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哥……其實我同佢接觸唔多,但有次喺電台都撞到佢,有傾過兩句。佢係一個非常……文靜同……gentleman嘅人,而且聽得出佢好有智慧,唔似我呢啲,就……係囉。」收音機裡傳出阿歡自慚形穢的聲音。
 
「咁又唔好咁講,你又唔需要話特登走去貶低自己嘅,可能你只係未搵到個……突破點啫,況且每個人都有自己獨特嘅長處架嘛。」
 
「係囉,而且棟篤笑呢家嘢即係同……唱歌啊拍戲嗰啲係同一個道理嚟啫,唔同人會有唔同風格架嘛。」
 
「雖然講係咁講,但我好清楚自己嘅定位同風格嘅,我覺得……即係呢啲嘢係要浸返嚟嘅,同人本身個習慣有關,所以……因為我對嗰啲咩文學、政治、哲學、藝術啊嗰啲係……確實無乜興趣,但我又好羨慕可以駕馭到呢啲話題嘅人,件事係……有啲矛盾嘅。」
 
「即係你都鍾意好似余一丈咁,講多啲稍微有深度少少嘅話題嘅?」
 




「呢啲話題嘅Gag呢,睇都算係鍾意睇嘅。但你叫我寫呢啲嘢出嚟,或者去學啲相關嘅嘢呢,就真係無乜可能啦,所以我都覺得自己唔會話去改變個風格嘅。」
 
「都係嘅,以我自己個人角度嚟睇呢,丈哥嗰隻玩法係真係……好難做到。佢就好似一個學者咁,但又可以將嗰啲你平時唔會諗到嘅嘢,用一啲好通俗嘅方式嚟表達,呢一樣嘢我覺得係真係……非常之犀利。」
 
「我有個師弟呢,叫林華實,佢個風格就有啲似余一丈嗰種,但係其實呢種類型呢,好多時候啲觀眾又未必賣帳。講真我都好佩服佢,因為……即係都細我幾歲,但諗嘢會比我豐富好多,至少睇嘢無咁窄無咁膚淺。」
 
「哎咁啊……夠鐘係時候去一去廣告,轉頭返嚟我哋繼續再同阿……正方形lin頭一齊探討下佢背後嘅一啲趣事。」「哈哈哈哈哈……」
 
阿實完全沒想到阿歡會在節目中提及自己的名字,而且還附以如此正面的評價,身旁的Peter也露出了意外的表情。只是隨著廣告和笑聲的交叉淡出淡入,關於阿實的話題也自然沒能延續下去,相信也沒有多少人會在聽到這個名字以後特意上網搜索。
 





「上個禮拜我同阿歡喺銅鑼灣食飯,食完之後佢話想去隔離好出名嗰間書店度行下。」雙手握著軚盤的Peter看著前方,淡淡地說道。「你識你師兄都有一年啦,講熟可能唔係話好熟,但佢呢挺人話想行書店呢件事……我覺得同……梁特首去……哎算啦呢啲唔係我本行,總之就係覺得啊……好格格不入啦下話?」
 
阿實偷笑了一聲,緩緩地點頭。
 
「結果佢行咗十分鐘左右就走咗……」Peter欲言又止地輕皺著眉頭,在琢磨著該怎麼說下去。「雖然作為一個經理人嚟講呢,呢番說話講出嚟唔係咁妥當。不過我覺得好多人到咁上下歲數呢,其實所有嘢都已經整定,你嘅後半世就係取決於你二三十歲以前係一個咩人。我唔敢講所有人全部人都係咁,但絕大部分人都適用於呢個理論。」
 
Peter看了阿實一眼,他看起來似乎有點抓不到重點,或者說聽不出來Peter想表達什麼。
 
「咁講啦,你覺得自己可唔可以成功?I mean以一個棟篤笑藝人嘅角度嚟睇。」




 
「吓?」阿實顯然被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弄得措手不及。「嗯……會呱。」
 
「會『呱』?喂大佬,你入行兩年啦!」Peter一臉不爽地看了阿實一眼,他也只好以點頭回應。「英文台嗰啲咩動物世界你睇過架下話?而家你身處嘅地方其實同嗰度係無乜分別架咋,你一個唔小心後面可能有一堆鬣狗獅子老虎隨時就食咗你架啦……到今時今日你居然仲抱住一個咁嘅心態向前行?」
 
