼。他們一見紅藕來臨,皆興奮地打招呼,聽那聲音,原來有男有女、有老有嫩,如此看來就像普通的一個大家庭。
紅藕:「晚安好~~大家~~今日情形若何?」
說到這裡,一位看上去老年,連影像都特別薄的鬼,從沙中抓出一顆粒狀物體,舉起來給紅藕看,然後搖了搖頭。
鬼道:「嗯,還是老樣子,甚麼玩意都沒種出來。」
紅藕:「這樣啊~~辛苦大家啦~~」
鬼道:「繼續試試吧?」
紅藕:「嗯~~總有一天種得著的吧~~」
隨便閒聊幾句後,紅藕在空中毫無實際意義地空翻了幾個圈,又飄到了伊蘭的面前。
伊蘭:「嚇!」
紅藕:「很在意嗎~~?我們在做~~甚麼~~?」
伊蘭:「呃、還...還好啦...你們鬼魂的事...伊蘭沒...」
事實上,伊蘭超在意的。他們在沙地上擺弄那些粒狀物的姿態,令伊蘭覺得異常熟悉,她好像知道他們在做甚麼——或者說,「試圖」做甚麼。
紅藕:「這是在耕田啦~~」
伊蘭:「果然是這樣啊...可是,你們就在這裡種...有種出甚麼嗎?」
紅藕:「沒有!!」
伊蘭:「沒有啊!!」
這是顯而易見的。事實上,那些種田鬼所手持的,是早已乾涸枯竭的種子,怎麼看都種不出甚麼東西了。更不用說,就這樣隨意地放置在沙地裡,恐怕是沒有任何意義吧。至今伊蘭也沒在這樓蘭裡看見過真正的動植物,大概也是說明了甚麼。
紅藕:「小聲告訴你~~我其實只是想讓大家有點事做~~而已~~」
伊蘭:「你一點都不小聲啊!話說這只是騙人吧!」
紅藕:「也別這麼說~~說不定~~有天真的種出來了呢~~?」
伊蘭:「呃...」
伊蘭:(伊蘭雖然腦子不靈光,但也幹過類似的工作...這應該是種不出來的啊...)
伊蘭:「所以...你讓我看這個...是想怎樣?希望我同情你們嗎!」
紅藕:「嗯?沒有啊~~?只是因為你剛好走到這附近,所以想讓你參觀一下啊~~?」
伊蘭:「居然是這樣啊——!!」
破口大叫的伊蘭總算確認到,她無法應付眼前的這位姐姐。如此看來,這五位女鬼似乎都各有本事,但這位紅藕更是難以用常理理解。
伊蘭:(不想管她了...現在應該想想下一步的行動...伊蘭應該是逃不出去了,只好找個地方躲起來等到明天嗎...?安全的地方...嗯?這裡搞不好就挺安全的?紅藕姐姐也沒打算攻擊我...雖然不知道她是不是在騙人...但她看上去和我差不多笨啊...嗯...)
就在伊蘭再度陷入混亂狀態時,一聲拍掌把她嚇了一跳,原來是一位種田鬼站起身子拍了一拍。
鬼道:「好了,總之先吃點東西,明天再接再厲啦!」
伊蘭:(喔喔?有吃的嗎?)
雖然一聽到關鍵字「吃」,伊蘭便下意識地興奮一跳——然而,與預想中大相徑庭,那些鬼口中所說的「吃點東西」——就是隨手抓起一把沙子,然後吃下肚。
鬼道:「嘔嘔嘔~~咕嚕咕嚕!」
他們一邊發出完全不像是在吃東西的聲音,一邊又努力地把沙灌進口中。這可不是伊蘭心目中的「用餐」啊。
伊蘭:「這是在做甚麼...沒...就沒有其他東西可以吃嗎?」
紅藕:「吃了你也是可以的~~」
伊蘭:「誒!?」
紅藕:「嗯,不過,這樣很快就會吃到誰都不剩~~還是不要吧~~」
伊蘭:「喔...好喔...呃,可是他們...吃沙吃得好辛苦的樣子...」
說到這裡,紅藕伸出自己的手,盯著看良久。
紅藕:「小姑娘知道嗎?人是記不住痛楚呢~~」
伊蘭:「呃...?」
紅藕:「我等鬼道即是餓鬼,我等必須得吃,但吃下肚的東西又像火燒般劇痛。但想活下去就得吃。雖然活下去也沒甚麼事做。但得吃。甚麼都要吃。用沙填滿空空如也的肚子。一邊吃一邊痛,痛完接著吃。這就是我等鬼道的命啊,如果這還能叫命的話。」
伊蘭:「喔、喔...」
突然說起此等話題,伊蘭一時間也不知如何回應。她只是看著那群傢伙努力把沙吞下肚,同時又想起自己和家人們歡樂地吃飯的畫面,那可真是強烈對比。這樣的可不叫吃飯,而是受罪吧。
想到這裡,伊蘭心中出現了一個疑問。
伊蘭:「喂,那個...你們是怎樣變成鬼道的呢?」
紅藕:「誰知道呢~~?是因為前世積的業吧~~」
伊蘭:「前世...?」
紅藕:「對啊~~雖然我都忘掉很多了~~我前世的爺爺呢,殺了好多好多人,後來被自己的義子反過來殺了~~然後我也順便被殺掉啦~~這就是所謂的業吧?」
伊蘭:「咦...那你不是...沒有做甚麼嗎...」
紅藕:「誰知道~~要是想得通的話,就可以成佛了吧~~大家都在努力呢~~」
伊蘭:「喔...這樣...」
伊蘭:(這麼說來,伊蘭也有前世的嗎?我確實有時會想起些自己不知道的事...前世的我又是做了某種業,才讓我變成小惡魔嗎...?搞不懂...嗯...)
