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七天：當我的脈搏不再跳動》: 第七天 最後一天

《七．最後一天》
 
 
曾經在書本上看到過一個實驗，讓我一直也印象深刻。
場景是一間大學的課室，一位教授正在向學生提問。
「我準備跟大家玩一個遊戲，有誰願意跟我配合一下嗎？」
他把一位學生叫到講台前，著他拿起粉筆，準備在黑板上寫下他之後要求的答案。
「將你認為自己人生中重要的人的名字，全部都寫下來在黑板上面吧。」
「不限數目，家人朋友愛人親戚偶像統統都可以嗎？」學生問，握住粉筆準備寫答案。
「你想要寫幾多名字都可以，只要是你認為對你重要的人。」教授回答。




於是學生在黑板上寫下了一大堆名字。
有他的偶像歌手﹑家人﹑好朋友﹑同學﹑老師﹑妻子﹑鄰居，還有寵物的名字。
「嗯，你是一個幸運的人呢，生命裡有很多重要的人吧。」教授望著黑板的名字，微笑著說。
學生點點頭，跟課室裡的其他學生一樣，還是沒有弄清楚教授想要做甚麼。
「好，現在請你劃掉一個在這裡面最不重要的名字。」教授說。
學生劃掉了鄰居的名字。
「請你再劃掉一個。」
學生再劃掉了偶像的名字。
「請你再劃掉一個。」
學生劃掉了一個同學的名字。




學生們都察覺到了，這不是一個單純的遊戲。
「請你再劃掉一個。」
直至黑板上只剩下三個名字。
父母的名字，還有妻子的名字。
這時候學生的眼睛已經紅了，用力的吸著鼻子忍著眼淚。
「請你再劃掉名字，只可以剩下一個名字。」教授還是繼續說。
學生舉起握著粉筆的手，抖震著。
他劃掉了父母的名字，然後跪倒在地上痛哭。
黑板上，留下滿滿的，刻著被劃去刻印的名字。
 




如果是你，黑板上最後留下的名字，會是誰？
生命裡，最放不下的，到底會是誰？
其他人，又是不是真的如此重要？
我們習慣了擁有，又是不是有承受失去的能力？
 
這個世界劃掉了我的名字，我在頃刻間失去掉本來擁有的一切。
但是，在我死後的這六天，我卻明白了。
 
在這世界上，沒有甚麼是不能失去的。
在短暫的人生裡，我遇上的人和事，得到過的幸福，都是可以失去的。
因為，世界上，其實根本就沒有失去。
因為我們從來不可以擁有甚麼東西。
我們都是一個人來到這個世界，然後一個人離開。
我們空白的來，在這世上到處借來了很多幸福，離開的時候，再統統的歸還掉。
而我，在這六天裡再一次感受過身邊的愛和溫暖，已經足夠了。




足夠讓我放下這一切，獨自前往另一個世界。
 
 
「貝妮，這是妳的最後一天了。妳要怎樣用這一天？」白髮老人問我。
「老爺爺，謝謝你的安排。謝謝你安排天娜這個女孩子。」我感激的說。
「…嗯，她本來也是你們幾個的人生裡面，一個很重要的角色。」
「謝謝你讓我回去。現在，即使我要離去，我也沒有甚麼要牽掛的了。」我微笑著說。
「妳不回去了嗎？」
「不回去了，我本來就不應該回去，不是嗎？」我笑。
「我再回去的話，彼此的思念，根本不會停止。只有我完完全全的離去，我愛的人們，才可以真正的放下我的死，真正的繼續向前走。」
「看來妳在這六天，也得到了很多感受呢。」老人慈愛的笑。
「剛剛死掉的時候，我真的很不甘心，很想很想回去，很想繼續生存，繼續完成自己的人生。」
「心裡很恨上天為什麼要這樣收回我的時間，不讓我繼續愛想愛的人，為什麼要讓愛我的人承受這份難過和痛苦。」
「我也有想過，可能這一切不過是一場夢，我根本沒有死掉。只要我睜開眼睛，我會好端端的睡在家中的床上，打開房門就會見到我可愛的家人們…」
「但是，我的確是死了，蔣貝妮的確是已經無法再回去了。故事的確已經終止。」




