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怪物就在課室門外》(實體書各大書局有售): 【105】
【105】
方舟漂泛在一片血海上。
他們還在方舟的底層睡覺,我和辛站在方舟的甲板上暸望一片末日絕景。
風浪已經平靜,光從雲隙間灑落,卻無法為這片海帶來半點生氣。
「依瑞綺嘉的方舟應該在北方,那方舟載滿了依瑞綺嘉救下的生還者,我們接下來,就是要把記憶注入每一位生還者的記憶裡。」辛淡淡地說,望著大海的神情有點難過。
殺滅全人類,這點難過也是人之常情。
「妳難過嗎?」我問。
「不……」她說。
「他們有些只是小孩……尚未看過世上最美的風景。」我說。
「可是這世界的風景一點也不美。」她說。
「他們有些人像我們一樣,曾經快樂無憂,曾經盼望將來。」我說。
「人出生的終局就是死亡。那布曾經說,有生必有死,死就是他們的將來,我們只不過將他們步向死亡的節奏加快,最後成就永恆。何況,兩個朋友若只有一位死去,剩下的一個人一定好傷心,所以,滅世才是最溫柔之舉,」她說:「這樣才沒一個人要承受喪失之痛。」
「真的沒有人要承受喪失之痛嗎?」我問。
「伊瑞綺嘉所救的生還者,沒一個跟死者有關係,都是生活在偏僻城鎮的人。」她說。
一直凝視血海,頓發現海面泛起不尋常的異動,我仔細觀察,水底裡竟有人影……
「是屍體嗎?」辛疑慮。
「不,她是……」我流淚。
她從水底冒出。
「越月!」辛簡直高興得掉淚。
越月,她出現我眼前,復活我眼前,這刻她立於海面之上,猶如幻象,卻是真實。
雖然她的身體跟我們預想的有所不同……
但……
這一刻我覺得過去所有的努力都是值得的……
生靈塗炭……
毀滅一切,就是為了擁有一切。
可是……為何她跟我說的第一句……
「我很痛苦。」她說。
我發怔半晌,目光移至她下半的蛇身……
為什麼……?我的重生技術出了錯嗎?不……即使如此……
她也是越月。
「妳已經不需要再擔心死亡了,沒有任何事情可以再分隔我們,我們不需要再跟隨世界不合理的想法。」我可能有點激動:「我們如何,世界就如何……我們可以創造一個溫柔的世界,我們會成為唯一的真理。」
「但是,我很痛……很痛……」她表情麻木。
與其說她的說話與表情充滿矛盾,倒不如說她真的痛得……太深?
不可能!我所做之事怎會令她痛苦?
「難道妳身體有什麼不適嗎?」我著急地說。
越月緩緩搖頭。
「妳是怕孤獨吧?」辛溫柔地說:「不要緊,我們再過很多年,也會跟妳一樣,陪妳到永恆。」
「不可以!你們會後悔。」她說。
「我們不會後悔。」我說。
「違反生命的死亡本能,會讓你們極度痛苦。」
她說畢,便擺動蛇身,翻身躍回血海深處。
「我會阻止你們。」聲音從水底傳來,再漸遠。
「她是越月嗎?」辛呆呆說。
「是……一定是……只不過……可能在智力方面略提昇了一點。」我遙望著血海遠處泛起藍光的地平線。
彼岸再遠,都只不過是一夢之隔。
一夢醒來,便是再遇之時。
……
時間流動,故事推演。
大洪水已經退去一百多年,
越月已經成為永生的存在。
可是,
我們和伊瑞綺嘉徹底失去聯絡。
我想,伊瑞綺嘉還未想通,所以情願不見我們。
我想,越月根本不想要這永生的身軀,所以在惱怒我們。
不要緊……終有一天,她和她都會明白的。
我們最終會在一起,一起獲得世間最純粹而永恆的喜樂。
我和辛一直如此相信。我一直如此相信。
在這一百年間,我在每位生還者的遺傳基因上植入了自己記憶,這是幫助自己『轉世』的程序,辛和其他巫師跟我做著同一件事。
