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從何時起,我腦海就只有岑小町。

      就像此刻凝視著花店的我,亦不禁回溯起與岑小町,唯一一次逛花店的記憶。

      子雋你看看,這裏有賣薔薇的種子的,她笑說。

      「傻妹,你買嚟做咩呢,你間房有位擺咩?」我說。

      你記得上次在後巷的牆腳裂縫嗎,不如在那處種朵薔薇,她說。





      「莫名其妙,嗰度邊度適合生長呀……」我苦笑。

      你知道嗎,薔薇有不同的色澤,每種都代表不同的意義,她說。

      「咁你買咗咩色嘅種子?彩色?」我挖苦道。

      她只是微笑著。

      我從記憶中回過神,驚視眼前昏迷的女孩。她竟是岑小町,我異父異母的妹妹,陪我長大熬過無數難關,我生命中唯一重要的人。





      然而我很清楚,小町早在5年前的除夕跳樓自殺,我還隨身帶著她的遺書……

      與小町再會,簡直是我夢寐以求的,但她早已經死了。

      當下的事態,只會使氣氛更添詭祕。

      我把手機置在地上,燈光照不亮迷茫的心扉。阿浪起初不信「這少女早已死」,但是我把過去娓娓道來,甚至把企圖自殺一事告知他,他才嘗試接受。

      「即係……呢位係你過咗身嘅妹妹……你喺幾個鐘前,為咗佢而企圖自殺?」阿浪遲疑地道。





      我拭淚點著頭,瞄到阿浪的手錶,時間已是九時許。我倆已進行一番搜索,黑洞卻是不知所蹤。

      撲朔迷離。

      「Actual……我內心一直有個假設,本來太荒謬一直唔敢講,但宜家似乎解釋到唔少嘢……」阿浪裝著托眼鏡,然後謹慎地道,「我一直有喺Youtube拍片,不過冇人睇……Anyway,最近我就好迷『死後世界』嘅傳說,例如就有人提出,人類死後會到一個,同生前世界近似嘅空間,兩者物理上只有微小差異。」

      我一聲不吭,嘗試理解他的話。

      「所以我就有個假設:如果你曾經企圖自殺,而我最近又曾經心臟病發,個世界又變得光怪陸離,大部分人都唔見曬……我地甚至遇到應該死咗嘅人……會唔會呢度嘅人,包括我同你都……」

