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城經營指南: 第十七節 人道

第二章 六道樓蘭
第十七節 人道 


由先造增上下品身語妙行，故生人道。




如果說「黑暗」擁有著形體的話，可能很難讓人理解，但那正是皎月眼前正發生的事。她看得見，隨著那群灰暗、半透明又飄渺不定的「東西」出現，一層濃厚的「黑」便撲了上來，正津津有味地吞噬著周圍的景象。





她本能地轉頭後退，卻發現——甚麼都沒有了。難陀和都靈不見了。本來看得見的谷底風景不見了。甚至連作為立腳點的沙地也不見了。甚麼都沒有，前後上下左右皆是無止盡的黑色。

皎月：「這...！？喂——！大哥——！二哥——！哎...？」

詭異的是，她甚至連聲音都發不出來——正確來說，她能聽見聲音在自己的頭顱內傳導，但一絲一毫都無法發送到外界。很安靜。是因為過於寧靜嗎？現在皎月能清晰聽見自己的心跳，像巨獸移動般沈重，一股股震動從胸口走到馬尾尖。那可並不舒服。

她試著邁步，幸運的是走路還是辦得到，只是「空間感」此刻已在這少女的大腦內消失了。發生了甚麼事、這是哪裡、他們到哪裡去了、現在該怎麼辦，這些思緒在激烈攪動，卻攪不出任何答案。倒是有那麼一瞬間，她突然這麼想——

皎月：（如果是盧德那混蛋的話，大概完全不會慌吧？）





那混蛋的冷笑樣貌浮現在皎月的腦海裡，她就稍微鎮靜了一點。於是緊握鋼槍，慢慢向著四周摸索。不久，她在黑暗中摸到一隻手。起初嚇了一大跳，但很快她注意到這是都靈的手。

皎月：「二哥嗎！你沒事吧？」

她用力一拉，眼前的人轉過頭來，那卻是——

皎月：「嚇！」

臉部潰爛、掛著一顆眼球的少年。鮮血源源不絕地從眼框流出，嘴角上是裂得誇張的笑容。





都靈（？）：「啊...那個...我缺了隻眼啊...你的能給我嗎...？」

說罷，少年便毫不猶豫地往皎月的藍眼球伸手，卻被她以頭槌迎擊，手指被撞成章魚腳。

皎月：「你是甚麼東西啊！」

她迅即舞槍，刺穿少年的頸部。正當想著「哎要是這個真的是二哥怎麼辦」之時，眼前的人突然化作煙霧，形態和剛才看見的鬼一模一樣。同時，她聽到微弱的聲音——明明應該是一聲吼叫，卻像從遠處傳來一般，而她勉強聽見了——「快趴下」。

於是她便如此做了，趴下後才半秒，頭上猛然一陣五雷轟頂——一道雄火如猛獸般通過，把那幻化為都靈的鬼魅完全吞噬。還不止如此，皎月身邊那深深的「黑暗」，竟亦被這道火光燒毀。

強烈的閃光使她閉眼，而當重新睜眼後——她就回來了。

————

都靈：「哎啊，早安，作了惡夢吧？」

皎月：「啊...二哥...？我——」

回過神來，皎月發現自己原來未動過一步，這裡還是剛才的谷底——不同之處是現在整個谷底都在燃燒，外加圍繞著一群狼號鬼叫的不明生命體。

難陀：「這色小子是真的啦。你剛才中了幻術，不過有了本龍神聖的火焰淨化，你已安然無恙。」

都靈：「我和大哥似乎都對幻術有抵抗力呢。尚不如美女的大腿啊，哈哈。」

皎月：「謝、謝謝你們...！那現在——」

難陀：「現在啊...先解決這堆比破地獄還要吵的傢伙吧？」

相比皎月才剛經歷的寧靜，現在又是另一個極端——那些「鬼」似乎相當討厭難陀的火焰，在火牆外保持著距離飄蕩，不斷發出凌厲的尖叫，每聽見一次都令人胸口一痛。





當然，這完全影響不到難陀。

難陀：「藍毛，看好了！見識老子的新招吧——！！」

只見他往天張嘴，便化為一個噴出烈焰的噴泉，那道火竟如具有生命般自由飛躍。這火左穿右插，如一條蛇...不、以難陀的說法是如一條龍吧。舞動的火柱不停旋轉，最後集中成球狀，並漸漸向內收縮——對，就像一個小型太陽。