車子在太子與深水埗交界的路燈位停下,四周車來人往,燈火璀璨,阿實看著漸暗的前方,又點了點頭。
 
「我再講一次,藝人,係一個無時無刻都身處險境嘅職業,特別係你哋呢班搞棟篤笑、搞話劇、搞歌劇嘅藝人。你哋唔係朝九晚五嘅文員仔,日日print下嘢scan下文件食飯等收工又一日,你哋係要出去戰場度搏殺架,你哋必須要擊敗其他存在同唔存在嘅競爭對手,踏過佢哋嘅屍體攀上高峰……因為你哋可能隨時都會被人取代,然後被觀眾遺忘,可能每隔幾個月會有人喺Forum度突然醒起你拎出嚟吹兩嘴,但好快又會唔記得咗你……你明我意思架可?」
 
阿實點頭應了一聲。
 
「我相信你有潛質,你啲師兄都相信你會成功,你睇下阿歡,專登喺電台節目上面用寶貴嘅時間嚟讚你……你個show無幾耐就到架啦,我知你一直都有畀心機去準備,但我亦都知道你做得未夠,因為你仲未逼自己到絕路。」Peter一路踏著油門,一邊說道。「如果你想要成名,想要成功,最最最低限度,唔該你每一日都諗辦法,去超越昨日嘅自己……」
 
「呢個係我畀你嘅忠告。」
 




輪胎轉動,Peter的寶馬高級房車隨之遠去,阿實站在原地一直看著車子的蹤影,直至其消失在視線之中以後,突然彎下腰來鞠了一躬。
 

然後睜大雙眼時,正午和煦的陽光已透過窗簾照射至阿實的身軀,他艱難地睜開了矇矓未醒的睡眼,才驚覺自己伏在電腦前睡著了。文檔裡滿是阿實昨晚邊打著瞌睡邊寫下來的笑話,而想到距離自己首個正式talk show的日子只剩下一個多禮拜,但整份稿的完成度也不過七成多左右。
 
兩個小時,一百二十分鐘的長度可一點都不容易應付,上百頁的A4紙密密麻麻的塞滿了文字,看著這份尚未完成的東西,阿實覺得自己以往中學跟大學所背過的考試範圍都顯得溫柔多了。
 
中午的鴨寮街跟夜晚是完全不同的兩種光景,街上雖然密密麻麻的全是各不相同的中老年人,也同樣偶爾會有一些年輕人經過,但晚上的喧鬧感在白日之下全然不見,若是非假日走在路上會有一種異樣的安靜感隱藏在空氣當中。當然同樣的話如果跟Peter說他應會冷笑一聲然後徹底無視你。
 
最近幾個禮拜阿實喜歡中午到附近一家比較舊式的冰室,雖說香港近年興起了一股懷舊的風氣,什麼冰室老式茶餐廳舊餅店都會突然變成各路年輕人的攝影及打卡聖地。但或許地段比較混雜,也沒什麼能吸引大眾眼球的食物款式,因此這冰室還一直保持著安靜的氛圍。
 
阿實最合心意的是這裡顧客不太多,基本上不會出現排隊的情況,所以自己總能拿著筆記簿坐在角落的卡位處靜靜地提筆創作一整個下午,偶爾跟旁邊的侍應或是中老年顧客聊兩句。有時候他也會覺得自己像老了一圈,因為自己身邊認識的人可沒有誰會有這種不符合年齡的生活習慣。
 
「椒鹽豬扒飯,凍華田少甜,唔該。」
 




「咦今日唔係雪菜肉絲飯啦咩?」
 
「哎食咗兩個禮拜有啲悶啦,想試下新嘢。」阿實笑道。
 

餐廳內本來客人不多,加上阿實也只有四五個人,但他還沒下筆寫出幾個字來,便有幾個穿著地盤工人裝束的人走了進來,並在阿實的附近坐下。
 
「椒鹽豬扒飯,凍奶茶少甜。」「兩個。」「三個。」「我要粟米肉粒飯,凍檸茶。」
 
「X你老味,係要人哋煮多個唔同嘅,」第一個開口的地盤工人開口笑道,他看上去滿面鬍渣,但不知怎的其笑容卻給人感覺異常燦爛。「你不如去坐去隔離檯食啦。」
 
他們的談笑聲粗獷而霸道,吵得阿實完全集中不了精神寫作,但當然他又不好意思開口,結果坐著坐著就變成在聽他們聊天。地盤工人的話題一般離不開黃跟賭,偶爾會討論一下香港的政治和民生,雖然聽起來有點像吵架,但聽著聽著感覺又好像挺有趣的。
 
