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心的男人: 一:壓在腦上的黑曜石
我今年三十五歲,我搬出父母的家已經有十五年了。 離開又安全又溫暖的鳥巢,並沒有理由。只是在二十歲生日的那天,突然對自己說「我不能再繼續依靠父母了」,於是便背著一無所有的,我把它取名為「過去」的背包,帶著足夠我花十年的錢,就這樣孤身離開,連父母也不知道,以為我失蹤了。我記得他們還問我辦了一個葬禮。 回顧過去,發現自己所做的事,好像比沙漠中的蘋果更小,更不起眼。 從踏出父母家門的那一刻起,名為傷心的女人就已經跟在我的背後,做東做西。 「請你好好的愛我,疼惜我哦。」她在車站的座椅上整理著我身上披著的藍色風衣「我也會好好愛你喲。」 乘上通往香港的火車,我感覺自己正在前往一個全新的世界似的,所有的事物,都好像一幅油畫剛上色一樣,有一股難聞的顏料味;眺望窗外,這裡的風景竟然是如此美麗——也是如此的令我感到抑鬱。 天空很蔚藍,這股藍色反而有點淡淡的憂傷;雲很雪白,這片白色反而有點輕輕的恐懼;草很翠綠,這點綠色反而有點絲絲的傷感。 不知為何,我的形容詞從名為傷心的女人跟著我開始,便逐漸負面起來。 我從初到埠開始,便在一個不起眼的鄉村裡生活著——如期說是鄉村,不如像是一片荒野,沒有關心,沒有擔憂(好像是一件不錯的事),沒有情懷。總括而言,是一片沒有愛的荒野,不過這對我來說反而更好。 我所居住的房子也是毫不起眼,又小又殘舊,不過對我來說已經很足夠了,反正就我一個人在裡頭。 家門外面有一個大的令人咋舌的庭院,就像是一個小小屋陪著一片大農田的感覺。要好好打理這塊令我憂心的庭院,總是需要花不少時間——花花草草總是眨幾下眼的功夫便枯萎了。 躺在佈滿青草的花園上,大地女神一臉憂愁的看著我,就像是跟我說「世界上那有像你這樣憂鬱的人啊」。還好,我沒有被美麗的她拋棄,她還是輕輕的用光滑而膚色黑黝的手,抱緊我,撫摸著我。 通常我呆在庭院的時間都是出乎意料的長,除非是喉嚨已經開始有無風的空氣透出,或者胃部不停的演奏著《芳圓芳源》,才會勉強走進屋裡,跟坐在沙發上看著電視,名為傷心的女人打打招呼,順便弄點吃喝。 屋子坐落在一個鄉村裡——我之前已經講過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村子,村民對我的存在並不是特別友好,他們把我當成一個無害的外來種——就像是來求援失敗的弱小星人,因為求助失敗,最後要淪落他鄉。 我也並不是特別喜歡這裡,只不過天上的雲朵一直在飄著,我也在庭院裡看著它飄動,等待它把我的靈魂帶走。 「這間房子雖然住起來很寧靜,可是它寧靜過頭了,」房主臨走前跟我說「我很感謝你買下這裡,這間房子已經丟空很多年了,只不過…」他的眼神感覺有愁腸九回在其中「我…有點擔心你的精神健康——你可能會在這個地方慢慢枯朽的。」 我剛開始真的有點擔心他說的話,不過後來,我以自己還生存在這個世界上,這個鐵證,推翻了他的說法。 房子坐落的地點非常奇怪,稱不上是跟城市隔絕,可是卻一點也沒有要離開城市的意思;稱不上是接近大自然,卻一點也沒有要進入森林的意思。大體上的感覺,就像是原野與城市參半吧,被兩塊不同口味的三角形麵包夾在一起,變成了一個世界上最奇特,也都最難吃的三文治。