下個瞬間，都靈用一道光壁包住三人。

再下個瞬間，那火球就炸開了。即使待在安全的光壁中，仍感受到地震般的衝擊波，以及令嘴角突然流血的熱度。當然，還有漫天的慘叫聲。

光壁解除後，那景象已大不相同，少女不禁得發出驚嘆。

皎月：「嗚哇...」





除去被光壁保護的區域，整片沙地都被轟走，形成隕石坑一般的大洞；空氣裡佈滿被震起的沙子，有不少燒起來變成星星散落；爆炸的回音一層層地迴盪著，頭頂是一大團黑雲在上昇。

難陀：「喔～威力還不錯啊。」

皎月：「誒你自己也不知道嗎！？」

難陀：「這一招是盧德那小子想的啦～那傢伙很愛幫人想招式吧？這招好像是...甚麼空氣爆炸...瞬間加熱之類的...哎隨便吧。就稱呼這招為——火龍涅槃吧！」

一般來說，涅槃應該是指鳳凰，但負責吐槽的人不在，便如此決定了。

都靈：「響亮啊～嗯，可是，這些鬼看來也很頑強啊？」

儘管有著如此威力，但那些鬼竟未被擊退，反而在——吃火。只見他們張大嘴，或者正確來說，是整個身影裂開，便把火焰吞進體內。

難陀：「...竟敢吃本龍神聖的火！看來有必要超渡你們了——！！」





龍怒已被激起，他又製造出一個火球，並比剛才的規模更為巨大——

都靈：「喂等等...這大小我可能擋不下來啊...嗯！？」

然而，正當都靈看著那火球冒汗，四周的鬼魂卻突然四散，像察覺到危險的魚群一般，動作整齊得驚人。

難陀：「吼哈哈——！這就對了，在本龍的威嚴下——哎，那誰？」

然而，鬼群退卻的原因似乎並非是龍王，而是從暗處現身的一個人影。

？？：「...呃...幾位施主...」

那人用長布披身，無法看清真顏，只伸出一隻瘦削乾枯的手，緩慢地走向三人，但由於地形已嚴重損毀而有些狼狽。

皎月：「那好像不是鬼啊...咦等一下！大哥你的火球還在啊！？」

都靈：「喂喂喂！快滅掉啊——！！」

難陀：「不能說滅掉就滅掉啊——！！」

火球漸漸壓縮，光度已令人張不開眼睛，旋轉快如陀螺。

皎月：「那邊的人——！快逃啊——！！」

？？：「...？此為何物...」

轟！

————

與「黑暗」這個形容詞無緣的大荒原中間，只剩隻身的怪獸青銅駱駝正抵禦著風沙拍打，努力地保護著其體內的貴客。盧德正盤腿而坐，雙眼緊閉，神情嚴肅，這與他平常的「無表情」看上去相像，卻有天差地別。或許是擔心同伴的安危？或許被樓蘭住民們包圍（因為只剩這一隻駱駝）感到不自在？或許由於自己的計劃不順利？

小惡魔見狀亦難得收起興奮，正坐於盧德兩側，呆呆地看著他。對於兩位小少女來說，盧德社長的心思可能是這世上最難猜透的東西了，所以就乖乖陪著他吧。

至於盤絲小姐？在角落呆著，由此至終。

尷尬沈寂最終還是被打破了，倒不是誰開了口，卻歸功於——一隻蜥蝪。

漱玉：「啊，旺財，這邊...」

從窗戶爬進一隻三尖八角、甲皮黑眼的蜥蝪，從那閃閃發亮的身體來看，貌似是用鋼鐵打造的。只見漱玉輕聲呼喚，這條叫旺財的小蜥蝪便搖搖晃晃地走到她身邊，口裡原來還咬著一封信。牠把信交到漱玉手上，後者便伸手進胸前的神秘空間，抓出一些小零食餵給旺財。盧德默默看著這一幕，面不改色，一言不發。

漱玉：「嗯...嗯...官人，有好消息！已經找到龍大人、都少爺和小姐了！現在和胡笳跟曉霧在一塊。」

盧德：「呼...是嗎，那很好——」

伊蘭：「找到了嗎——！？太好啦——！！」

達莉：「呼哇...還好大家都沒事...」

盧德：「先謝過胡先生跟曉小姐了。他們沒有遇上甚麼危險吧？」

漱玉：「關於這個，似乎有遭遇到鬼道並受到一點干擾，但現在所有人皆安全。我們熟知對鬼的應對之法，請不要擔心！」

盧德：「好的，我相信你們。本來是我們這邊搞出的意外，真是麻煩你們了...那麼，他們已經在向這邊前進了嗎？還是要先等風沙減弱呢？」

漱玉：「回大人，此事倒不好說...」

盧德：「為甚麼？」

漱玉：「是如此——」

原來樓蘭之地可分為三部分：立於中央神聖高靈的須彌山，是為「上界」；廣闊的黃沙大漠，被分為四大洲的「人界」；分隔開須彌山和四大洲的海洋，是為「下界」——然而這是古代的事了。