「喂講真我真係未X聽過話邊個國家嘅人會話因為個政府唔X批個電視牌畀某個電視台,然後一X成十幾萬人走X曬上街遊行架喎,X你老味係咪先。」
 




「X而家啲後生仔乜X都要遊行一餐架啦,之前嗰個乜X嘢大學教授話要搞個咩……乜X佔領中環,X你老味呢啲唔X係犯法嘢咩?講民主都要奉公守法架。」
 
「一樣還一樣喎,我申請個牌,X你老母個龍門搬X到呢度又搬返去嗰度,過幾日又搬去你老母個X度,點都唔X畀我嘅,喂唔X係咁玩架下話。」
 
「X,係咁架啦,而家你求人又唔X係人求你,睇你唔順眼就X你老味一X伸開你架啦,駛X同你客氣啊?」
 
阿實聽得忍不住露出了笑容,沉浸在這種市井之地,竄入耳中的盡是粗言穢言與那些煙花之地的經驗之談,還細緻地描述著與鳳啫們魚水之歡的過程與感受,雖然偶爾會有種不堪入耳的感覺,但阿實聽著又覺得是種難以再遇的珍貴情境。
 
「諗返起廿年前第一次叫雞嗰陣呢,呿,個世界幾X震撼啊,哦原來呢個世界好多嘢都係有個價嘅。以前啲人講到女人塊X有幾X矜貴,X你老味咪又係幾多張銀紙嘅事。反而有咩係真係買唔返嚟嘅呢?一個真正係關心你,會幫你打理屋企湊好小朋友嘅,X你老味呢啲就真係用錢買唔X到啦。」
 
「X你叫雞都叫出人生大道理喎陳大師。」鬍渣大叔笑得人直抖。
 
「唔係啊喂,講真架喎,自從嗰次之後我就對嗰啲乜X港女無晒追求嘅慾望,你再靚又點啫,我畀少少錢行去砵蘭街咪一樣有靚嘅,而家更加唔洗講啦,大波鬼妹長腿乜X都有,都係三四舊水嘅事,X你老味仲要又好服務又好態度,我做乜要去服侍返你轉頭先?」那人說得興起,七情六面盡皆顯露面上。「我份人係咁X膚淺架啦,即係唔係話咩拍拖就一定要XX先得,但點解人揀女朋友都係鍾意搵靚女大波先,咪又係嗰味嘢。呢個世界有幾多靚女會同你講真愛啊,係啊都唔會係同我哋呢班地盤佬啦。」
 
「你老婆都唔差架。」




 
「X我老婆梗係正啦,但我不嬲都推崇外國嗰套乜X愛情性自主嘅,反正我會返屋企,妳又會返屋企就得啦,大家唔好惹病,一家人齊齊整整咪得囉,X你老味人要有新鮮感架嘛!」
 
聽著好像滿是歪理,但又好像有些道理。當然阿實沒有去細想這些話句,他只是突然覺得,原來自己身邊的事物時時刻刻都彷彿充斥著類似棟篤笑的因素,人與人之間每一次的對話與暢談,都可能是一場迷你的棟篤笑或是相聲。
 

「班女權X乜X都講男女平等架啦,喂短跑足球籃球呢啲講體能嘅我好X明白點解要分男女,但係你碌ling篤波呢啲分男女做乜X先,又唔X駛跑唔X駛跳,又唔X係叫你鬥力,咁都要分男女嘅X你老味不如地盤標語創作都分男女啦。」那鬍渣大叔說道。
 