      我恍然大悟,吞嚥著口水:「你意思係,我同你都已經……」

      阿浪點頭顫抖,同樣臉露不安。

      他是說,這裏是死後世界。





      他是說,我倆已經死了。

      我頓覺骨寒毛豎,反覆審視著小町。不論是外表或衣著,都根本不可能是另一個人。但假設真是小町,她又為何會「復生」,又為何會在信和地庫昏迷──

      倏然,我察覺到她左手,袖口沾滿了血液,或者受了重傷……

      既然無法否定什麼,我該相信她就是小町……那麼,就先拋低疑問,必須盡我責任。

      「我要帶佢去最近嘅醫院。」我收拾行裝背起小町,她的身軀一如既往地輕盈柔軟……

      阿浪:「Well,最近係廣華醫院,經登打士街就去到,但係醫院根本冇開──」

      「至少,我可以喺廣華醫院,搵到充足嘅醫療物品。」我背負小町走向電梯,阿浪則連忙道:「咁……Me join!」





      黑洞不知所蹤,稍後再回來找牠……

      正當我們抵達電梯口,抬頭卻瞥見電梯頂端,是一個女性的背影。


      手機照明之下,她站在電梯地面出口,她正低頭盯提高的右手。長髮的她身穿白色襯衫,黑色長裙搭配高跟鞋,推斷是名成年女性,曾出席過重要場合之類。

      她是生還者嗎……堵住電梯出口,在幹什麼──

      我遽然止步,發現女人的異狀。她貌似三十出頭,卻似乎有嚴重駝背,充斥著違和感。而更奇怪是,背向我倆的她,正在……抽搐地點著頭。

      「Hey,上面嗰個女人做乜?」阿浪已然踏上梯級,是鏗鏘的「噠」一聲。

      背著我倆的女人,倏然停止點頭,一動不動。

      我把阿浪拉住,掩蓋住他的嘴巴,皆因周遭瀰漫著詭異。





      下一瞬,我才赫然發現,夢魘才剛剛開始。

      女人的頭,順時針緩緩轉過來,頸部發出「格格」聲。

      「佢……」阿浪退後盯著她,臉色煞白。

      這是我一輩子,目睹過至為心寒的畫面。

      女人頭轉過來,睜眼盯著地庫的我們。但由始至終,她身軀都紋絲不動,頸部肌膚扭成一團……

      亦即是說,她頭顱扭動了足足180度,她……她……

      她不可能是人。





      那副蒼白的臉上,雙眸詭異地睜大,嘴巴蓋上且誇張揚起。

      慘白的兩唇間,伸出一塊淺藍色裙邊。濃濃鮮血從嘴邊溢出,從下巴滴落。

      我霎眼認出了,她嘴裏咬著的,是剛才的旗袍少女的裙邊。

      什……麼……

      阿浪驚道:「Oh my godness,個女人……食咗……」

      她吃掉了那名女生。

      怪物。

      「格格格格格格格格格格格格格格格格……」

      女人身軀一併轉過來,並且把旗袍裙邊吞掉,露出詭異的微笑。她抽搐地點著頭,隨即睜開血口,發出熟悉的怪聲。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

      怎麼……會發出這種……恐怖的聲音?

      「嗚呀!」我聽罷隨即退後,更是倒下吶喊著,久違的恐懼侵噬思緒。

      女人血嘴像怪物般睜大,直徑至少有40公分,嘴邊是鋒利的髒齒,下巴遮掩了胸口襯衫。而且,她整個身體,正緩緩滲出黑色液體……


      女人巨大的血嘴裏,是一雙穿著Dr.Martin的纖瘦雙腳。

      她吃掉了那名女生。

      但是,她仍是一般女性的身形,怎會容得下一個身體?

      多麼噁心的景象。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

      點頭的女人躍下梯級,使勁撲向發呆的阿浪,速度非比尋常!

      「小心!」我敏捷把阿浪推至地上,自己亦後退倒下,空出了電梯口位置。女人撲了個空,撞進前方的花店中,頭顱撞碎玻璃且卡在裏頭,恐怖怪聲中斷。

      「搞掂佢呀!」阿浪瞬即站起,衝向女人想擊潰她。

      但女人倏忽拔出頭,抽搐點頭且再次發出怪聲!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

      我倆再次陷於痛苦中,而女人奔向倒地的阿浪,迅速睜開血盆大口!

      「唔好呀!」我緊抓手機奔向女人背後,拉弓向她致以痛擊──

      出乎意料,女人頭顱半秒扭過來,張口咬向我的手臂!

      我瞬即縮手退後,隨即處於被動劣勢,她的反應速度很驚人……

      女人身軀一併轉向我,頸部發出「格格」怪響,泛起瘋癲的笑靨。此時我發現,她的衣服肌膚溶化成黑液,就像在「脫皮」一樣……

      她……到底是什麼來的?

      女人宛如猛獸般朝我連番追咬,我只能勉強避開每一擊。遽然,她轉移視線,撲向側旁躺臥的小町!

      不可!

      我驚惶地撲向女人,女人卻秒速轉過身,把我猛力推跌地上。我後腦狠狠撞痛──很誇張的力度!

      「Be carefully!」前方傳來阿浪驚呼,此時女人向我睜口,準備把我一口噬掉!

      我兩手敏捷抓住她上下唇,她卻是越壓越近。看清她深邃的喉嚨,那少女的雙腿已不見,喉間湧出撲鼻的惡臭,以及刺耳的怪聲。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

      她嘴巴用力合上,我兩手快撐不住了……

      此時,阿浪倏忽持刀撲過來,戳向女人後腦!

      骨碎的聲響。

      女人連忙滾落地上,發狂般抽搐著,後腦被刀子桶穿。她本來的肌膚已然褪去,內裏的肌膚全然蒼白……

      我們鬥不過這頭的……趁她尚未恢復,快點逃跑!

      「阿浪,走呀!」我背負小町站起,趁機跑上梯級間,阿浪則持刀隨後跑著。

      「你把刀邊度攞嚟?」

      「頭先你離開餐廳之後,我喺廚房入面攞!」

      我背著小町來到地面一層,怪男孩已不知所蹤,保安署前僅剩一灘鮮血。

      那麼,女老師與怪男孩呢……難道都被吃掉了嗎?

      我們循著大閘洞口,終於離開了信和中心,回到彌敦道的油麻地路段──

      我背著小町,與阿浪在閘前止步,驚視著彌敦道的畫面。

      什……麼……

      馬路上的扶手電梯,正把一個個乘客送上地面來。

      整條街,都滿佈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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