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體書已出版！】一夜之間，所有人俾扶手電梯殺曬【墮樂園】三部曲: 《CH.6》（下）
扶手電梯往上，將我載至空曠的戶外。
空氣凜冽。
我環視周圍，一副前所未見的景象。
天際是無垠的黑色，找不到半點光芒；地上是一個個藍色正方體，它們長闊高均約兩米，高度相若地鋪滿地上，宛若一望無際的地磚。至為詭祕是，半空懸浮著白色的花，儼如降到一半的雪。明明天色漆黑，地上一切卻很光亮。
「呢度……係咩地方？」我張口結舌。
這裏一片死寂，不像香港的任何一處，甚至不像是現實世界……
我拭乾了眼淚，咀嚼「小町」的那番話，觀察著扶手電梯──
電梯出口的金屬板上，是熟悉的透明顯示屏，而它正顯示一個兩位數字。
84
我憶起第一次觀察電梯時，那顯示屏展示著「3792」，第二次數字則變成「3717」，而現在卻竟是「84」……
我一頭霧水：「個數字代表啲咩……點解一直減少緊──」
「啊哈，係『墮樂園』嘅生還人數。」
一把熟悉的小孩聲線，從我身後傳了過來。我警覺地轉身退後，打量著這名似曾相識的男孩。
是他。
男孩身高大概160公分，擁有白色的直髮，膚色煞白若雪，樣子俊俏卻又帶點詭異。他脖子戴著一條藍寶石項鍊，身穿白色的襯衫短褲，雙腳赤裸站著。明明是初中生的臉孔，那半皺的碧藍雙眸卻深邃，令我感到惴惴不安。男孩右手握著鋼筆，左手拿著藍白色的波板糖。他正大口咬著糖邊，發出刺耳的「格格」聲，響徹整個空間。
他正是當時在信和中心，那名舉止怪異的男孩。
「你點解會喺度？」我抑壓著訝異，「你話……個數字係代表生還人數？你肯定？」
「嗯。」男孩語氣平淡，彷彿人數只是數字。
即是說，香港只剩84個生還的人……但他怎會如此肯定？
「你睇到嘛……格格……半空中飄蕩嘅薔薇，係代表『純潔嘅愛』。」男孩揚起右邊嘴角，笑靨使我莫名心寒。
男孩轉身走向遠處，他……要去哪？
「呢度係咩地方？」我跟隨他追問著，腦內疑問泛濫，「你黎咗呢個異空間好耐？」
「我的確黎咗好耐。」男孩徐徐走著，回眸對我詭笑：「啊哈，『良知』冇同你解釋清楚，成件事嘅來龍去脈咩？」
誰是……「良知」？
此時，我倆步至一個巨型球體前，它在正方體中凸出半邊，純白的球體表面呈流動液態，似是有什麼在持續運行著……
男孩瞧著球體，從容不迫道：「你睇到嘛……置於中心嘅球體係『時間』，而你腳下嘅每個正方體各自係一個『空間』，亦即係人類所講嘅……嗯……『世界』。而呢度嘅所有『空間』，都會跟隨中央嘅『時間』運轉，一切按從秩序。」
什……麼……
我掃視荒誕的景象，深感無與倫比的震撼，這裏……難道是……
「呢度係『管理署』，管理所有空間運作嘅地方。」男孩淡然地說，彷彿看穿我的思想。
我理智頻臨崩塌，說話含糊不清：「即係話你……你係……神──」
「我唔係神，因為神不忍人類受罪；我亦唔係魔，因為罪孽都係人類自作。我係呢個管理署嘅職員……格格……」男孩把整塊波板糖咬掉，「亦即係，所謂嘅──『他』。」
我連氣都忘記透，四肢僵硬停住。
「小町」口中，掌管世界運作的「他」……竟是個矮小瘦削，含著波板糖的幼稚小孩……難怪當時，他會說得出那麼多的資訊……但為何偏偏是他？
荒謬至極。
此時，男孩把鋼筆遞向我：「你想唔想知道一切？」
一切？
我遲疑之際，男孩已經握住我的手，持鋼筆於掌心滴下墨水。
然後，墨水竟滲進肌膚裏頭，某種冰冷的東西在體內流竄，然後……我思緒變得紊亂，呼吸變得困促，心坎變得疼痛……腦海浮現著龐大的資訊……
結束了。
「呼哧……呼哧……」我跪地顫抖著，知悉「墮樂園」的真相。
我抬頭怒瞪著「他」：「你做咁多嘢……竟然當人類係玩具？！」
「『玩具』？我鍾意呢個比喻！人類於我而言，的確係富娛樂性嘅……嗯……『玩具』！」男孩亢奮地冷笑，「因為人類注定墮落，佢地嘅價值只會腐化，最後淪為扭曲『愛情』、『純真』、『自我』、『良知』嘅荒謬生物！」
「所以……你就要憎恨人類？」我怒不可遏，身軀猛然顫抖。
「啊哈，我點會『憎恨』人類？人類簡直係……點講好呢……『藝術品』！每逢睇見人類被自己嘅『墮落』所懲罰，喺絕望之中無助吶喊，我就會亢奮到極點……之所以係『墮樂園』，因為你地越『墮落』，我就越『快樂』……格格……」男孩咀嚼著糖碎，嘴邊溢出唾沫，滴落正方體之上。
