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嚓…………沙…………嚓…………沙…………嚓…………沙…………嚓…………沙…………」








鼻中聞到晚間青草潮濕的氣味,膝頭被地上的沙石扎痛。究竟我現在身處哪裡?




從聲音去判斷,可以看見金屬磨擦在沙土裡的影像,就不難想像到他們正在外面挖洞。就像當日自己將林光正埋葬一樣。怎樣也想像不到自己的下場最後竟跟他一樣,我果然只是應該埋在土裡等待腐爛的肉。








肥寶就跪在我身旁,從他呼吸裡頭已經可以聽出那份惶恐。我從來沒見過他這副模樣,如今才知道在死亡面前,誰都會變得軟弱。我一直聽見他在喃喃自語,細心留意才知道那是在唸佛經。如果人死後會輪迴,那我的下世又會變成什麼?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變成企鵝,一直生活在寒冷的地方,每一下呼吸都吹出霧氣。站在企鵝群中,我就跟誰也再沒有分別,同伴的體溫會讓我暖和起來。




聽見他們在外頭說話的聲音,是某種東南亞語言,完全攪不懂當中的意思。說話之間就夾雜著鏟泥的聲音。洞一直在挖著,有香煙飄過的氣味。突然就想到姑媽男友的那一張臉。








蒙在黑暗裡頭,那張臉就愈變得清晰,彷彿就見到一雙獠牙張口正要把自己撕碎。想到這裡才真正覺得可怕。死沒甚麼大不了,但被那人跟林光正腐爛的手纏著,一直拉進泥沼裡去,那才算真正的地獄。




想著,頭頂突然一鬆,布袋已經被人扯開。一陣冷風直撲到面前。在月光底下,我見到眾人的臉。下巴長滿白鬚的大漢就在我跟前,日本矮子則站在不遠處,在他面前腳邊是一個深坑,黑不見底。只見鐵鏟按著節奏從坑頂露出,帶著沙泥卸在坑洞口旁。




坑的另一邊有一個南亞人搓著肚腩在抽著煙,在探頭察看洞夠深了沒有。各人都在流著汗為我準備一個墓穴。








「細路!冤有頭,債有主,你得罪個日本仔就注定你冇運行……你認清楚佢個樣,做鬼之後要搵人報仇就搵佢!唔好嚟搵我……我都係收錢幫人做野嫁咋……」大漢一把抽著我的頭髮說。




然後我就看見矮子一雙目光冷冷的盯著我,那當中彷彿滿是怨恨。




這刻我才意會到,自己正身處雜木林裡面,坑洞就正挖在木棉樹的前方,看來矮子要用我的死來給林光正陪葬。








當肥寶頭上的布袋被扯開,一見到眼前的光景就開始呼天搶地叫喊,臉上掛著兩行乾掉的淚痕。他用無助的眼光向我求救,我的心就像被人挖了一刀那樣痛。我小聲的跟他說句對不起,聲音細得差點連自己也聽不見。這一刻我才知道,一個人孤獨死去並不可怕。看著身邊的人為自己而死,那種痛比凌遲處死還要夭心、漫長得多。




肥寶哭得像個小孩,雙腳雖然自由,但看上去已經怕得連逃跑的氣力也沒有。大漢一把抓著他拉起身,這時我只聽見一把聲音在軟弱地叫︰「唔好呀……」




到留神的時侯才發現是自己的聲音。從那軟弱聲線當中我才知道自己早已經放棄,對生存下去已經不再抱有一絲奢望。








轉眼間肥寶已被踢下坑洞,慘叫聲在坑內像擴聲器一樣放大,聽得見他身軀蠕動磨在沙地上的聲音。然後我才真正體驗到恐懼。抬頭望向天上,這晚月光比平常都要圓,像是逃往另一個世界的出口。想著就突然見到Amber的臉。好想再見她一次,就只是一秒鐘也好。我只想死前跟她再說一次話,我還有很久多事情還未跟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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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狐一腳把張恩東踢入洞中,然後就聽見市川在身後陰陰冷冷在笑,那種笑法著實令人毛骨悚然。此刻白狐只想快速把工作回成,然後盡早遠離市川這隻怪物。一陣寒風吹過,令他不期然打個冷震,於是急急揚手示意阿曼、比比把沙泥掩下。








「嚓…………沙…………嚓…………沙…………嚓…………沙…………嚓…………沙…………」




市川目光一直盯著洞裡面的兩個人在掙扎,令他聯想到小時侯養在木盒裡面的獨角蟲。那隻蟲死前被浸在水裡就跟現在一樣痛苦的踢著腳。




白狐心裡不安寧,實在不忍再看下去。然後才發現自己的手在激動得發抖,就連香煙也握不隱一下掉在地上。正要從煙包裡抽出一根新煙點上,抬頭瞥眼間,卻突然發現木棉樹下多了一個人影!




是誰?是誰偷偷躲在樹後偷看著這一切?




