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短篇小說集][一首歌一個故事]《再見不再見》: 有我在
一年了。
距離上年的多事之秋，轉眼間就已過了四季。
一切都沒有變化。
馬照跑，舞照跳。
人們依舊上班上學，那些披著羊皮的狼繼續在電視屏幕上說著官腔。
那裡仍然是金融中心。
這裡仍然是沒有普選。
雖然在那場運動之後，我城的確發生了零零星星的事件，有人把它們稱作是運動的餘波。但對於運動的最終目的卻是沒有任何幫助。
最近天氣開始轉涼。
女孩子才忽覺秋天已驟然而來。
這天她經過報攤時，看到各大報章的頭條，心裡悄悄地泛起了漣漪。
——你現在，還身處這個城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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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
廣場上、馬路上，全是一片片黑壓壓的人群。
在一個市民均具有高度自律、安全指數長期甚高的城市裡，這樣的場面可說是百年難得一見，尤其是這個歷史只有約一百七十多年的彈丸之地。
群眾之所有走出來，只因他們欲爭取真正屬於自己的權利。
當中包括了她。
女孩子雖然屬於思想前衛及開放的大學生，她亦希望得到七百萬人應有的權利，然而她卻從沒有想過透過不法途徑去爭取。
所以一開始她並不同意那晚講台上號召示威者衝入廣場的行為，更不同意那頻頻曝光、後來應學生要求而宣佈提早「去飲」的三子。
後來，可當她看見了廣場上的學生是如何地堅持、周圍的警察又是如何不人道地對待他們時，她動搖了。
女孩子決定到現場親身了解一下。因為她記得大學教授說過，許多時傳媒的鏡頭拍攝手法，足以影響觀眾對現場的觀感和判斷。
她提著相機，穿梭在黑海之中。
在這天之前，女孩子壓根兒沒有想過，自己會有「腳踏實地」地走在大馬路上的一天。
從來沒有。
由於在較早時份，警方曾警告會發放催淚彈，所以大部人均戴上了口罩、護眼鏡、面具等等，手臂、後頸等露出位置亦包了保鮮紙，以抵擋胡椒噴霧。
女孩子在義工的幫助下，亦變為「全副武裝」上陣，儘管她其實從不打算站到前線。
在她的鏡頭下，她看到了一張張疲累、但同時流露出堅定眼神的面孔。而且群眾可謂不分性別，不分種族，不分年齡。有居住在香港多年、早已視香港為家的外國人；有即使面對著公開試、但仍不惜罷課、穿著校服來到現場的中學生；也有年紀老邁、看上去骨瘦如柴的長者，即使捱著酷熱都要來支持港人。
看到越多人，女孩子便越是開始明白，為甚麼這些人會甘願來到這裡。
甚至，她不知不覺便走到了站在最前方的人群中。
某個看上去跟女孩子年紀相若的男孩子，發現女孩子欲走到人群最前排，親自跟警方對恃後，頓時跟了上去。
「這個位置很危險的。」男孩子站到女孩子身旁，不慌不忙地跟她說。
「嗯，我知道的，但我不怕。」女孩子先是感到愕然，但她還是禮貌性謝謝男孩子的關心。
「你確定你要留在這裡嗎？」
「嗯。」女孩子緩慢地點了點頭。
「那麼讓我陪著你吧。」也許男孩子是看穿了她心裡的猶豫與掙扎，但又明白她不好意思道出，所以便沒有點破她，「但答應我，如果有危險，你要馬上離開這裡！」
「知道了。」女孩子只是略為敷衍地應答，「不過，你是甚麼人？便衣警察？還是這裡的義工糾察隊？」
「你覺得假如我是警察，我也會如實地告訴你嗎？」男孩子一臉認真地看著女孩子。
「我不是警察，如果我是，我就不會站到這裡。」他把視線再次放回前方。
那一排神情嚴肅、火眼金睛地看著他們的警察。
女孩子想了想，覺得他也說得有道理，所以也就再沒有深究。
過了一會兒，或是氣氛太過緊張了，男孩子試著跟她聊聊天，讓氣氛輕鬆些。
「你怎麼會過來的？」
「跟你們一樣囉！」
「我看來並不是呢。」男孩子指了指掛在女孩子頸上的相機。
「我的確並不是起初就打算加入你們，純粹想親身來現場視察一下。沒想到自己像受到了感召一樣，走著走著就進了入來。」
「唔……」男孩子作出意味深長的回應。
「你這算甚麼意思？」女孩子斜睨著他，發出不滿的語氣。
「我只是覺得，你都算是一個很有勇氣的女孩。」
「甚麼呀……」女孩子兩頰迅速變得緋紅。
「起初不贊成，但來到現場後卻被感染了的人有不少。但像你這樣，不但決定加入現場的群眾，還一鼓作氣地走到最前線，保護著後方的人們，你是我認識的第一個。所以嘛……」，他頓了頓，「我覺得你真的很勇敢。」說時，男孩子正眼看著女孩子。
「多謝。」女孩子為了不讓他發現自己的害羞，立刻把頭轉向另一邊，臉上熱得不得了。
剛才的說話，讓兩人皆不知如何接應下去，只好共同裝作專心監視著眼前的「敵人」。
良久，男孩子才想到話來打破沉默。
「對啦，你叫甚麼名字？」
「我叫Hilary。你呢？」
「我叫……」