但另一邊廂,
越月在與我們分別後,竟與那布在一起,製造了一群具蛇種基因的人類,而這些人類竟具有洪水死難者的記憶,在被特定的條件觸發下,會化成蛇髮異人,可稱蛇妖,牠們雙眼具催眠之力,可令直視其雙眼的普通人陷入極端的恐懼,繼而導致身體肌肉僵硬而死。
而越月和那布製造牠們的目的,估計是要去除世間所有承傳了我們記憶的人類,阻止我們將來的復活。
那場「生還者」與「美杜莎」之戰,已經持續了好幾年。
當時候,能夠與「美杜莎」抗衡的就只有永生計劃的巫師們,包括我。
原因是「美杜莎」無法傷害我們,
原因是,我們在復活越月的時候,為以察萬全,植入了不能傷害我們的基因指令,可能因為這樣,所以越月創造的一群蛇妖同樣擁有這份制約。另由於記憶植入生還者,深藏的記憶支離破碎、糢糊不清,故在人間輾轉成為被造者不可侵犯創造者的說法,並默默視作為一種法則。
無論如何,交戰持續……
那時候,我已經越百歲了,正好壯年。
我不明白越月的用意,或許她是受到那個死不去的人工智能那布唆擺。那布是一個固執加故障的機械人,因為在它的程式裡有保護人類的指令,大洪水的發生卻讓它產生了另類的意識。
於是,我們相約在一個黑暗的森林。
森林寂靜,靜得好像只有我和那布二人的對話。
「你的存在不能稱作生命,為何總要干涉我們的事情?」我問。
「我是有意識的存在,腦袋模擬你們大腦的運作,所以我可以稱得為人。」那布說。
我冷笑一聲,說:「你說你是人?對不起……在我看,遠遠稱不上。」
「怎樣也好,為了全人類,你應該要滅亡。」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我已經把自己的記憶植入所有生還者的基因裡,如果你要我真正滅亡,就等同要所有洪水後的生還者跟我一起滅亡。」
「那他們就滅亡吧!」它竟說。
「你所謂保護人類,是保護誰?」我問。
「當然是那些被大洪水淹沒又復活的人類。」它答。
「他們只是蛇妖。」我告訴。
「難道你自己不知道嗎?」那布倏然雙眼暴撐,說:「那些在大洪水死去的人,成就了越月的生命,同時,他們的記憶也保存在越月的體內!」
「是越月?我一直以為那些記憶是由你保存……然後植入蛇妖……因為你是記錄人類記憶的系統。」我心一凜,說:「換句話……越月她……」
它繼續說:「越月創造的每一個人都具有一群慘死之人的記憶,他們的靈魂,成為了一條條蛇髮,在他們的腦袋破皮而出。」
「你打算讓這群怪物取代現在的人類?」我問。
「他們不是怪物,是人類。」
「他們是怪物!」我說。
那布學了人類的嘴角上揚,它說:「人類這個名詞已經無法定義。」
「一個人擁有一群人的慘死記憶,也不是一件好受的事,何苦要折磨人類?」我說,真心地說。
但想起越月。
「放心吧,當你們滅亡後,我會毀滅天儀,他們的記憶也會隨著蛇髮脫落而離開。」那布仰望漆黑夜空的發光綠月,說:「這樣……蛇裔的人類就不會再被觸發慘死的記憶了。」它又學人類裝出感慨,說:「我,明白承受千人、萬人記憶的感受,所以,我了解越月。」
我正正就是想毀滅天儀,但現今能夠毀滅天儀的人,就只有一個方法,就是那布體內的引爆器。
「你以為引爆器在我的身體裡嗎?」那布問。
「難道不是?」我驚訝。
那布搖搖頭,它的笑容很深:「你的朋友……」
但我沒有想過……我沒有想過……
「引爆器在依瑞綺嘉的體內。」
所以,我最後殺死的人……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