煙包「噠」一聲掉在地上。只見白狐突然喝停︰「等陣!」




眾人被他嚇了一跳,紛紛轉頭向著他目光到處望過去。




只見木棉樹孤伶伶獨豎在月色底下,只有風吹過長草搖晃在動。




「咩事?」摩通見他神色一變,於是悄聲問。




「有人!!」白狐說著,然後手已經按著開山刀柄,一面大喝︰「出嚟!!」




那邊確實有人,剛才鬼鬼祟祟的躲在樹影後面,只是如今不知躲到那裡去。白狐心想,手握住刀柄,慢慢探著腳步上前。




黑暗之中的雜木林,彷彿處處鬼影幢幢。眾人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嚇,心在噗通噗通亂跳。




阿曼緊張得在抹手汗。比比在碎碎念說︰「報應喇……報應嚟喇……」然後手中鐵鏟「噹」一聲滑落。




市川轉著一雙眼珠在留心四方。摩通見勢色不對,立時醒目移過半步擋在市川身前。




正當眾人的目光都被木棉樹吸引過去之際,突然聽見阿曼一下悶哼……




「啊…………………………………………………………」




只見阿曼在黑夜之中瞪著雙眼,額角上面青筋暴現,一面痛苦的抓著喉嚨。同時在月光底下見到,他喉頭上多了一根異物,有血沿著尾端滴滴答答打落。再看清楚才發現那是原本收在他腰間的短鐵通。




鐵通在月光底下反著銀光,阿曼的慘叫聲完全堵在喉嚨。人像馬戲班裡的畸形人搖晃著腳步。血沙沙的噴出,在月光底下劃出一條暗黑彩虹。




摩通看得心底發毛,手中雖已握著開山刀,但聲音仍舊怕得在抖,一面大叫︰「阿曼!你搞乜嘢!?」




阿曼痛苦的抽搐著,十根指頭抓破喉頭皮膚,就想要伸手去拔出喉上鐵通。




「唔好呀!」摩通叫著一面走近。他心知此刻只要把鐵通拔離傷口,阿曼就多數活不下去。




腳踩在乾葉上嘞嘞作響,白狐的聲音在後頭響起。摩通摸著黑一步步向阿曼步近,手中已經緊張得冒出冷汗。




然後接下來的事才真正令他感到震驚!




只見阿曼身後,正躲著有人!一個瘦小的身影正縮在背後!










摩通心底一寒,大喝一聲似在為自己壯膽,然後就已經提著刀向著那人影猛撲過去。




「吱………………………………………………………………………………………………」




鐵通被硬生生從喉頭拔出,金屬啜在肉上拉出長長吱一聲,然後血就瘋狂噴在摩通臉上。




被溫血一沖,摩通一時雙眼不能視物,當下也不能退縮,只好咬著牙關直劈過去。




只見黑暗中人影閃過,輕輕巧巧的就已經避過這一刀。




摩通耳中聽見「咚」一聲響,有甚麼重重的掉落地上。當下也沒去理會,腳底一磨,沉腰回身就要再劈下去。




卻在這時候竟發現半身動不了。




怎麼了?




摩通突然感到右邊半身變輕了,身子彷彿一瞬間失去平衡,人就似要倒下去。




回頭一看,竟發現右肩血如泉湧,原本提著刀接在肩上的一條手臂,如今竟然不翼而飛。




這才知道,剛才掉落泥中之物,正是自己的手臂。




摩通撐著一雙眼核,完全不明白眼前發生的事。只見眼前的人嘴角一笑,同時耳中聽見自己胸前皮肉被撕裂的聲音。




「嘞~~~~~~~~~~~~~~~~~~~~~~~~~~~~~~~~~~」




低頭一看發現滿肚腸子已經瀉滿一地,體內的血浸濕了自己雙腳,人就已經痙攣抽搐起來。




摩通翻著白眼,到死前還未搞清發生何事,咬著舌頭吐出一灘濃血,然後含糊的說︰「搞…咩…呀!?」




話聲未落,頭顱已經飛離身軀,咚咚咚咚的彈跳在泥地上,一直滾到白狐腳邊。







摩通瞪著眼核的頭顱突然出現在腳邊,白狐還未來得及反應,鼻中就突然聞到一陣淡淡花香味。




一抬頭就發現一張臉正貼在自己面前,呼吸都熱烘烘的噴在臉上。




白狐一下彈開,只見面前一個血人,滿身通紅,長髮飄盪半空,在月色下透出一份淒冷詭異。




心底發毛轉身就走,手腕卻被少女一下緊拑,那力道似要把腕骨扼碎,痛得直入骨髓。




白狐情急舉刀一頭劈落,只聽見「咔嘞」一聲,手腕已被扭斷,連著刀硬生生轉到少女手中。




橫手一揮,白狐的頭顱黏住刀鋒就向著坑洞飛去。







市川此刻呆站原地,眼前的殺戮似要把他心臟勾出體外。這活生生的粗野肢解,要比他從前見過的都要暴力,心情興奮得簡直要死。




只見無頭的白狐,血像溶岩從頸上噴出,雙膝無力一跪,後面就正是少女身影。




這一切就彷如夢中,自己朝思暮想的少女此刻正浸在鮮血當中,每一步都帶著濃重血腥味道。




那血色身影漸行漸近,直至來到自己面前。




市川顫著嘴唇,呼吸著她身上的氣味,每一下都像引誘出心底的每一絲肉慾。




少女眼中彷彿流轉著笑意,市川覺得這世上再沒有比此刻被她親手撕碎再來得令人雀躍。




這時只聽見一把聲音在跟自己說︰「你~想~點~死~法~?」Amber目光鎖著市川政,帶著一種溫柔微笑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