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瀾: 第六話(二)
事隔不過九個月左右，阿歡的棟篤笑又再準備開演，Peter堅持規模不能減小，十場連開伊館的陣勢甚是震撼，地鐵巴士行人旺區到處都是他的廣告，就跟余一丈往年的宣傳攻勢一樣強烈。雖然有不少人疑惑當日阿歡被批評的風潮是不是由余一丈一手策劃，但Peter卻是最先否認的，他說自己跟余一丈是老熟人，他能用人格擔保余一丈絕對不是這樣的人。
阿實走進化妝間，與阿歡笑著聊了兩句後便出去尋找自己的座位。伊利沙伯體育館是他一直都很想觸及的高度，當然對於有野心的人來說，這肯定只能是個踏足的台階，香港的高峰永遠都是紅磡體育館，這是所有搞笑藝人、歌手等藝人的夢想。
「呢個世界無咩男唔男女平等，呃人嘅，你會唔會見到有個女人拎住個戒指盒大街大巷跪低同個男人講：『娶我啊！』咁？唔會架嘛？你自己都想像唔到啦！」
觀眾席依舊一片哄笑，阿歡那能讓人大笑的能力依在，只是大家都知道他的風格不同了，再沒有那些刻薄色情的低俗笑話了。
「嗰日畀帽我老友戴嘅某個女仔走嚟搵我，話問我要唔要買保險。喂你走去拉街外客都算啦，唔係話我咩講唔講兄弟道義嘅問題，條女係正嘅……」阿歡在台上的功力沒有絲毫的退步，阿實甚至覺得他的演繹能力進步了。「但問題係妳無誠信可言架喎，邊有人會咁蠢搵個誠信破產嘅人買保險架？」
Peter心不在焉地掀著腿上的八卦雜誌，擴音器傳來的一字一句他都有看過，他在想，如果換作是以前，這一段應該又會引申出一段段色情的黃段子來，到時候效果跟氣氛應該都會更好。
十天的棟篤笑演出眨眼間完滿結束。阿歡插著褲袋，看著觀眾席上掛著的橫幅被收拾的工作人員拆下捲起，臉上滿是不捨。他重複地讀著「張見歡十年『磨一劍』棟篤笑」－這場演出的名字，然後低下頭嘆了口氣。
阿歡這場棟篤笑再沒有掀起任何的波瀾，在社交網站上不見言傳，沒有人瘋傳段子的節錄，也沒有人討論他這次的表演或是內容。
阿歡似乎對此早有心理準備，阿實會這樣認為是因為有一天他在街上無意看到穿著整齊西服的阿歡從地產公司步出，手中拿著一串鑰匙－就跟一名普通的地產經紀一樣。阿歡看到阿實時一臉驚訝，然後很快便轉為釋然的表情，只留下一句「今晚再聯絡」便匆匆離去了。
「你會唔會覺得我拋棄咗你同Peter？」
兩人在附近隨便找了一家小菜館，阿歡斟著啤酒，情景就像當日阿實與紅哥的那頓晚餐一樣。他看起來很平靜，像是已接受了一切，阿實不好說什麼，只好又主動地遞上酒杯，笑著示意自己也要喝。
「唔出聲我當你默認架啦？」阿歡一口一杯，笑著說道。
「我知你同紅哥唔同，我諗Peter都係咁諗。」阿實看了他一眼，答道。
「無咩同唔同嘅，電視台啲前輩成日同我講，話娛樂圈唔會理過程，大家嘅眼入面都只有結果。」阿歡笑著聳了聳肩。「我同紅哥都係放棄咗，呢個結果係一樣嘅。」
「但你嘅情況……真係有咁嚴重？」阿實試探性地問道。「你仲可以繼續開show架，電視台都仲有job啊？」
「挑，嗰啲job講真有幾錢啊，辛辛苦苦拍套劇出嚟咪又係嗰雞碎咁多。其實呢件事係真係好搞笑，好唔講道理……」阿歡笑道。「我係因為咸濕gag上位，觀眾亦係因為咁而鍾意我；然後而家話我啲gag太咸濕而要我轉型，轉型之後又無曬觀眾支持，棟篤笑又一鑊粥，我想轉返返去咩？班贊助商又講到明唔畀有露骨嘅話題……咁究竟當初點解成街嘅人都喺度講『正方形乳頭』？」
余一丈在其棟篤笑作品裡曾有一段著名的段子，裡面就有一句「成年人嘅世界，就係唔同你講道理」。阿實差點衝口而出，但按捺下來後他也只是選擇沉默著與師兄繼續碰杯喝酒。
他心裡其實也很明白，跟低俗的人談高尚、或是跟高尚的人談低俗，同樣都是一種侮辱。
「我而家喺我一個阿叔間地產公司度做，偶爾都會射啲客過嚟。可能自己係藝人嘅關係，啲人見到我都會主動撩我講嘢，sell起上嚟都易啲。」阿歡雖然是在說一些很正面的東西，但他看起來卻一點也不開心。
「你而家咁樣……會搵得多過喺電視台？」阿實問道。
「我先返嗰幾日，好難講話每個月可以穩定多幾多，」阿歡苦笑著嘆了口氣。「但我可以好肯定咁講，一定多過喺電視台，而且仲要唔係多少少。」
「都係嘅……」阿實點了點頭。「如果唔係點解咁多人走去做地產。」
「而家香港樓價咁貴，隨隨便便買個新單位你收兩三percent傭都已經兩皮幾嘢啦，」阿歡又一口氣喝了一杯酒。「係好唔忿氣，但事實就係……地產啊金融啊呢啲係搵錢好多。」
熟悉的劇情又再上演，阿實吃力地將阿歡推入的士車廂裡，然後自己坐到副駕駛座中撥打嘉儀的電話。維多利亞港的怡人景色佔領著阿實的視線，但他此刻也沒有什麼興緻去細心欣賞，就如以往在酒店工作時的感覺一般，這種繁華動人的景象，有時候其背後到處都是心酸的故事。
事情其實本來如阿實所言，他並不需要離開與放棄，因為他還擁有一定的名氣，只要熬過低潮，機會還是有可能會再次到來的，縱使錢會少一點，但也不是沒有任何希望。但阿歡說自己等不到了，家中的女兒準備要上幼稚園了，他不想自己的寶貝女兒步自己跟老婆的後塵，如果可以選擇的話，他希望能不計較金錢，只想能給予她最好的學習環境。
所以，已沒有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