這個喪心病狂的傢伙……真的掌管著世界？
多麼諷刺。
我心寒不已：「你咁樣做……會毀滅我地嘅世界……」
「啊？唔會啦，我又點忍心消滅有趣嘅人類呢？我只係挑選咗嚴重『墮落』嘅……叫咩呢……吖係『香港』，成為『墮樂園』，其餘地區嘅人類係不受影響，甚至唔會知道呢件事。」男孩從口袋掏出一支全新的波板糖，「啊哈，你有冇發覺到，『香港』個天變咗全黑色，而且同外界失去聯繫？」
我愣住了，事實的確如是。
「他」冷笑續道：「因為，我已經將『香港』從你地原來嘅空間『移除』咗，『香港』以外都只係一片黑色嘅虛空。而其餘70億嘅人類，已經完全遺忘咗『香港』呢個地方。不過又唔需要惋惜，區區一個皮毛之地，都死唔夠千萬個人類，對『管理署』、對你地『空間』嘅影響都係微不足道。」
泯滅人性。
「你點可以咁做！」我吶喊著，拳頭不絕捏緊，「你作為世界嘅主宰，點可以將人類當玩具咁蹂躪！」
「啊哈，我唔係啲咩主宰，我係『管理署』嘅職員──職、員！」男孩吐出舌頭，舉止甚為幼稚，「況且，係人類自取滅亡喔！如果價值冇被人類扭曲破壞，『愛情』、『純真』、『自我』、『良知』呢4隻想像怪物根本唔會出現。所以，一切都係你地自作孽──」
夠了。
我從褲袋拔出短刃，疾速地奔向「他」，準備刺穿他的胸口：「我理得你係邊個！同我受死！」
出乎意料，他竟還站在原地，毫無閃避的打算──
一團黑色的黏性液體，瞬間從側旁湧來，把我撲倒在地上！
「你……」我被牢牢黏住，全身瞬間變得無力。
「韶子雋，其實你真係好可憐喔。」男孩慢步走來，對我揚起右邊嘴角，「你只係幾年前，巧合咁喺後巷遇到『佢』，就成為咗我嘅專屬玩具。」
「記……憶？」
此時，那團黑色液體躍起，慢慢凝聚成一個固體，變成了……
一隻似曾相識的……黑貓。
這隻貓，正是我和小町在後巷，找到並共同餵養的孟買貓……
「係……黑洞？」我已震驚到極致，趴地並咬著下唇。
怎會這樣。
「我只係派遣『佢』化身成貓到『墮樂園』視察，既然你同岑小町主動接觸佢，我就不妨同你地玩吓遊戲。」男孩舔著波板糖，牙齒沾滿了藍色糖漿，「原來糟蹋人類嘅命運，真係好好玩。」
「係……係你令小町自殺？」我把唇咬得皮破血流，「係你……將隻想像怪物變成小町？」
「啊哈，你講緊想反抗我嘅『良知』？我只係將『良知』設定成『岑小町』嘅特徵，令佢喺信和中心遇上你，再強迫你親自殺死佢……睇見你崩潰嘅樣，真係好有趣。」男孩蹲下來病態笑著，「相比人類，其實『想像怪物』更加可憐，佢地只不過係我即用即棄嘅……點講好呢……『工具』！」
「人……渣……」
「命運，係咪令人好無力呢？」男孩抬高我的下巴，朝我亢奮調侃著，「不過喺5年前，真正令岑小町自殺嘅人，係你呀。」
「你……收聲……」我已然聽不下去。
「佢一直患有抑鬱症，每個深夜獨自哭喊，你唔知唔理。
佢一直想發展歌藝，但聲帶已無法痊癒，你唔知唔理。
佢一直堅持去透氣，盼望裂縫會長出花，你唔知唔理。
佢一直暗地戀慕你，長期咁抑壓住情感，你唔知唔理。」
「收聲呀！你同我收聲呀！」我哭不成形，「他」則撫摸著我的臉，「不過岑小町的確係畸形嘅……天生係抑鬱症患者，啞巴但又渴望唱歌，對世界抱太多美好幻想……甚至仲對阿哥產生感情……或者，佢生存咁痛苦唔係世界嘅錯，錯嘅係佢融入唔到世界。」
一切謎團，已經全部解開。
然而，我無力接受，如此骯髒的真相。
悲哀的真相。
「啊哈，你係時候返去『墮樂園』喇。」男孩站起來，拿著鋼筆在空氣中一揮，我面前出現兩個並列的長方形框框，就像兩道豎著的門。
兩個框框裏……展示著空蕩蕩的彌敦道。
「我畀兩個選擇你。
揀左邊門行出去，你會成為『倒影』一份子，失去人類嘅靈魂，但可以喺『墮樂園』無憂無慮咁存活。
揀右邊門嘅話，你就會維持宜家嘅一切，但就會活喺恐懼之中，被一模一樣嘅『倒影』無止境圍剿。
你會選擇喺樂園裏，做一個遲鈍嘅寵兒，
抑或選擇喺墮落園，做一個單純嘅孤兒？」
什……麼……
「他」冷笑著補了一句：「啊哈，我建議你儘快抉擇，當『墮樂園』嘅人類全部被殲滅，我就會『永久刪除』呢個地方。順道提提你，宜家嘅生還人數係──26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