當時我剛從河北省來,什麼都不會,路過的人也只會認得我這幅永遠哀傷的面孔,可是並不會施與什麼協助,雖然我并不太需要。 「這個叔叔很奇怪哦,你千萬別去跟他搭訕,甚至是惹上他哦。」剛搬進來的時候,我聽到我所謂的鄰居這樣教導他的兒子「不然會被他用刀子切開八塊,然後丟進一個又大又臭的鐵鍋爐裡煮熟。」 「好可怕!」那個小孩是這樣回答他的母親。 可能她說的對吧,我是一隻傷心,又孤獨的怪獸。 十五年——不長不短的時間。十五年足夠一個嬰兒長大成高中生,足夠一件政府高官的醜聞慢慢褪去,足夠讓一對夫妻的熱戀化為虛無。 可是我沒什麼關係,十五年,由它像漫無目的,飄忽在太平洋上的玻璃瓶,一去不回頭。反正時間對我來說,再也沒有實際的意義了。 從屋子二樓的窗戶外可以看到無窮無盡的森林,我聽說那裡幾乎有兩千株桑樹,綠色的葉片滿滿的插在一條早已枯朽的樹幹,看起來毫無生命力——怪不得發展商都像把這些快凋零的樹都砍走,雖然它們還是在這個世界上,呼吸著你我的空氣。 這十五年,我就是看著死神般的雲朵,死人般的樹木,死寂般的空氣,就這樣度過了。 十年前,我發現自己離開父母前的積儲已經快消耗殆盡了,表示生命的數字逐漸邁向永恆的零——把數字調到零吧,這樣我就能安心的死去了,我時常這樣想。 「你這樣不行哦,」名為傷心的女人說——順帶一提,她是我這十五年來唯一的談話對象,也算是勉強能當做「朋友」的人「如此頹廢,那是你?」 那是你?我本來就不是我,我可是你最得意的「創造物」啊,可是我怕我說出整句話出來,她會一槍把我碰掉,我不喜歡痛苦的死法。於是我憋在心裡沒說,默默的點頭。 第二天我一大早就跑去大街上(我必須節儉,所以沒有電腦,也當然沒有手機)搜索求職咨詢。以我當時的資歷,我想也是無法找到什麼好的工作吧,除了一張河北醫科大學的畢業證以外。做了三十幾年的男人,我第一次感到彷徨,而且是為生活而彷徨。 「這不像你啊,親愛的。」名為傷心的女人說「從未見過你如此惆帳。」 我總想回答點什麼,不能一直被她壓在地板上。不過喉嚨總是像卡在老鼠洞口的貓咪。縱使有千言萬語,縱使有多麼強烈的衝動,也好,我還是無法擠進去,話也理所當然無法擠出來。於是,我聳聳肩,還是擺著那副哀愁的模樣。我記得這個景象惹她笑了好久。 找了整整一個星期,我終於在一間小診所裡找到了助手的工作。我非常記得我第一天上班的時候,穿著藍色Nike風衣,帶著Casio的Retor 1990手錶,穿著骯髒髒的「白飯魚」,還是把一個雨天娃娃掛在臉上,就這樣走了進去。醫生嚇得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好在他最後還是聘請了我,我一做就做了十年。 不是令人厭煩的工作,最多也只是在收銀處數數錢,在藥櫃裡找找藥,在地上掃掃地之類的.不過薪水卻異常的豐厚,我記得第一次拿薪水的時候,我嚇得合不攏嘴,還不停追問醫生「有沒有拿多了」。 每天我都要應付不少病人,有小孩,有青年,有中年人,有男,有女,不過就是沒有老人家。真的很僥倖,我想。我最討厭面對老年人了,他們總是諸多要求,而且很難照顧——雖然我幾十年後也會變成這樣便是了。 這間小診所坐落在新市鎮裡一棟不太高的大樓裡,從等待室的窗看出去,能看到像一粒米的維多利亞港。