阿實聽得笑出了聲來,那鬍渣大叔看了過來,見有捧場客不禁興奮了起來:「嗱靚仔你都認同啦下話,我講得有無錯先!你話!」
 
「無無無,你啱。」阿實笑著答道。
 
聽著那群工人高談闊論,直到他們離去之時,阿實才發現自己就這麼坐了一個多小時,但卻絲毫不覺得沉悶或是無聊。
 
「喂聽到入晒神喎細路。」老闆財叔走近將阿實喝光的凍奶茶收走,小聲地笑道。
 
「無,聽佢哋吹水覺得幾好笑,咪聽下囉。」
 
「咁講可能有啲衰,不過呢,市井之徒,即係呢啲社會低下階層嘅人,有時候喺佢哋身上散發出嚟嘅嘢,可能先係最貼近整個社會生態,最有生活氣息嘅。」
 
「係嘅。」阿實笑著點了點頭。
 

演出前一天晚上,阿實約家豪出來一起吃飯。兩人聊著童年的趣事,不免笑得前仰後合,然後又慨嘆著不知不覺自己都長大了。
 
「我條女都嘈話想快啲結婚,好似幾年前仲係傻下傻下咁,然後突然間發覺,唉原來自己都到咗要結婚嘅年紀。」家豪嘆著氣說道。
 
「你都好啊,都叫有個穩定咗咁多年嘅女朋友。」阿實苦笑道。「雖然現代婚姻唔可靠,但可以談婚論嫁都算係一種幸福啊。」
 
「妖,溝女呢家嘢你要去爭取先有架嘛,而家你又唔係無鍾意嘅人,係咪先?」家豪答道。「係喎你聽日第一日出Show有無叫個女仔嚟?」
 
阿實沒有回答,只是吞吞吐吐地隨便應了兩聲,眼神閃縮得像是做錯事怕被發現的小孩。畢竟是由小到大最好的朋友,家豪這一看就知道什麼情況。
 
「實哥唔好玩啦,咁嘅情況你都唔叫佢嚟?」家豪搖著頭笑道。
 
「唔知點開口好……」阿實心虛地看著旁邊,右手不住地撫摸著後頸。「算啦,聽日都開囉,就算係而家叫都叫唔切啦。」
 
「X你啦,你老虎蟹都問咗先啦下話,」家豪皺著眉頭答道。「你捱咗幾耐先有今日啊,好好醜醜都想俾佢睇下呱?」
 
阿實猶豫數秒後像是被說服般點了點頭,然後從褲袋裡拿出電話,但看著與阿璃的對話頁面,還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跟阿璃也不是完全沒有日常聊天的習慣,但又還沒到每天都能拿一些瑣碎小事來說的地步,所以他自己也搞不太清楚到底兩人之間的關係如何。
 
「大佬,咁都要教,洗唔洗幫你跣埋入去啊?」家豪一臉不耐煩地白了他一眼。
 
「唔係啊,咁……真係……真係唔知講咩開場好啊嘛。」
 
「直接講你想講嘅嘢啦,」家豪答道。「直接啲,直白啲,真誠啲,就係咁簡單。追一個女仔唔洗諗得咁複雜架。」
 
阿實應了一聲,雙手似是飛快地輸入了一堆文字,然後一臉猶豫地想了數秒才敢發送出去,家豪也沒有追問他寫了些什麼,僅是繼續與他聊著其他話題,直到兩人散去。
 

週日的尖沙咀海傍滿是遊客,喧鬧的人聲配上海面濃厚的煙霞。阿實從小門步出打算散散心,但此情景又看得心裡不太是味兒,只好搔著頭走回後台裡,繼續練習著將要上台表演的段子。
 
Peter一如以往地翹著二郎腿看著最新一期的娛樂雜誌,當然這次演出能成功舉辦他毫無疑問居功至偉,阿實心裡很清楚自己的粉絲群向來不多,要塞滿這二百人的場子而且儘量保證那些人確是為聽棟篤笑而來,難度比阿歡那一次要大得多。
 
紅哥在身旁分享著一些自己的經驗,也用一些幽默的對話來嘗試讓阿實沒那麼緊張,就像之前阿歡開演時所見到的一樣。
 
阿實的父母親進了後台,母親是真誠地鼓勵了他一番,而父親全程則只是站在一旁,板著臉沒說一句話,便是母親拉著他使勁地打著眼色也不動如山。
 
「佢係咁。」其他人看得都覺得氣氛有點尷尬,但唯獨阿實還能露出笑容,絲毫沒有放在心上。
 
看著手上那疊厚重得如鉛塊的講稿,阿實不由得又閉上眼嘆了口氣。他加入Peter的公司已三年,而這數年間所經歷過的拼搏、挫折、痛苦不勝枚舉,但他相信這一切都會在這一刻化為腳下雲煙,推動自己重新起行。
 
「大家好,我係阿實!」
 
場上的觀眾開始拍起了手,但與上次阿歡出場那時的掌聲顯然完全不一樣。掌聲跟歡呼雖然看似單調,但實際它們也藏有靈魂,有心之人不論在台上台下,只要細心一聽便能察覺端倪。
 
阿實強顏地笑了一聲,若無其事地展開著自己的開場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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