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掛在更衣室牆上的擴音器傳出如波浪般此起彼落的大笑聲,林華實沒空去理會與細聽,只是一直緊張地看著手中的稿紙,嘴巴唸唸有詞地練習著,而前輩在外面到底說了些什麼引來觀眾一陣又一陣的哄堂大笑,他一無所知。
 
「你女朋友矮?喂唔緊要啦,你個朵叫『掛鼓之達人』啊嘛。」
 
正在表演的張見歡比他早好幾年出道,至今雖已第七個年頭,但實際上他才剛過二十三歲,當年中學一畢業便走上了這條路來。而這麼多年來也算是累積了些許名氣,至少走在旺角街頭時偶爾會有人認出他來希望能合照或是簽名什麼的。不過只比他小一歲的林華實不太買他的帳,他覺得這位前輩的風格過於市井,甚至有點低俗。
 
「阿實,準備。」




 
「……係,知道。」
 
坐在梳化上的經理人Peter漫不經心地翹著二郎腿,整個人抖得像坐在按摩椅上一般。其大腿上攤著某報社最新一期的娛樂雜誌,當看到什麼有趣的新聞時就會搖頭冷笑,然後滔滔不絕地發表著自己個人的看法與評論,比如認為如果自己是某某明星的經理人便不會讓他犯這種錯之類的。
 
確實Peter的氣質與整個人的氣場都很外放豪邁,與頗為內向土氣的林華實有著雲泥之別,也並不是說阿實異常安靜什麼的,但這名入行不久的新人確實總是給人一種不大想跟其他人說話閒聊的感覺。
 

阿實是這場三人聯合演出的第二名表演者,這跟年資有關,由於開端跟結尾最影響觀眾對整個表演的觀感和評價,所以編排次序的時候便刻意將他放在中間。而此前阿實只擔任過一些幾分鐘的暖場或是很小型的個人表演,因此這次是他首次踏足正式舞臺。
 




阿歡一臉滿意地走回後台,並拍了拍林華實以示鼓勵。阿實雖說不太喜歡他的表演風格,但說實話,其待人接物以及個人性格也確實沒什麼可挑剔的地方,所以兩人的關係實際上很不錯。
 
初次步上舞臺的感覺令人興奮而生畏,阿實閉上雙眼吞著口水,深呼吸了一口氣以後便快步走了出去。
 
「大家好,我叫林華實。咁啊……呢次係我第一次出SHOW,希望大家多多指教、多多包涵。」
 
無趣而公式的開場白讓觀眾對阿實感到莫名的不安,誰都能感受到本來熱鬧的氣氛有那麼一瞬間落了下來,他甚至瞥見有十數人在這個時間點上站起來並往廁所的方向走去。
 
「好啦咁啊……今年係……2012年,我相信大家都等咗呢一年好耐,亦都可能驚咗呢一年好耐。因為無論你信唔信都好,身邊啲人或者網上啲傳聞啊,都會鋪天蓋地咁湧埋嚟同你講:喂今年『世界末日』喎,你點諗啊?喂其實講真有乜好諗啫,你都改變唔到咩,係咪先……嗰689票關你鬼事咩,你都無得投。」
 




阿實拋出的第一個梗引來了不少的笑聲和歡呼,他心中暗自慶幸不需這麼快便要面對觀眾的冷場,只是他仍能聽出來,也能感受到,台下的溫度差跟剛才明顯有了斷層。
 
「無論瑪雅人講嘅嘢係真係假……我哋一樣係迎接緊世界末日架啦各位。」阿實皺起眉頭,配合語句擺出練習已久的表情和肢體動作,換來的反應還算湊合。「一嚿雪糕味嘅屎,同一嚿屎味嘅雪糕……喂你無得揀都評論下邊嚿睇落好食啲啊,因為你淨係得呢樣嘢可以做咋!」
 

張見歡在後台笑得直拍手,但Peter的臉色卻不太好看,他一向不太認同林華實的風格。在這位經理人眼中,阿實走的路線與其說是太沉重,倒不如說是太不討好。
 
「咁佢鍾意阿丈哥,係咁架啦,好正常啫。」阿歡邊把花生拋進口中,邊笑道。
 
「我係覺得佢太天真啫,」Peter脫下太陽眼鏡夾到胸袋中,搖著頭嘆了口氣,粗言穢語如往常一樣傾巢而出。「講極都唔X聽,唉。」
 
「唔好燥,預祝活動成功先,cheers。」接話的是阿實跟阿歡的大師兄江漸紅,其他人一般叫他紅哥。
 
「佢學到你一成我都唔洗勞氣啦……撕佢約又好似唔知點咁。」Peter沒好氣地拿起眼前的啤酒喝了一口。
 





「唔係,其實香港嘅電視點都有佢過人之處嘅。你諗下,嗱我平時睇開波嘅,英超你哋都知啦,我大概知道所謂嘅全球直播呢,其實除咗英國本土之外,其他地方都會delay大概幾秒至廿秒不等,即係其他地方點都係會遲啲嘅。咁呢個情況我諗奧運啊之類嗰啲呢,應該都係適用嘅,咁本地優先啊嘛,你哋明啦?」
 