如今，海洋早已乾涸，須彌山周圍以及四大洲之交界，只剩一道道深不見底的幽谷。盧德之前滑沙時差點掉下去的深坑便是其中之一，而這次失散三人組更是直接滾下去了。落下山谷倒不是問題，但要上來得花勁了。




漱玉：「加上，近日風沙強勁，要重見天日談何容易...事實上，如此厲害的風沙即便是奴家亦未見過啊。」

盧德：「聽起來彷彿是...因為我來了然後風沙就變強了...？該不會樓蘭不歡迎我吧。」

漱玉：「怎麼會！奴家代表樓蘭歡迎你！」

盧德：「謝謝。簡單來說，我們和他們目前分隔兩地嗎？漱玉小姐有甚麼建議？」

漱玉：「是，奴家正想說。奴家膽敢建言——分頭行事。雖不多，但於下界也散落著幾件法器。本來是打算收回所有人界的法器後，再視情況回收下界那邊的...但既然現況如此，不如我們繼續於人界收集法器、準備法事，他們則去尋找下界的法器。當然，是由胡笳和曉霧帶領啦。」

盧德：「嗯～」

漱玉：「然後等到風沙減弱，便可會合，屆時已集齊法器，如此也更省時。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盧德把右手黏到下巴上，左手則在敲打大腿，似乎陷入沉思。

盧德：「嗯...能減少我的麻煩倒也不錯...那三隻傢伙應該也不至於需要監護吧...伊蘭、達莉，你們認為呢？」

伊蘭：「誒、我、我嗎！呃——只要哥哥姐姐沒事——」

達莉：（那個...姐姐...我覺得...）

伊蘭：（嗯嗯！？）

達莉：（這個是...難得可以霸佔社長的機會...吧？）

伊蘭：「對耶！好像好久沒試過了耶！」

達莉：（別、別這麼大聲啦...）

伊蘭：「嗯！ＯＫ！小惡魔覺得可以～～！」

盧德：「好，我知道了～嗯...那麼...啊、漱玉小姐，你剛才說曉霧小姐也在那邊吧？」

漱玉：「正是。」

盧德：「喔...曉霧小姐和都靈那小子在一起啊...」

漱玉：「噯啊，莫非盧官人亦看出了...我家曉霧對都少爺...啊哈，真是失禮了！」

盧德：「沒有沒有，這是好事啊。好吧，既然如此，就按你的建議進行吧。啊，可以借我紙筆嗎？」

漱玉：「明白！」

說罷，漱玉又從四次元乳溝裡抓出書具，盧德接過後便轉身折騰一番。

盧德：「好，寫好了。可以麻煩你把這封信送過去嗎？我想讓他們簽個名再送回來，不知能否做到？」

漱玉：「沒問題。」

只見她又把信塞到鋼蜥蝪的嘴裡，撫摸兩下後便派了出去。

伊蘭：「不過啊...沒了社長的話，哥哥姐姐自己沒問題嗎...？」

盧德：「嗯，也不用太擔心啦。雖然那堆傢伙平常粗枝大葉的樣子，但三人都有各自可靠的地方，應該不至於闖禍吧。」

————

皎月：「闖禍了啦——！！」

在深幽谷底，三名活潑的小伙伴正在大吼鬼叫，互相拉扯。

都靈：「啊～這下死定了吧！為甚麼要用這麼強火力啊～」

難陀：「老子哪知道會有個白痴突然跑出來啊！這難道是老子的錯！？」

皎月：「話說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吧！快看看他啊！」

三人不遠處，平躺著一個人形物體，被難陀的怒火牽連後，如今全身被燒得薰煙四起——簡單的說，那是具焦屍。三人偷偷摸摸地靠近，要是真的錯手殺死一個人的話，真不知道如何負責。重點是，這次盧德不在，不能指望把問題推給他解決啊！