話說回來,話題怎麼會跑到這裡呢...伊蘭本來只是在思索怎麼逃跑而已。然而,在看了如此場景之後,有一種衝動在她的內心裡慢慢累積——那是魔王賜予她的,身為小惡魔的能力與義務,令她若果繼續看著眼前的狀況,實在有種很不爽的感覺。
伊蘭:「好了啦!別再吃沙了!!」
鬼道:「!?」
於是,她決定造一些業。
伊蘭:「我請你們吃飯啦——!!」
————
吃飯啦...飯啦...啦...
伊蘭那如同內置了擴音器的嗓子在山壁間迴盪,滿嘴黃沙的鬼道先是嚇到吐沙,再來是呆呆地看著那位長著角又穿得很少的小丫頭,隨後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搖一搖頭,不知所措,心中就是一個想法——
鬼道:(這小丫頭剛才說了甚麼...?)
而對紅藕來說,這同樣是難以理解的發言,便困惑地歪頭。
紅藕:「請我等...吃飯...?」
伊蘭:「對啊!雖然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但我看不下去了啦!就像健身教練看著一大群胖子一樣!懂嗎!」
紅藕:「不懂!」
伊蘭:「我想也是!總之別問了!趁本惡魔還沒改變主意,乖乖坐著等一下!」
於是,紅藕和她的追隨者還真的停下手頭的動作,乖乖坐了下來,看著伊蘭準備她口中的「飯」。明明這裡甚麼都沒有,她要如何變出飯來呢?這倒真想開開眼界。
只見伊蘭把手貼在圓圓的臉上,開始了冗長的思考。
伊蘭:「嗯...努力回想社長的教導...既然沙子可以吃...裡面應該是有魔力可以用的吧...?可是種不了東西是因為...沙子太軟了...?記得社長有教過...沙子的形成...嗯...那樣的話...有了!」
只見伊蘭大眼睜到略為恐怖的程度,一手把有明抓到自己頭上,然後命令他發光。
伊蘭:「叮叮!Idea!」
她立刻跳到人群中間,雙手高舉大作法。
伊蘭:「幾丁質是黃金的熔爐!為了抓住最惡劣的生機,盡力使用賜予你的雙手吧!」
語畢,從伊蘭的指尖有數條發光直線憑空噴出,在半空畫出各種幾何形態變成魔法陣。從那陣中,很快便下起雨來——但仔細一看,原來那不是雨水,卻是細小的蟲狀生物。或者更準確來說,是蝦。
這些蝦紛紛落到沙地上,還有不少掉到鬼道身上,引來一時間的驚嘆,伊蘭好像還聽見冬凌的慘叫聲,但現在沒時間管她啦。更重要的是,關注這些沙蝦的動向——只見牠們伸出細長的前肢,上面長滿了牙刷般的毛髮,牠們便用此工具把沙子一把一把掃進口中,並通過無數對小腳四處走動,重複著同樣動作。
這是在做甚麼?把蝦子從自己的衣服上弄下來的鬼道們,皆不禁心生好奇,這小惡魔是在打甚麼主意?他們看著那一大群蝦子吃進愈來愈多的沙粒,隨後有了變化——沙蝦停下了動作,身體開始震動,愈震愈強,似乎有甚麼事情將要發生——
於是牠們開始拉屎。
鬼道:「哎哎~~?」
而且幾乎是同時,一堆略帶金色光彩的泥狀糞便,從沙蝦的尾部紛亂噴湧而出。鬼道眾自不用說,連紅藕都被嚇到向後平移五米,又用雙手全力掩蓋臉孔。雖然似乎沒甚麼味道,但她仍下意識如此做了。
紅藕:「請問~~這是在~~做甚麼~~?」
伊蘭:「別這麼簡單就被嚇到啦!這是在把沙子黏起來啊!」
仔細一看,確實如此——沙粒從蝦子的嘴巴進去,出來的則是略為黏稠的啡黃軟性物質——老實說,怎麼看都很像大便。
伊蘭:「就跟你們說不是大便啦——!因為沙子種不了東西,所以我想辦法把沙子聚在一起了啊!再說就算是大便也不算甚麼啦,大便可是很重要的呢!喂,烏冬!」
冬凌:「啊、啊!是!?」
伊蘭:「有花盆之類的東西嗎?甚麼都好!能裝東西就行!」
冬凌:「呃,我、我這就去找!」
顯然,大家都被這位明明紅藕在場卻還公然命令冬凌的小姑娘嚇破膽;另一方面,又真的很想知道她在施甚麼法術,於是便有幾個鬼隨著冬凌回到建築中。才一陣子,就帶著一堆塵封網罥的古董盆器回來了。
冬凌:「找到了~!」
伊蘭:(居然不趁機逃跑啊...)
