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瀾: 第一話(三)
Peter每一次都不願意把車駛進阿實住的那一區,他總覺得這地方龍蛇混雜、髒亂不堪,癮君子和犯罪分子屯街塞巷。不管這算不算是偏見,但某程度上,深水埗也確實算不上是什麼光彩亮麗的地方。然而對於很多正在這個社會的隙縫中掙扎求存的人來說,這所謂香港的貧民窟,其實也正是他們唯一可以容身的地方。
今天他們相約是因為下午要去看一個棟篤笑,演出的是一位在大銀幕上活躍多年的老前輩,前幾個月剛擺過了八十大壽,似乎覺得自己年事已高了,便想要挑戰一下以前從未涉足過的領域。
地點選在無數人朝思暮想的紅館,而且只開一場,結果一萬多張票甫開售便被搶購一空。
「佐治叔一話想搞個棟篤笑啫,成班贊助商就衝晒出嚟話要畀錢,我平時叫佢哋畀幾皮嘢好似攞佢哋條命咁。」Peter一手托著腮,一手扶著軚盤,似笑非笑地說道。
「點同呢,佐治叔話晒都香港綠葉影帝,」阿實苦笑道。「莫講話我哋呢班魚毛,就算係丈哥同佢個江湖地位都無得比啦。」
「所以話,你哋幾個好心生性啲勤力啲啦,」Peter嘆了口氣。「我羅彼得雖然就講唔上咩金牌經理人,但都叫捧紅過幾個歌手,曾經喺圈入邊都叫做有頭有面啊。嗰日Paul嗰個屎忽鬼走入嚟笑口噬噬咁單單打打,真係早幾年我打X咗佢啦。」
Peter早年確實有過幾次非常成功的經歷,一手帶起了幾個年輕的新人歌手,不過畢竟不是大型公司,能接到的工作洽談始終跟業界龍頭存在差距,於是那幾個人跳槽也自然無法避免。雖然自此以後收入跟地位都一落千丈甚至有過完全退出業界的時段。不過憑著那幾年的風光,實際上他所賺到的錢也已經足夠自己用到下輩子,所以近幾年忽然開公司踏足棟篤笑、話劇等方向,也可能純粹是個人的興趣。
佐治叔是香港電影界無人不知的骨灰級名人,幾個月前他突然公佈要舉辦個人的棟篤笑時可說是震驚全港,連余一丈也說會到現場支持,但這不僅是因為他的名氣有多大。
「好唔好笑?嗯……好難講嘅,」Peter雙手握著軚盤,想了幾秒。「即係佐治叔佢雖然話幽默底,平時講嘢又啜核、又搞笑,尖酸刻薄得嚟又……幾抵死。但anyway啦,我係覺得啊,平時講嘢點同你上到台做『棟篤笑』呢樣表演呢,係兩樣嘢嚟嘅。」
阿實猜他這番話是在鼓勵自己,不過Peter所說的也確是事實,比如余一丈,在台上縱然幽默萬分,但日常生活間卻也是不苟言笑,外國有很多著名的笑匠在鏡頭背後也同樣十分文靜。
隨手拿起座位前面的宣傳單張,佐治叔三隻大字赫然在目,不過這場演出的名字卻很有趣:「佐治叔『百年歸老』棟篤笑」。阿實一直認為敢於自嘲、百無禁忌的人才是最有趣的,比如所謂的黑色幽默,其本質就是諷刺和挖苦常人的禁忌,甚至還有些自殘。
接過紅哥和阿歡後,Peter便領著這三人直奔紅館,下車後更是大搖大擺地走進了後台的更衣室。
據說他跟佐治叔交情很好,因為當年有過一些業務來往,兩人合作十分愉快,這些年來也一直保持著聯繫,有好幾次Peter跟他約定飯局也叫上了這三師兄弟,但寡言的阿實也沒跟他說過幾句話,但對這名受到眾人尊敬的前輩仍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簡單來說,他就是那種說話時總是讓人專心地聆聽著,然後非常容易逗得別人哈哈大笑的人。這與他的地位和利益無關,阿實第一次見面時就已經從心底裡認可了這個人的實力。
「喂Peter,多謝捧場多謝捧場。」看見熟人進來,佐治叔馬上便走過來打聲招呼,循例地道謝兩句,便是這三個不見名傳的後輩,他也很禮貌親和地微笑著點頭示意。
「妖,大家咁熟仲講埋晒啲咁嘅嘢。」Peter笑著擺了擺手。
更衣室內滿是圈內名人,正在進軍或是已經在荷里活打出名堂的演員、縱橫香港歌壇數十年的歌手、電視台一哥一啫、談論節目名嘴、著名作家等等,在場的二三十人,每一個人的名字在香港都是響噹噹的大人物。
「喂咪X成碌木咁企喺度啦,機會難得,周圍同人打下招呼拉下關係啦X,唔洗我餵到口下話大少。」紅哥倒還好,但阿實跟阿歡面對這場面不由得被壓得身子僵硬,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Peter看不過眼,便堆著笑臉地小聲令他們到處去跟別人說說話混個臉熟。
而這種場合恰好是阿實最不擅長與最害怕的。
眼見紅哥駕輕就熟地四周走來走去,臉上堆著燦爛的笑容向那些天王巨星遞上卡片甚至寒喧上兩句,另一邊廂阿歡也顯然鼓起了勇氣與旁邊的著名男影星聊起了天來-只有阿實自己,像是與這地方格格不入地站在更衣室的角落,不知所措。
褲袋的電話不時在震動著,他知道那定是阿璃在回覆之前的whatsapp,但縱使心底裡再想拿出來查看跟回覆,自己再笨也知道不應該這麼做。
「你好似係叫……」正在發呆之際,耳邊突然傳來一把聲音,阿實抬起頭一看,開口與自己說話的竟是佐治叔。「阿實下話?」
「哦係啊佐治叔,你好……」阿實受寵若驚地彎下腰點點頭,臉上掛著僵硬的笑容,看得佐治叔笑出了聲來。
「放鬆啲後生仔,」佐治叔笑著拍了他一下。「哎真係,我仲諗做乜你嗰兩個師兄都喺度周圍搲水吹,但又唔見你架呢。喂你真係要練下點同人相處同溝通好喎,話晒你都係撈緊娛樂圈,呢一行最講人際關係架。」
「係嘅,知道。」阿實微笑著點了點頭。
「點啊,棟篤笑……你自己做成點?」佐治叔挑了挑眼眉,笑著問道。
「無……都係咁,唔知幾時可以好似佐治叔你咁……開個個人騷呢。」阿實苦笑道。「唔洗紅館啦,伊館我都已經好開心。」
「傻仔,做人就係要有理想,要有野心,咩唔洗紅館啫,我畀你屋企樓下個社區會堂你講好無?畀啲志氣啦。」他皺著眉頭說道。
「係。」阿實羞愧並尷尬地笑著。
「不過衰啲講句,喺棟篤笑呢個範疇裡面,其實你都係我師兄,哈哈哈哈。」佐治叔拍了拍阿實的後肩,大笑著朝人群中走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