「我無法接受自己死掉，愛我的人也無法接受貝妮已經離去的事實，因為我們都將平常的事情當作理所當然。」
「我們將生存視作理所當然，家人的愛理所當然，伴侶的陪伴是理所當然，朋友的理解的理所當然，日出月落是理所當然，有昨天今天明天是理所當然…明天的晨曦，是理所當然。」
「我們對這些理所當然的事習以為常，所以冷淡對待。知道它們一直存在，也就不會加以關心。」
「…所以，當這些理所當然的事消失掉了，我們無法接受。」
「因為，直到它們消失掉了，我們才發現它們存在過。」
「就像我，直到我死了，我才懂得珍惜自己本來擁有的一切，才懂得愛人。」
也許，以後每一天，也會有一些理所當然的事情消失掉，然後我們才懂得懊悔。
沒有任何人或者事，有永遠留在你身邊的義務。
任何人都隨時可以離開你的生命，任何人都會隨時失去掉。
我們早就應該，抱著這樣的覺悟過活。
 
我失去了一切，也得到了一切。
我以我當初來到的形態，回到最初的起點。
然後靜靜等待再見面的那天。
 




「那麼，貝妮，妳真的要放棄最後一天是嗎？」老人再問我一次。
「我不要第七天，但是…我想再要一分鐘，不，三十秒就可以了。」我說，這會是我這後一次回到人間。
最後的三十秒。
 
 
頭髮凌亂﹑身穿家居服的媽媽，正跪坐在我的屍體前，呼喊著我的名字，哭得快要昏厥。
我低頭望著自己的打扮，對呢，我早該發現這個女孩為何如此眼熟。
早在我回去之前，她就已經出現了。
過去﹑現在﹑將來，彷彿一切劇變，卻又從來沒變。
 
還有二十五秒。
我緩緩走到媽媽身旁，輕輕扶著她的肩。
 
媽媽，謝謝妳。
女兒永遠愛妳。




 
「太太，不要傷心。妳的女兒並沒有帶著遺憾離去，她在這世間已經獲得了很多，也留下了很多。她很滿足，她是笑著離開的。」
 
 
 
 
 
 
 
 
 
簡約得別緻的小教堂裡，到處都是純白色的粉紫色的絲帶和絹布。
席上坐著一個個我熟悉的臉孔，都是我生命裡重要的人。
他們都悉心裝扮過，滿臉歡欣的望著前方。
地上的紅地氈舖滿了粉紅色和粉紫色的玫瑰花瓣，清澈的琴音開始響起。
教堂的木製大門打開，發出笨重的聲音。
我繞著爸爸的臂彎，緩緩的步進教堂。
爸爸憐愛的望著我，眼睛紅紅的，把手掌覆蓋在我繞著他的手上。
我望向旁邊，正為我扶著裙擺的阿靜，她今天也打扮得很美，她正微笑望著我，眼神裡都是喜悅。
我望向教堂裡坐著的人們，爺爺嫲嫲﹑姑媽姑姐叔叔﹑中學的同學們﹑大學的朋友們﹑一些很久不見的親戚，還有很多影響過我生命的人…
在鋼琴前不遠處站著的，是媽媽和哥哥，他們正望著緩緩走來的我和爸爸。
媽媽的臉上都是喜悅的眼淚，和哥哥一起笑著望向我。
我望向教堂裡，正站在牧師前面的那個人，那個穿著端正西裝的男人。
這個我一生裡最愛的人。
這個將會花一生時間陪在我身邊的男人。
這個將會與我一同分享往後生命裡，一切喜怒哀樂的男人。
 
我和爸爸緩緩走到牧師前，爸爸緊緊的擁抱了我一會兒。
爸爸將我的雙手，放到阿信的雙手裡。
阿信將我的雙手緊緊握住，我們相視而笑。
我沒有聽清楚牧師在說甚麼，我只聽到自己輕輕說了一聲：
「我願意。」
 
我聽見教堂裡的人都起立為我們鼓掌，我閉上眼睛感受著跟阿信的吻。
我聽得見大家的祝福聲，我聽得見幸福的鐘聲。
我聽得見，世界上最美的旋律。
 
 
 
 
活著，真的很美好。
縱然傷痛，我慶幸自己活過。
 
「我們所荒廢的今日，是昨日殞身之人所希冀的明日。」
 
讓我們，將每一天都活得像最後一天。
 
謹以此故事送給我愛的人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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