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喵問:「你什麼沒有童年啦。」
我看著半彎的月亮:「就是很早就要處理些在小時候不應處理的事啊。」
她給我一罐啤酒說:「好啦,講啦,我又不是誰。」
 
我開始憶述起不為人知的童年:「其實也沒有什麼,只是我自小爸媽關係不好,嫲嫲跟媽媽關係亦不好。在我出生時候爸媽有自己公司,晚上十點十一點回來是正常的事。公司業務好像蠻不錯的樣子,在我升小學的時候已經移大陸發展,生意聽說上千萬。
 
好境不常,在1997年時金融風暴造成了壓迫性的影響,而他們回家後對著我和嫲嫲的嘴臉則是愈來愈差。我並不能說我變壞是全因為他們,但有一定程度的因素在此。家裡不停上演著循環,但當我上中學時世界開始變得立體了。我似乎可以更清楚地了解事物,當中包括爸爸媽媽。
 
簡單來說,媽媽有好幾次跟爸爸吵架,吵得不可收拾。放棄似乎比挽回輕易得多,可能或許之後的路也會比較容易。不過我介入了原本只屬於兩個人的拉扯,然後他們竟然因為我的介入,關係開始變得緩和。
 




可是我明白到他們根本不可能解決問題的根源,緩和只是不可觸摸的假象。因為他們的問題是發生了,卻又立刻消失了。那個天真的我開始為家裡擔憂而努力,童年卻遠遠離去。」
 
然後我呼一口氣,再喝幾口啤酒。小喵看著停下來的我,她臉上有點莫名其妙的悲傷,她沒有追問究竟,只是默不作聲的喝了幾口啤酒。
 
「我不是講過我不喜歡人家不尊重我,其實也是因為家裡的原因。小時候,家裡是傳統的男尊女卑,可以講直至現在也是一樣。我有一個哥哥,哥哥無論做什麼都是對的,老爸都會重點的喜歡著哥哥,媽媽也是一樣。
 
所以我從小就會逃課,抽煙,跟哥哥吵架等等都會做。我以為長大後情況會改變,至少當我考上研究院,當我賺錢給家用的時候,他們可能會將我的地位跟哥哥平等。可是沒有,哥哥工作後不久就外出自立,那時候我賺的錢三份一是給家裡,三份一是平日開支。
 
哥哥買下房子後,有天晚上老爸跟媽媽要求我幫助哥哥付房貸。說什麼哥哥負擔太大,而我又住在家裡的話。我根本完全沒有選擇,工資最後的三份一也給了哥哥。所以工作多年,我倒是名副其實的月光族。
 




有一次,我忘記是什麼原因,總之我在晚飯時候對著他們哭了一場慘兮兮的。我說我都是你們的女兒,是你們生的,為什麼不可能尊重一下我的意見。他們臉上的表情似乎好驚訝,不知道為什麼女兒會這樣講話,但他們啞口無言。」
 
我留意到她臉頰有點抽搐,看似來對她來說,童年也是一點也不易過。又有哪個有過得容易的童年呢?不過坐在她對面的我卻什麼也補償不了她,我問自己為什麼我不曾在她童年出現,為什麼我不能幫助她。
 
她喝了幾口啤酒,看看月光,又看著我。我沒事,她用眼神告訴我。可能往往你愈想去幫助的人,都是他們已經在不需要幫助的時候才出現吧。我們彼此靠著,坐在露天的沙發上,喝著啤酒。
 
身體失重似的倒了在她的肩上。在失重開始與接觸到她肩的半秒之間,我看到了那個女人。那個女人跟我爸爸在寂靜的辦公室內工作。她從自己的座位東歪西倒地慢慢站了起來,步履蹣跚地走近爸爸的位置。爸爸在她的頭髮日山似的漸漸出現在自己位置的隔板頂時才抬起頭來。
 
他仍然坐著說:「你先走吧!」然後又低頭看起文件來。
她用左手撐著爸爸位置的隔板頂,右手扶著頭說:「本想陪你的,我累了。」




 
辦公室內僅亮著的一盞射燈照著爸爸,彷彿在舞台劇中演員開始要內心獨白或一口氣講出一串串撼動人心的精闢台詞,後台人員因而安排好此刻用射燈為這演員增添光芒的時刻。爸爸卻沉默不語。那個女人像故意地配合這刻鐘的沉默,一步一步不帶聲地往門口走去。直到她在電視框內消失得無蹤影後,爸爸才嘆口氣說:「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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