水是憂鬱的藍色,搭配著天空的衣裳,富有變化的雲朵讓我百看不厭;儘管只有一粒米的大小,我也看得很盡興。寫詩的念頭常常都會從深邃的流水中彈起來,飛進我的腦袋裡。每一次眼睛先生都會將那些景物分解,然後吃掉;吃了不少後,便大喊著說「我吃飽了!」,然後我就會離開窗戶。 海上不時會有些小船或郵輪經過,雖然聽不到引擎的聲音,不過總感覺有點小水滴從一把狙擊槍子彈射程的距離裡潑到我的臉上,因為我的臉總覺得濕濕的,眼角下總是有些像淚水的東西在臉上流淌。而我的口袋一直都有一塊紅色邊黑白色花紋的手帕,安靜的像一隻聰明而有訓練過的小狗狗,乖乖的躺在裡面,等待我拿起來,擦擦臉上的水珠。 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我的臉上都會掛著那幅哭喪的臉。「先生,你家裡是不是死了什麼親人?母親嗎?」有一個年輕的客人在付賬拿藥的時候這樣問我「我已經來過幾次了,您這是…把『傷心』兩個字寫在您的臉上呀。」 我一言不發,就這樣一邊看著他迷惑的眼神,歪著一邊的頭。他頭上梳著一襲短髮,八二分的,黑色的Giuseppr Cifoneli西裝,Brooks Brother的深藍色領帶,那片藍色,看起來好像是深不見底的海洋,大約三十公里深的區域,那種恐怖的深藍,;腳上穿著棕色的Josep Seibel皮鞋,鞋尖被打蠟的光滑無比,反射著燈罩射出來,像淚光的東西。 「老實說,我也不知道。」我飛快的按著計算機上按鈕「十年前便開始時這樣子了,你覺得很奇怪?」 「不不不,我並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好奇而已;好奇心殺死貓啊!而我呢,就是這隻不幸被不存在的東西奪取性命,可憐的貓。」 「那又如何?」我把計算機的熒幕反過來給他看「好奇心殺死的不只是貓,還有你哦——一共四百八十七元整,不收信用卡和八達通。」 他從西裝褲袋裡掏出了一個很長的錢包。應該是真皮製作的,而且是鱷魚皮,因為有一條條的斑紋,我想。 那個錢包雖然很薄,可是長度卻令我異常意外,整整是他兩隻手掌的大小,真的難以想象他怎麼把它塞進褲袋裡。 他拉開了鋼製拉鏈,滿滿的鈔票頓時彈出。信用卡和會員證也是多得難以想象。 他在眾多的鈔票後宮裡翻來翻去,最後挑了一張殘舊的五百塊,把手放進櫥窗裡,遞給了我。我這才發現,他的右手腕上帶著一隻Rolex的金表,黃金的顏色跟他白淨的皮膚相交起來,很是好看。 「找續是十三元整,歡迎下次光臨。」我說完後憋著嘴,語調還是剛才死了父母的模樣——既低調,又帶有一種悲傷的柔和感。 「一定會,」他笑著說,那種老外式的笑法「就算我沒病,我也會來看看你的——今天我陪伴著我的母親來看病哦。」他指了指診治室的門口。 正好,門打開了,裡面有一個貴婦走了出來。「那不是明星嗎?」我大喊著,雖然聲浪還是很小「我在電視上見過她很多次誒。」 「我的母親是當紅女星哦,」他看著母親,跟她揮揮手「有時候感覺,有一個有名的母親,還不賴。」 「不會很麻煩?星之子哦,你是。」 「怎麼會呢?」他好像聽見了一些不該聽到的話「無論母親是怎麼樣的人,都要去愛護她啊!」真孝順,我說。 