正當男孩子正欲報上名時，一把從他們對面的「大聲公」傳出的聲音打斷了他的話。
「此集會屬非法行為，請各位市民儘快離開，否則警方將會施放催淚彈……」
所有人頃刻打醒十二分精神，準備迎接一場即將來臨的「腥風血雨」。
儘管很多人俱以為警方只是嚇唬他們，但大家仍是不敢掉以輕心。
「待會警方一走過來，你便先帶著後面的人逃離到安全地方吧！我進來前已聽聞附近幾間商店及教會都表明會開放給我們了。」女孩子向男孩子交待著。
「你呢？」
「我會留到最後一刻。我是女孩子，他們應該不會對我太過份的。」女孩子笑了笑。
男孩子沒有答話，只是繼續默默站在女孩子旁。
警察開始移動，慢慢地向前推進。
終於來了。女孩子心想。
隨著警方每走前一步，女孩子跟男孩子與其他第一排的人士便帶著人群向後退一步。
你進我退，你停我停。
後來，警方開始加快速度，轉眼間便快要來到女孩子面前。
「你們好快點走了，我們是真的會放催淚彈的。」帶頭的軍裝警員嚷道。
最後排的人群開始逐漸離開，但人群的數目依然龐大。
有不少人均抱著「視死猶歸」的心情堅守防線。
「後面的人都開始走了，怎麼你還不走？」警員對男孩子喝道。
男孩子牽起了女孩子的手，說：「我是為了保護她才進來的，她不走，我也不走。」
女孩子愣了一愣。
雖說當初男孩子的確是說他會陪著自己，但沒想到，他竟然會陪伴自己留到最後一刻。
還要是在這樣的場合。
女孩子到底心裡都有些感動，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竟然會願意如此地保護著一個僅相識了一天的女孩。
她也牽緊了男孩子的手，彷彿是回應著他的心意。
「砰！」
第一枚催淚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投來，然後在群眾上空爆開。
現場頓時一片煙霧彌漫。
人們紛紛走避。
沒有保護物的人紛紛以毛巾或直接用手掩著口鼻，但即使有面具者，仍抵不過這些彈藥的功力。
接著第二、第三及更多枚催淚彈被投向人群之中，有些甚至直衝市民面前。
紅光與白煙蒙蔽了大家的雙眼，耳邊儘是別人的哀嚎。偶爾隱隱約約傳來引導大家走避方向的聲音，唯瞬間又被催淚彈的爆破聲所掩蓋。
而女孩子，在第一枚催淚彈被投來的時候，與男孩子驀地往回跑，並分頭帶著老人家及婦孺前往較為安全的地方暫避。
縱使他們全身都有保護裝備，但在現場和避難所來回跑了幾趟後，他們均開始忍受不住薰煙，連聲咳嗽起來。幸好大部份人都已逃離煙霧範圍，女孩子與男孩子對視，看到彼此的眼眶內均噙滿了淚水，不禁笑了起來。
此時大馬路上總算暫時清空了，警方亦暫停投放催淚彈。
男孩子及女孩子眼見暫無甚麼緊急情況，亦一同坐下來休息。
「我就說嘛，你是一個勇敢的女孩。剛才面對警察都面不改容，我佩服到五體投地。」男孩子說罷，竟然公然作出「跪拜」的動作。
女孩子連忙阻止他：「你在做甚麼呀？快點起來啦，別人都看著呢！」女孩子忸怩地看著兩旁。
男孩子只是伸伸舌頭，這動作卻讓女孩子噗嗤一笑。
「對啦，剛才……你的說話是真的嗎？」女孩子輕聲地問。
「剛才的話？哪一句？」
「你說你是為了保護我才進來……而且我不走，你也不走……」女孩子害羞得快無法說下去。
「啊，這句嘛……」男孩子也少有地感到尷尬。
「其實我明白的，這些時候，男孩子總是會這樣做來顯示一下風度及男子氣概嘛，所以……」
女孩子尚未說完，嘴巴卻已被兩片溫暖的嘴唇睹住了。
直至再次感覺到兩人的呼吸氣息。
「現在，你相信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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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時，女孩子去了那裡。
那個她和他相遇的地方。
其實她根本沒有預期過甚麼，只是覺得在這個特別日子，好像來回味一下，就會過得比較有意義一點。
每次望著這條大馬路，她便會憶起那天的事。
即使已事過境遷，但心裡仍是會猶有餘悸。
假如當時不是他在身邊，女孩子或許在那警察嚷後便會離去。
是他給予了她勇氣。
可惜事發太過突然，深夜第二輪的突擊投擲，使得眾人都防不勝防。
混亂之中，他們走失了。
事前忘了交換聯絡方法的兩人，自那一夜後，就互相在對方的生活軌跡中消失掉。
女孩子有嘗試過在網上分享自己的經歷，盼男孩子或許能在發達的社交網絡上看到。
但茫茫人海，沒有名字，沒有照片，要找一個人又談何容易？
於焉女孩子很快就放棄了。
如果他們之間的緣份在那一天就耗盡了，女孩子願意認命。
就當是，一場浪漫的仲夏夜之夢吧。
陽光明媚，女孩子愛上了夏天，因為她覺得這是適合戀愛的季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