紅藕:「喔~~這些小東西愈拉愈多囉~~是要怎麼做?」
伊蘭:「總之先收集起來放到盆裡~~!」
紅藕:「誒...」
說罷,無視一臉冷汗的紅藕,伊蘭開始馬不停蹄地把泥狀物抓起,通通丟到盆中。自然,那雙小手已無法保持乾淨,但伊蘭顯然並不在意。
紅藕:「何等污穢啊~~」
伊蘭:「嗯?這在我們這邊很平常啊,農務就是這樣啊?」
很快,小惡魔以她熟練又敏捷的手法,完成了第一輪的收集,盆器裡的大便狀物質看上去也變得稍微像可供種植的泥土了。這可是重要的一步。
伊蘭:「我等已供上誠心之土壤,黃沙大地啊,請賜予最低限度的綠色恩澤——」
伊蘭再次呼喚魔法陣,花盆發出難以無視的耀眼光芒,鬼道眾便又驚又喜地看著魔法進行——在那泥土中,有深黑色的條狀物破土而出,其之上又出現藍綠色的薄片,一片又一片向上增生,並開始隨微風飄揚——
對了,實在太久沒看到這東西,他們這才想起來——這就是草啊。
鬼道:「喔喔——草耶——」
此起彼落的叫聲便在伊蘭身後襲來,她甚至還聽到一些節奏極之差勁的掌聲。
紅藕:「真、真的憑空變出食物來了~~啊啊~~」
伊蘭:「等等等一下!這個還不能吃啦!」
伊蘭全力按住了向著雜草堆直衝的紅藕,畢竟這個生態建造項目還遠遠沒有完成啊。只見花盆裡長出正經的植物後,在附近遊走的沙蝦突然有了反應,開始一隻又一隻跳進盆中,爬到草葉上。到底是在做甚麼?鬼們都好奇地伸長了頸子(字面意義上),圍到花盆旁邊緊盯,總算看見——
蝦子騎到另一隻蝦子身上,尾部開始瘋狂搖動。
紅藕:「這莫非是...?」
伊蘭:「是在交配呢。」
紅藕:「失禮——!小姑娘不可以說這種詞語啦——!!」
伊蘭:「啊...?這沒甚麼特別吧?交配交配交配交配~~」
紅藕:「不要啊~~」
除了伊蘭,那些正在翻雲覆雨的蝦子自然對臉色通紅的鬼一點興趣都沒有,只見牠們交尾後精神爽利地立刻開始產卵,青草上很快鋪滿密密麻麻的鮮紅蟲卵,一震一震像精美的甜點——當然,這只是從伊蘭的角度來看。
鬼道:「嘔嘔嘔~~」
伊蘭:「你們很吵啊!再這樣的話,伊蘭就不請你們吃飯了喔!」
在小惡魔的威權底下,所有人(鬼)都只能呆呆地盯著那堆蟲卵,以及看著交配過後的雌蝦立刻把雄蝦分屍的不安畫面。很快,風變得略為強勁,草堆突然捲縮起來,把蟲卵包在裡頭,形成一個草球,便被風吹到連根拔起——或者正確來說,是草球自己脫離了泥土,從而在地上滾來滾去。
伊蘭:「這就是所謂的風滾草呢~~蝦卵隨著風滾草一起走到遙遠的地方,這個是叫...呃...共生...來著?不要問我啦!!」
遺憾的是,這裡可沒有太遠的地方可以去。紅藕看著這草球似乎起了興趣,扯起裙子輕輕一踢,那球便撞到岩石上粉碎,裡頭的蝦卵亦散落一地。下個瞬間,這些卵紛紛發出螢光,幼蝦竟開始破卵而出。這些幼蝦看上去和父母的形態差不多,而在出生並吃掉自己的卵後,也馬上開始了其一生的重要任務——把沙子吃進肚子,然後拉出大便。
伊蘭:「嗯~~很順利!蝦子變多了喔!大便也變多了呢!」
鬼道:「喔、喔~~」
伊蘭:「喔個屁啊?還呆著做甚麼?」
鬼道:「哎?」
伊蘭:「都給我去收集大便啊——!!工作——!!」
鬼道:「哎~!?」