他對我微笑,然後轉過頭,拖著母親美麗的手,離開了。 「剛剛那個是XXX女星嗎?」「百分百是!」兩個歐巴桑正在熱烈的討論著,我豎起耳朵傾聽「剛剛拖著她的手的男人,是男朋友嗎?還是小三?」「胡說什麼啦!那個是他的兒子,是兒子!」 「他長得超級帥!」其中一個胖胖的歐巴桑說「真想問他拿簽名,然後抱一下!」 「同感!」她們倆笑了,笑的很大聲。 那晚回家,我跟名為傷心的女人說了這件事。 「真想跟那個男人見見面!」她吃著盤子上的東西,她在吃東西,而且吃得很美味的樣子「肯定是大帥哥!」 「的確。」我吃著盤子上的意大利麵,澆在上面的白汁從叉子上慢慢滴下來,就像眼睛掉下眼淚似的——簡直一模一樣,我想。 用過晚飯,我把盤子和叉子都收好,名叫傷心的女人把盤子裡的意大利粉吃得一條不剩,包括白汁,配菜,甚至檸檬,都吃的一乾二淨。 「吶,要開始盛大的表演嗎?」她推開我的房門,姿勢迷人的靠在門框旁。 「不,太早了。」 「現在不早了,」她走過來,抓著我的陰莖,她的手正緊緊的抓著硬起來,我的陰莖「看,已經硬成這樣了,嘴上說不要,身體卻很誠實嘛。」 「我要洗碗,沒空。」我甩開她的手,她無趣的喃喃幾句,最後把自己鎖在房間裡,裡頭還不是傳出嬌喘聲。 不是我不想做,而是我覺得我還沒有準備好。 自從剛來香港的時候,她就一直誘惑著我。 「快開始表演吧,」她迷人的眼神看著我,用手捧著我的陰莖,像寶貝一樣「我等不及了喲。」幾乎每天,她都會提出「表演邀請」,她把這種行為(不方便說)稱之為「盛大的表演」,真是奇怪又富含文學性的稱呼啊,我經常想。 她好像是正在發情的母猴一樣,每天每夜都在邀請我進行表演,不過這發情期有點長就是了——十五年,不多。 嬌喘聲持續的在房裡傳出,幸好我正在洗碗碟,水花莎啦啦的聲音比雷霆轟下地面的聲音還要大不好,所以我聽得不清楚。拜這個所賜,我成功讓自己的小弟弟不至於硬起來,這可是個壯舉。洗乾淨所有的碗碟,擦乾它們,把它們整齊的放在碗碟柜裡,關上門。 我發現聲音早已停止,屋子安靜的像被蓋上木板的釀造桶一樣,心臟還是以生澀的舞步,拖著血液小姐的手,跳著本來就慢半拍的華爾茲。 我走進房門,把耳朵靠在房間門外。 房間沒有發出一滴聲音,似乎連空氣流動的聲音也能聽得一清二楚,空氣流動的聲音應該是呼呼聲的吧,我一直都是這麼認為。 打開房門,燈還是亮著的,名叫傷心的女人躺在我的小床上,床單和被子都被她弄濕了,看來我今晚不能在這裡睡了,於是我決定到客廳的沙發上,一個人度過今晚。 我打開棕色的木製衣櫃,它好像很歡迎我打開它似的,櫃門的關節發出了吱吱呀呀的聲音,我回頭看看名為傷心的女人,她還在夢裡尋找著我可愛的陰莖。我鬆了一口氣。 我把放在衣櫃最底層的毛毯和備用枕頭拿出來,附加床上的狐狸公仔,我最喜歡抱著它睡覺了,軟綿綿的。 我幫她蓋上沾滿潮水的被子,白色的巨浪告訴我它非常想玩弄它的獵物,於是我故意把蓋上被子的速度降慢,就這樣緩緩的淹沒她的身體。 我按下開關,燈罩的光隨之消失,房間恢復原初的黑暗,雖然不太可怕(因為是我家),可是卻有一張壓迫感。我從小都不喜歡呆在黑暗的環境。坐在其中,總能感受到有一大團黑霧正想貪婪的吞噬著我的身軀,我的思想,我的記憶,我的行為。 我草草的在浴室裡淋浴,赤裸裸的照在鏡子面前,自己憔悴的面容,附送一個哀傷的眼神,真是絕配。