難陀：「喂...這個...還能治嗎？」

都靈：「這得看他能否得到上帝的寵愛了...」

皎月：「不、不會吧...這該怎麼向那傢伙解釋...嗯？」

就在難陀思考著毀屍滅跡的方法、都靈考慮著自釘十字架之時，皎月留意到這焦屍好像震了一震，然後——

突然坐起來了。

皎月：「哇啊——！！」

然後皎月一拳把他揍了回去。

皎月：「啊。」

難陀：「你又做甚麼啊！這下真死了怎麼辦啊！」

皎月：「我、我被嚇倒了啊！這個是...那啥...神經反射的出拳啊！」

都靈：「不過...如此看來，這位先生...」

三人合拍地轉頭，只見捱了皎月一記鐵拳的這位男子，若無其事地站了起來，輕拍自己身上仍在燃燒的火舌，並四處張望。

這傢伙難道是不死身...？

？？：「呼哈...南無阿彌多婆夜...嗯...？並非淨土...嗯...修行不足...」

只見他低聲嘆氣，口中是聽不懂的喃喃自語，與其說像死而復生，更像剛從夢中睡醒。面對呆若木雞的三人組，這男子並無任何特別反應，而只是以半死不活的音量輕輕開口。

？？：「這位女菩薩...可否再向貧道使方才之拳法...？」

皎月：（這是甚麼奇怪的要求？）

面對如此離奇的發言，難陀和都靈皆後退了一步，然而他們的結拜小妹卻義不容辭地前進——並以一記下勾拳直擊那人的下巴，打得他往後轉了兩圈，後腦清脆地撞在地上。

難陀：「叫你打你就真打喔！？」

皎月：「誒！可是他那麼誠懇地求我耶！我怎麼能拒絕呢！」

都靈：「天啊，現在甚麼情況啊！」

？？：「可...否...複擊...」

皎月：「喔！交給我吧！」

如此反複數次，對不明人物拳打腳踢的皎月，其內心似乎產生了某種不明的暢快感。察覺到她臉上爽朗笑容的兩位兄長，便不安地看著這一場面。

難陀：（但說起來，這個怪人...）

都靈：（好像還真的沒事耶...？）

未幾，沙包訓練便結束，相比起運動得臉紅耳赤的藍毛，看不清面目的怪人倒是處之泰然，並把四肢扭回正常位置。他又深吐一口氣，像完成了一件好事，合掌彎腰，用額頭碰觸指尖，姿態恭敬。

？？：「感謝眾施主...助貧道修禪...」

皎月：「喔！幫到你就太好啦！雖然完全搞不懂情況...」

都靈：「皎月小妹的適應力真高啊...」

？？：「...」

接著他們便靜靜地看著那個人，在一片死寂裡期待著甚麼——但甚麼事都沒發生，眾人就這樣呆站了整整一分鐘，最終待不住的還是皎月。

皎月：「啊受不了——！你不打算說點甚麼嗎！？」

難陀：（果然是她先忍不住啊。）

都靈：（我想也是啦...）

？？：「嗯...罪過...行者不妄語...」

皎月：「至少自我介紹一下啊！你到底是甚麼東西啊！」

都靈：（直接用東西稱呼人嗎...！）

難陀：（不愧是我們小妹啊。）

常苦：「貧道法號...常苦。」

皎月：「好淒慘的名字啊。我是神容之轉生‧皎月‧六列‧菲比‧挪得，請叫我皎月吧！」

常苦：「不審皎施主...恭祝...四大調和。」

皎月：「喔...」

常苦：「...」

皎月：「...」

常苦：「...」

皎月：「沒了嗎——！？」

常苦：「貧道說了不當之言嗎...？」

皎月：「沒有！這就是問題啊！啊——！！」

常苦：「...？」

皎月似隻母猩猩般暴跳如雷，跳出一個後空翻，迅速和兄長們圍成一個小圈圈。

皎月：（我不行了！我沒辦法和這個人溝通啊！）

難陀：（同感。這傢伙到底怎麼回事啊，我們家哥布林都比他健談耶。）

都靈：（至少他看上去不是甚麼危險人物...吧？應該也算是個人吧...？）

背對著一言不發的「常苦」，三人快速達成共識。

皎月：「呃...常苦先生...？你應該也有家...村落...聚居地之類的地方吧？我們現在和同伴失散，能不能打擾一下呢...？」

常苦：「要來寺院參拜...？歡迎...」

雖然總覺得雞同鴨講，至少這位僧人不像是壞人...的樣子。他沈默地轉身，三人便跟在他後面，現在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難陀不規則地搖著尾巴，與弟妹一起走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