不努力工作就沒有飯吃!這可是伊蘭出生當天就已經學會的人生哲理。只不過因為一點大便就不敢工作的傢伙,伊蘭可是不會請他們吃飯的。於是,在一陣強烈的鬼哭神號之後,聚集著泥土的花盆便多了幾個,看上去該進入下個階段了呢。
伊蘭:「烏冬!」
冬凌:「是!」
伊蘭:「你喜歡吃甚麼呢?」
冬凌:「啊...我想想...魚!」
伊蘭:「真會挑啊!在這大沙漠裡想吃魚!!」
冬凌:「哎!?對、對不起!」
伊蘭:「但就來試試看吧!雖說如魚得水是正道!然而我等將逆天而行,無水亦索魚,無田亦種草!」
又有一個魔法陣出現,從中有物體破空飛出——原來是長著飛翼的魚,牠們的鰭都變成滑翔翼般的姿態,在空中盤旋的身影很容易錯看成鳥類。這些飛魚便在再度陷入驚嘆狀態的鬼道頭上飛來飛去,在發現沙蝦的蹤跡後,竟從魚嘴中伸出一條極長而有力的舌頭,像變色龍般把蝦子捲進嘴巴裡。
紅藕舉高雙手,想把飛魚給拍下來,又被伊蘭給制止了。
伊蘭:「消費者也有了~接下來~紅藕姐姐又想吃甚麼呢?最好不要是太挑剔的東西——」
紅藕:「猴腦!!」
伊蘭:「超挑剔!!但就來試試!!人類的先祖可要小心,我等會把你生吃活吞!抱歉啦,誰叫你長得特別笨!」
地上又有魔法陣,從裡面現身的——居然不是猴,而單純是一隻手?一隻相當細長、長滿毛髮的手,有如一支竹般拔地而起,一下抓住了一隻飛魚。在這之後,那手的主人這才慢慢從魔法陣中爬出來,原來是隻能夠把四肢自由伸縮的猿類。只見牠不慌不忙地把伸長的手縮回來,開始活吃生魚,絲毫不在意背後有隻鬼正對牠的頭部虎視眈眈。
紅藕:「簡直是不可思議...可以吃了吧?可以了吧?猴腦~~?」
伊蘭:「啊,再等一下啦,還有最後一步就完成了!廢棄物是你的寶石!你姓甚名誰?是蘑菇?是蟲子?好麻煩!乾脆混在一起吧!」
最後,出現一種背上長著一個大蘑菇的甲蟲。只見牠們團結起來,開始把散落在地上的糞便等剩餘物質一一收集。加上這個物種之後——伊蘭露齒一笑,看來是完成了。
伊蘭:「這應該算是分解者吧...?哈哈!這樣生態循環就完成了!太厲害啦!!第一次成功耶!不用社長幫忙也成功了耶!!嗚哇哇哇啊啊啊!伊蘭很厲害吧!!很厲害吧!?」
紅藕:「嗯~~啊~~是很厲害~~」
紅藕欲言又止,她所目睹的事早已不能用「厲害」去簡單形容了。雖然聽不懂這小姑娘在說甚麼,但她在轉眼間一個又一個的奇妙法術,卻是紅藕從未見識過,甚至想都沒想過的——可謂神力。這被創造出來之物,可不單是能食用的小蟲走獸,而是一整個互相影響,能茂盛發展的系統。
於是,天漸亮,金光打落到伊蘭的頭上,使她那充滿無限氣勢的笑容愈加強盛。
伊蘭:「誒~~!已經天亮了啊!忙起來果然就感覺不到時間了啊~~」
沒錯,天亮了,這才一晚。才一個晚上的時間,在這空空如也的大沙地上,這位小姑娘竟呼喚來翻天覆地的變化。鬼道們這才發現,如今圍繞著他們的早已不止那死寂的風聲,還多了蟲鳴猿叫、飛魚展翅、風吹草堆的美妙音色。
於是,他們全都想到了甚麼。
伊蘭:「不知不覺就忙了一晚...咦不對啊!伊蘭在做甚麼啊!不能再跟你們浪費時間了拜拜——!!」
紅藕:「留步!」
就在伊蘭準備開溜之際,紅藕卻上前拉住她的手,其表情前所未有地認真。
紅藕:「...伊蘭,我有事相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