我撇起了嘴,拿起刮鬍刀,稍稍砍斷了一些嘴下的雜草。斬草要除根,春風吹又生。 打理好自己的儀容,我抱著骯髒的衣服,把它們都丟進洗衣機——綠色的中國製洗衣機,並不怎麼好用,可是聊勝於無。這個猛獸被我挑逗的滿臉怒容,開始狂吼起來。我根本受不了這種折磨,拿起Caol lLa 12Y(很便宜,在免稅店買的)和有一個玻璃杯,便跑出廚房,走到庭院裡,坐在充滿回憶和汗臭味的躺椅上,細細的品嘗著不怎麼好喝的威士忌。 夜色真美,標籤在黑色畫布上的星星在我的眼裡是很耀眼的,和眼睛中閃爍的淚光一樣,晶瑩剔透。 我把瓶子裡的威士忌倒進玻璃杯,把鼻子放進去聞一聞。像在海上平靜的波浪,舌頭品嘗的味道是甜,還有麥芽的甘,味道很平均,可是沒有豐富的多樣性。 算了吧,先湊合湊合,說不定以後賺到錢就能買貴一點的威士忌喝呢,我天真的看著玻璃杯中的酒,右手輕輕的搖晃它,小小的漩渦一下一下的轉動著,很有層次感,而且看起來很好動。我看著看著,慢慢的,大意地忽視了皎潔的月色,如同日本劍豪的一瞬般的流行,就這樣滑走了。我無視了周遭的所有,無視了杯中的威士忌快要漏出杯子,踏著碎步,走進了夢鄉。我人生中唯一記得最清楚的一天,就是那天。它像一塊沉重的黑曜石,長久的壓在我腦袋裡的中心點。 是哪個男人,那天是我第一次遇見哪個男人。 我清晰的,明確的,肯定的感應到,他是我生命中一個很重要的男人,他將改變我的生命。儘管時間已經過了十年了,時間也像滔滔巨浪般不斷腐蝕著黑曜石,但它絲毫沒有要移走的意思,像個被我供養的窮苦食客,賴死也不離開我的大宅。 我如今的願望,是再次能見他一面,見到這個男人,我稱呼他為「星之子」。 這幾個月,我發現我和他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就像磁鐵上的南極與北極,緊緊的相連在一起,直覺告訴我,我會見到他的。可惜的是,我還是沒有遇見。他身上的西裝,手上的Rolex金錶,腳下的皮鞋,是多麼令我刻骨銘心。 「在發什麼呆呢?」回過神來,我發現我正躺在名為傷心的女人那滑溜溜的玉腿上,她的美唇貼著我的耳朵細語「你現在的樣子…比以往傷心多了。」 「是嗎?」我沒有鏡子,無法得知自己現在的樣子,不過聽她這麼一說,我想是事實吧。 「是不是有什麼心事?說出來聽聽呀。」她還是在我的耳邊說話,還輕輕咬了一口。 「沒什麼,也是平常那樣。」我從她的大腿上坐了起來,整理好自己身上的廉價西裝「我該走了,快遲到了。」 「好吧。」名為傷心的女人輕輕吻我的臉頰「一路小心哦,我會在家等你的。」,玉唇和唾液從肌膚上直接透進皮膚深處,真切的感受到那股芬芳的甜味「一路小心喲。」 我走出家門,穿過庭院,看著門前停泊的黑色豐田王冠。它正舒服的在新建的車庫裡睡覺。於是我決定不去打擾他,徑自走向巴士站。(我當然沒有留意到,名為傷心的女人一直站在門外,靜靜看著我離開,因為我並沒有回頭) 要到達工作的站所其實並不困難,雖然車程很長——因為要進入新市鎮,但坐在巴士上的我,常常會透過有點污跡的車窗,尋找行駛在高速公路上的超跑。我雖然不太懂車,可是那些跑車炫酷的外形成功吸引了我,讓我情不自禁的去看他們的風采。 今天很幸運,看見一輛紅色的法拉利正在公路上奔馳。