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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歲的時候,他和現在的自己差不了多遠。
 
他記得在那一年的夏天, 因為犯了事,差一點就要入獄。
 
那時候他還未成年,但因為犯的事嚴重,最後還是決定被判刑。
 
可幸的是,他沒有入獄,但也因此被送到精神病院。
 




為什麼是精神病院?他自己也不知道。
 
人們都說他的腦有問題,精神有問題,行為有問題,他沒有反駁。
 
精神病院就精神病院吧。
 
因為他覺得被送到精神病院總比送到監獄好。
 
 
然而在精神病院的生活過了五年。




 
他肯定自己的精神是沒有問題的,但若然再留下來的話就不敢說,所以他想走。
 
他說:「醫生我想走。」
 
醫生說:「你還未有痊癒,留在這裡對你好。」
 
他說:「但我真的沒事了。」
 
醫生說:「這裡有很多人都覺得自己沒有事。相信我,在這裡對你好。」




 
一句說話,他就只有被困在病房裡。
 
在病房裡百無聊賴的時候,他會望出窗,每當見到蔚藍的天,就希望看得到海。
 
 
他記得那時候在病房裡有一個老人,老人就睡在他的旁邊。
 
老人說:「想離開的話就逃吧,年輕人。」
 
他說:「怎樣逃?怎可能逃?逃出了又怎樣?」
 
老人說:「天大地大,總有你容身的地方。」
 
他說:「如果沒有呢?」




 
老人說:「大不了便回來,那時候你再來找我吧。」
 
那一刻他沒有回話,只有靜靜的看著窗外。
 
他記得那一個黃昏的天空是灰暗的,但好像聽到了海浪聲。
 
然後那一天的晚上,他失眠了。
 
 
第二天,他在清晨時份逃出了精神病院。
 
在臨走的時候,他經過老人的病床,在老人耳邊說了幾句。
 
他說:「我要走了,保重。」




 
老人說:「離開了記住不要回頭。」
 
他說:「如果可以的話,我們在外面再見。」
 
老人說:「我年輕的時候想過要逃,沒膽量。現在老了,再也離不開。」
 
在那一刻,他好像明白了什麼。
 
如果你年輕的時候有過遺憾,或多或少都不想看到有人重蹈覆轍。
 
 
他在逃出以後,聯絡了一些舊朋友,在鬧市中找了個地方落腳。
 
那是大街旁邊的一座唐樓,共有六層,他住在其中的一個小單位裡。




 
朋友說:「就先住在這裡吧,不收你錢。」
 
他說:「怎麼可以不收錢?」
 
朋友說:「這裡本來是有人租的,訂金租金也交了,但那個人從沒有出現。」
 
他說:「從沒出現?」
 
朋友說:「從來沒有。所以反正也是閒著,讓你先住著,不要緊。」
 
他連忙向朋友道謝,把朋友送出的大門,然後他就倒頭大睡。
 
那是他這五年以來第一晚的自由。
 




 
隔日清晨,他被街上的聲音嘈醒了,他知道那是城市的呼吸。
 
他醒來後不自覺的走到房間窗前,在那裡他可以看得到樓下的街道。
 
在他住的唐樓下面有一間大排檔。
 
早上的時候他們在煮粥和炒麵,晚上的時候他們在賣啤酒。
 
他沒有很多錢,即使肚餓,也不敢到大排檔吃飯。
 
但後來朋友介紹了他給老闆認識,以後老闆每天都請他到大排擋吃早餐。
 
老闆說:「年輕人,吃多一點。」
 
他說:「老闆我們從不認識,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老闆說:「我曾經也是個落泊的少年。」
 
那一刻,他才知道原來這樣的生活就叫做落泊。
 
 
很快他的錢就用光了,迫著要找朋友幫忙。
 
朋友介紹他到附近的酒吧裡工作,他沒有異議。
 
自從他逃走後,在社會裡沒有身份,所以根本沒有正當的職業會請他。
 
酒吧,龍蛇混雜,也許是唯一的出路。
 
酒保說:「只有八千。」
 
朋友說:「他是我的朋友,通融一下。」
 
酒保說:「沒身份的只有八千,另外的八千算是我們的保護費。」
 
他說:「不緊要吧,我不能再給你麻煩。」
 
然後,他開始了在酒吧裡工作,很多時工作到深夜,回來的時候已是清晨。
 
但他無所謂,生活總算有了寄托。
 
 
這樣的生活持續著,大概兩個多月。
 
他在晚上工作,清晨回來的時候會在大排檔裡吃早餐,然後回去倒頭大睡。
 
這樣的生活很簡單,但算不上快樂。
 
他認識了住在唐樓裡的其他人,每次見面都會點頭,但不會談話。
 
那裡的人大多都有著自己的故事,就像他,他是一個逃避了刑責的人。
 
但他覺得大家雖是鄰里,沒有必要說自己的故事。
 
因為故事都有著遺憾,他不想見證。
 
 
有一次在下班時,他在唐樓的樓梯間遇上了幾個男人正在喝酒。
 
男人說:「小兄弟,要喝些酒嗎?我們這裡有。」
 
他說:「不了,身體差喝不了多少。」
 
男人說:「沒緊要吧,即使是醉倒也快樂。」
 
他心裡想,在這樣的生活裡,其實清醒與酒醉都差不了多少,所以就留下。
 
結果一晚過去,所有男人都醉了,只有他的神智最清醒。
 
在飲酒的時候,男人們都在訴說他們生活中的事,說著一切的辛酸和快樂。
 
他發現原來在平淡的生活裡,有些人會因為酒精而感到滿足,例如他們。
 
他很羨慕容易滿足的人,自此他也會到樓梯間喝酒。
 
 
在不用上班的日子,他會坐在窗前看風景。
 
以前在病房裡他喜歡看天,現在他卻喜歡看街。
 
看著天的時候,他會留意雲,看著街的時候,他會留意人。
 
有一次他發覺他可以在樓與樓之間看到一小片海洋,為此他興奮了一晚。
 
然後每當他有空的時候,他都會來到窗前看海。
 
後來他找來了收音機,又找來了一些舊小說。
 
坐在房間的角落裡,看海看小說聽音樂便成為了他唯一的娛樂。
 
 
小說他已經不知道讀到哪裡去了,因為根本沒專心的看。
 
小說裡的情節都是虛構的,只當作娛樂。
 
什麼都是虛無,唯有現實生活中的情感才是真實而長久的。
 
小說中可以有很多冒險,但現實中卻沒什麼。
 
沒有太多人可以像他一樣犯事,受罰,逃離,更多的只是無風無浪的一生。
 
有一次在樓梯間的男人問:「請告訴我犯事的感覺是如何的?」
 
他說:「沒什麼,現在更想過些普通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