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瀾: 第八話(二)
Peter被帶到某個不起眼的角落處，站在那裡的同樣是一群身穿黑色西裝的男子，他認得其中一人，是某局長的親信，據說經常在政府高府間周旋，人脈甚廣－說難聽點就是最高級的走狗。
「李局長講過架，存在即合理，所以我覺得香港嘅房屋問題、地產霸權呢啲根本都唔係問題。如果唔係點解佢會存在啫？呢個係大自然之間爭鬥而剩下嘅必然結果，而你哋，就係食物鏈嘅最底層，被壓榨、被捕食，係合理嘅亦合符邏輯嘅。」
那人看見Peter走近，一臉笑意地指了指上方的擴音器。
「幾風趣啊，係有啲料嘅，」那人身材高挑，精致整齊的油頭與Peter同出一轍，只是其臉上更透著一股令人說不出的寒意。「Peter哥睇人係有一手啊。」
「開門見山啦，我唔係咁鍾意同人講門面嘢。」Peter看著身旁那些木無表情的西裝大漢，苦笑道。
「你知林華實咁做會有咩後果架可？」那人又指了指擴音器，露出一個無奈的表情。
「香港有言論自由架嘛。」
「嘩咦，Peter哥，你比我想像中天真無邪喎……」那人皺眉做出了一個驚訝的表情，非常浮誇而做作。「你唔好誤會，一切所謂嘅言論自由、活動自由、集會自由等等，係我哋畀你先有。」
擴音器裡又傳來一陣熱烈的笑聲，那人臉色不太好看地整理了一下西裝外套的領口，小聲地跟旁邊的西裝大漢說了幾句。
「原本我可以直接封殺晒你成間經紀人公司嘅所有藝人，不過大佬話可以畀你一次機會，」那些西裝大漢突然抓緊他開始做出搜身的動作，並拿出他的手提電話確認沒有在錄音。男子盤起雙手一臉輕鬆，Peter則輕舉雙手，消化著對方的說話。「但你可以同林華實講，聽日將會係佢成世人嘅最後一場棟篤笑表演，叫佢好好享受下。」
「權力機關可以控制到咁偏咩？」搜身完畢後，Peter笑著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睇你肯唔肯做嘅啫，」他們像是已達成目的般起行離去，而那人在經過Peter身邊時還停了一下。「香港所有大型場地都直屬康文署，你申請開個show又有咁多嘢要申請，要人審批、排期……你知權力機關嘅官僚主義有幾繁複、有幾嚴重架啦。所以……祝你好運啦，又可能我只係嚇下你嘅啫，皇天不負有心人，真係想搞嘅搵個屋邨同班阿公阿婆交流下囉，你要做到咁我又無理由阻你嘅。」
Peter笑著點了點頭，迴盪於走廊的腳步聲在耳邊淡出，他又緩緩走出外面，繼續感受著阿實全心全意的表演。
「講返一啲民生少少嘅話題啦，無計因為香港嘅政治比較有趣，同台灣中國嘅風格唔同，就好似電影一樣。」阿實笑道。「最近大家都知啦，內地嘅電子支付開始興起，而且發展得非常蓬勃同普及，亦開始有進軍香港嘅趨勢。我自己有用過有感受過，確實係非常之方便，然後你可以見到所有人都愈嚟愈依賴呢一樣嘢。」
「我先唔討論內地嘅電子貨幣軟件好唔好用，同埋呢件事本身嘅安全性點。我個人唔反對電子貨幣，因為始終佢好方便，八達通係電子貨幣嘅一種，信用卡又係電子貨幣嘅一種，你網購又好食飯買嘢埋單又好，電子貨幣喺呢個現代社會確實係令我哋方便咗好多嘅。但講到要發展成為無現金城市呢我係有少少反對嘅，大家知唔知無現金城市有咩問題？就係你用現金畀錢嗰陣，你會俾人Ｘ。」