雖然我並不知道它的型號,可是拿修長而富有流線美的車身,二話不說便吸引著我的雙眼。眼睛先生也一邊狼吞虎嚥著這部法拉利的模樣,一邊連連叫好。 紅色的法拉利就像一隻大草原的紅色獵豹,醒目的在眾多弱小的草食動物穿梭,朝著他中意的獵物前進,不顧一切的前進。 獵豹咻一聲,轉眼便消失在我的眼簾中。眼睛先生跟我訴苦,表示他很不開心,我連忙閉上眼睛,好好的安慰他,等等他又噴水我就糟糕了。 不知不覺,診所所在的大樓已經被眼睛先生發現了。我趕快下車,從正門走進大樓。我按下升降機的按鈕,它像回應我的召喚般,叮的一聲,慢慢爬下來,它打開門的瞬間,我走了進去。 升降機再次緩緩上升,齒輪咔擦咔擦的轉動,有股不明的不安感突然從心頭上湧了上來。 是那種感覺,是磁鐵相連時的無力感。 難道是哪個男人? 他在這裡嗎? 升降機在這個時候停住了,門緩緩被打開。 並沒有哪個男人,哪個男人沒有在這裡,眼睛先生很明確的告訴我。 我總感覺哪裡不對,那股氣流,一直在我的身邊環繞著。他肯定在某個地方。 「誒!」有一個男人正在叫喊我。我以為是「星之子」,結果是主治醫生——我的老闆「你終於來了!」他拍拍我的肩膀,像個多年沒見的老朋友;確實,我們已經認識十年了。 「開放時間還有五分鐘,可是來預訂的客人已經多得像蚊子一樣了。」他指了指坐在等候區的病人們_當然,沒有一個是「星之子」。他們不約而同的低頭看著自己的智能手機,果然是同類呢,連行為都是一樣,我搖搖頭,歎了一口氣。 「那,加油吧!」他很有朝氣的大叫,等候區的人們都舉起頭來,看著醫生,然後又回去他們的電子世界了。 今天是星期六,所以來看病或者檢查身體的人都比較多。一個又一個的病人被我們倆成功解決了,直到中午。 「誒,午餐吃什麼?」他打開診治室白色的門,探出頭來「我幫你叫外賣。」 「你在幹嘛?」我突然很想知道他正在執行的動作。 「打電動。」 「現在還是工作時間哦,為什麼你會打電動?」 「我可是老闆。」 「可是工作的時間表是你自己制定的呀。」 「…」他什麼都沒說,直接關上門。 「啊對了,」過了幾秒,他再次打開門「外賣,你要吃什麼?」 「乾炒牛河,凍奶茶走冰少甜。」 他一聲不吭,直接關上門。碰的一聲,響徹雲霄。 我想他應該是被我的話激怒了吧,不過我並沒有打算去安慰他,我選擇繼續工作等吃飯。 過了不久,升降機門被打開了。 「你好!xx茶餐廳送外賣!」一把男聲喊出「是xx診所嗎?」 「是的沒錯。」我小聲的應答。 我從櫃檯的玻璃窗望出去,居然看到外賣小夥穿著整套西裝,而且看起來十分名貴,一看就知道是名牌。一股無形的磁力突然襲來。 是磁力,那種我與「星之子」之間的特殊磁力。 這股磁力是史無前例的巨大,我不寒而慄。 為什麼我會恐懼呢?即時到了將來,過了幾年後,我還是不知道個中的原因。 總之,我的手不斷回應著我的恐懼,一直出水。 「先生?」男聲再度響起,是一種有特殊磁力的聲音。 我把手放在門把上,手不停顫抖,汗水也沾滿了圓柱形的鐵製門把。 是他,肯定是他。 我鼓起勇氣,打開門。 「你好!餐廳送外賣!」男人笑著對我說「哈嘍!十年沒見了啦。能在這裡再次見到你,我很開心。」 果然,就是那個我夢中也想見到的男人——「星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