有少部分的觀眾似是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發出了零落的笑聲。
 
「但係香港呢個地方呢,係反其道而行嘅,咁『唔係本土』先係優先呢啲唔洗我多講啦?」聽到這裡笑聲又多了一點,想是那些人終於知道他想說什麼了。「不過最最最令我震驚嘅係,香港電視嘅收風速度之快呢,係世界第一嘅,咩本土消息ban埋一邊啦,我全球獨家!」
 

擴音器裡的笑聲又大了,可Peter看上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Peter雖然看過也聽過不少次此次他演出的內容,但他還是很不喜歡這裡的寫法,而阿實是那種只要自己不同意就死活不改的類型。Peter培育藝人的宗旨一向都是儘量樹立他們獨特的個人形象,所以見爭執不下也不好說什麼,但其一肚子氣的模樣在後台裡這麼一坐自然是有點生人勿近,阿歡跟紅哥見狀沒坐多久也找個藉口溜到另一邊去了。
 
「前國家主席喺北京駕崩,我第一個報!其他國家個個都話香港狗仔隊獨步天下,無堅不摧,呢次直情打出身價添啦。」
 
看著台下半笑不笑的反應,阿實好像開始明白了一些:他眼前的這些人,似乎對這種內容的東西不是太賣帳。




 

壓軸的大師兄紅哥其風格被稱為「王道系」,也就是沒什麼特色。概括而言就是偶爾會說一些貼近社會的議題或是略帶低俗的笑話,點到即止以後又扯去男女關係、生活趣事或是娛樂八卦那邊,說一些比較大眾化、誰都能聽懂、誰都「有機會」會笑出來的梗。所以Peter打從一開始就看好他會走紅,而追上余一丈也只是時間上的問題罷了。
 
「因為阿肥個台灣女朋友呢,都拍咗四五年拖,一直都唔知以後點算,又想結婚又唔敢結咁。咁最近呢,就話定咗終於要結啦,但我第一時間諗到嘅唔係話恭喜佢喎。啊你話究竟係阿肥過台灣定居啊,定係佢女朋友嚟香港定居呢?咁我咪問佢,『喂你結婚……咁你女朋友點算啊?』啊佢女朋友個女仔friend喺隔離一聽……」
 
阿實微微蜷縮著身子,思考著剛才自己的表演到底孰好孰壞,與之前阿歡上台時一樣,紅哥表演的內容以及觀眾的正面反應他幾乎沒有聽進去。
 
「唔洗諗啦,評價最差一定係你,」Peter吐了口煙,冷冷地說道。「你講啲嘢太X深奧啦,唔夠淺白直接,無人鍾意聽呢啲架。」
 
「丈哥唔係都係咁講架咩?」
 
「屌你都識講嗰個係丈哥啦,朗拿度都係咁踢啫,你學佢咁死扭係咪又可以去做世界盃神射手啊?」
 
「咦呢個gag幾好喎,」阿實意外地笑了一聲,並從後褲袋探出一本殘破的小筆記本。「唔介意我拎嚟用啊可?」




 
「嗱即係你都明啦,呢啲gag就算街邊七嬸聽唔明啊,路口斬豬肉嗰個八叔都知你嗡乜X啦,咁樣斬開兩邊你攞一半目標客戶都好啊。但問題係而家你攞得四分一、五分一咋俠士。」Peter愈說愈起勁,不免伸出手掌指劃了起來。
 
「夠啦,只要呢四分一、五分一嘅人笑得出,咁我辛辛苦苦度出嚟嘅嘢咪有意義囉。」阿實捧著那小本子寫下剛才的那幾句話,看上去一臉滿意。
 
「唉X你真係牛皮燈籠嚟。」Peter沒好氣地搖了搖頭,拿起手邊的啤酒一飲而盡,然後站起來不知走到何處。
 

那年2012,林華實坐在燈光燦爛的後台內,手中那小筆記裡頭寫滿的都是希望和憧憬。
 
而這,是一個短暫而漫長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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