「有一次我返大陸探親，落樓下間士多買支汽水，然後我扲張五蚊俾佢找嗰陣呢，佢塊面係黑晒架，就好似你做錯咗咩咁。」阿實做出一個呆滯而驚訝的表情。「『大佬而家我畀錢埋單咋喎……』『係啊你用錢埋單啊嘛，你好地地埋單唔得嘅，點解要用錢呢！？』」
沐浴在伊館內的笑聲讓Peter感到有點欣慰，他雙手盤胸，輕輕地側靠在牆上看著上方那大螢幕裡的阿實，這個他悉心栽培了好幾年的年輕棟篤笑表演者，而想到這段表演將要成為他的絕唱，心裡又不免有點婉惜。
但路畢竟是阿實自己所選擇的，作為經紀人自己做的也已經很多，並沒有辜負過他什麼……只是愈是這麼想，Peter的心裡就愈是不甘心，因為他堅信阿實應能達到一個不比余一丈低的高度。
「上個月我表姐個仔啱啱讀到幼稚園嘅第二年定第三年，然後因為佢同佢老公都算係高……哦唔係，兩個加埋月入四十萬左右，應該……喺香港只可以算係中產啫。」阿實故作窘態地笑了一聲，又惹得全場拍起了手掌。「咁嗰日圍內親戚食飯就上晒佢屋企，佢個仔其實都係四歲定五歲左右，講嘢都未係話講得好流利好準確。但席上呢，佢就已經喺我表姐嘅指示下表演咗算盤速算、鋼琴、小提琴同埋英文。呿講起英文就巴閉囉，以前我哋學英文學完廿六個英文字母，就會慢慢咁教你一啲某字母開頭嘅生字架啦嘛。嗱我問你，就你，細個你學英文嗰陣，老師教你A for咩架？」
「Apple，你呢？都係Apple。你呢？都係Apple。係囉我諗香港有九成九九九嘅人都係咁學架啦下話，但嗰日我表姐問呢個連小學都未上嘅細路仔A for咩嗰陣，佢講出嚟個答案係聽到我同其他親戚都呆咗呆。我當時就『咩話？』表姐仲要好開心咁講『Aiden你講多次畀舅父仔知A for咩？』係啊唔知點解啲中產人士係鍾意好細個嗰陣就幫自己個仔女改定英文名而唔係由佢大個之後自己改，仲要通常仔呢都係咩den咩dan咁架。」阿實一臉無奈地說道。「然後佢就有啲怕羞咁笑咗笑，答『aligator』。其他親戚可能覺得慚愧，驚人哋覺得自己連個幼稚園細路都不如，明顯唔知佢嗡乜都唔敢出聲，咁我就唯有膽粗粗問，中文即係咩啊？『短吻鱷』。」
觀眾席中又傳出了一片熱烈的笑聲和掌聲，阿實在台上張大嘴巴，擺出一個十分詫異的表情。
「嘩我當時就……當時係完全呆咗，喂你信唔信，你試下喺香港街頭事但捉住十個人，你問佢短吻鱷呢三個字嘅中文點寫，分分鐘得一半人寫到出嚟你信唔信啊？我係完全估唔到原來而家啲細路仔學英文係去到一個咁嘅程度……然後佢哋係已經無晒自己嘅玩樂時間，每日返學放學然後上各種嘅補習班、『興趣班』，」阿實在語氣上故意突出了興趣二字。「即係唔係佢本人意願去上嘅到底仲算唔算興趣班呢？我表姐就答我話，到大個咗之後佢一定會感激我架，因為而家咁樣做就係為佢日後嘅成功鋪緊路。」
「我唔知大家成世人最開心嘅年齡階段係幾時啦，我相信都唔會係讀完書出嚟做嘢打後嘅事啦。但我覺得，人嘅童年係最開心、最無邪同時亦係最珍貴嘅。作為父母生佢出嚟，想畀自己最好嘅嘢佢，呢份心情我係絕對可以理解，但以自己嘅理念強行凌駕自己仔女嘅人生，鼓吹成功，呢樣嘢喺我角度嚟睇同虐兒無分別……可能你會反問我，你覺得讀幼稚園嘅細路仔應該要做啲咩？有咩好做啫，就係畀佢盡情咁去亂咁玩亂咁搞囉，你睇蠟筆小新你都識笑啦。一個童真無邪嘅細路係呢個世界上最美麗最難能可貴嘅事物之一，而你竟然要用成功同錢呢樣咁現實嘅嘢去摧毀佢？當然你要話小新呢啲樣一睇就知大個唔會成功咁……我都奈你唔何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