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痕累累(一場Kong U殘殺遊戲): 25. 一半靈魂
「或者,唔好俾自己一個承受?」我問:「你嘅朋友?其他親人?」
「唔係個個都咁幸福。」修潔不想看我:「走啦,我唔想留喺度。」
誰會想在這裡逗留?
離開陸佑堂,準備回到大家身邊。
走上一層,卻發現古老的走廊上,躺著兩具死屍。
怎知道是死屍?
他們二人都吐著白泡,眼珠都不見了,剩下空洞的白色。
「毒死?幾罕見。」我走到二人身邊,察看他們的身體。
「係頭先個女人。」修潔得出結論。
參加遊戲前,有個好心的女孩,說要分享糖果。
是她作怪?難以相信。
她的聲線非常溫柔,笑容非常甜蜜。
「睇下呢兩個人隻手。」修潔指著。
果然,二人手上都有橙色果汁糖的包裝。
「好難相信……」我喃喃自語。
「睇下前面。」修潔再指前方,發現地上的任務牌。
我立刻拾起,一看,茅塞頓開。
毒死兩個人。
「唉。」我不禁概嘆。
人間的醜惡。
「但睇嚟,佢已經成功獲救,離開Kong U。不然,張任務牌點會喺度。」修潔分析道。
「係你救左我。」我說。
「未算係。」修潔忽然說出奇怪的話。
「嗯?」
「冇嘢。」
接著,我和修潔再走上一層,離開本部大樓。我想,不會重返這裡了。
不知為何,我有種預感,許久才會有下場延伸遊戲。
忽然,修潔主動說話。
「其實,點解你可以堅持到?」他問我:「裡面嘅一切都好真實。」
「因為我諗起其他人。」我回答。
是Janet讓我撐過來。
我也不知道,為何她會變得那麼重要。
大概只知道,要依從內心。
「其他人……」修潔若有所思:「已經再冇人關心我。」
本以為他會繼續隱藏,然而,修潔停下,脫掉帽子,讓我細看那顆義眼。
眼睛是靈魂之窗,失去一隻眼睛,彷彿就如……
失去一部分靈魂,靈魂從此不再完整。
難怪他一隻要戴著帽子,隱藏眼神。
「我諗,講俾你聽,我唔會後悔。」修潔深吸一口氣。
有種人,從出生的那刻開始,就離幸福很遠。
修潔的母親早就離世,父親獨力養大他。
然而,修潔從小便討厭自己的父親。
是由心的討厭、憎恨。
因為,他的父親是一個小偷。
就是爆竊、當扒手的那種。
以前犯事入獄,出牢後沒有改過自新,依然從賊。
不知是誰爆出父親的案底,學校的同學都取笑修潔,說他是「死賊仔」。
修潔愈大,就越討厭父親。
即使父親對修潔無微不至,從不打罵,修潔都無法接受他。
他討厭自己的身份,不想當不法之徒的後代。
二人甚少對話,一個不願開口,一個不願接受。
若非生活所需,修潔都不會理會他,直接搬出賊窩。
他不明白,為何父親不去找正當工作,偏偏要當個賊人,偏偏要違逆社會、違逆法律。
後來,他才知道為何。
十六歲那年,修潔回家收到電話,知道父親在一次意外中撞車身亡。
「仔,食飯啦。」
「學校點呀?多唔多朋友?」
「好好讀書呀,知唔知?」
「其實,我都好辛苦,點解你一定要冷落我?」
這些說話,現在只能成為回憶、成為過去。
然而,當時修潔沒有哭泣,心中只有沉默和冷靜。
好像,漠不關心似的。
對,他曾以為這是解脫。
誰知是噩夢的開始。
接下來,修潔搬到親戚家中,來到一個新家庭。
然而,他們夫婦,都對修潔恨之入骨,覺得他的父親是家族的侮辱、羞恥。
就算沒有不對,兩夫婦都會不時毆打修潔,弄得他渾身是傷。
一次,堂妹貪玩,偷藏自己的零用錢,然後說是修潔偷的……
那一晚,世界非常黑暗。
「都話你就係賊仔,你個死老野又係咁,個仔都係咁!」修潔挨了叔母一掌。
「狗唔會生仔,只會生狗!狗賊!!」另一邊臉。
「呢個世界唔會接受你,唔會接受你老竇。因為佢只要一刻係賊,就一世都係賊!社會會唾棄你,我哋會唾棄你!」二叔一拳打向修潔的左眼。
修潔摸著左眼,痛得發麻。
「我哋唔會原諒你,因為你老竇係條狗。你流嘅血,係狗嘅血,你係我哋家庭嘅恥辱、我哋姓郭嘅污點!」另一拳迎來,也是打中修潔的右眼。
「爸!夠啦!哥哥冇偷,係我貪玩……」自己的堂妹也忍不住殘忍的畫面。
然而,她的父母根本沒有聽進去,只是找著一把武器……
「望下你個樣,咁唔甘心,就好似你阿爸一樣!」二叔拿出一把網球拍……
修潔萬萬想不到,自己會落得如此下場。
明明自己什麼都沒有做。
他想起自己的父親,每一句說話、每一個舉動。
父親每天都為他做飯、煮湯。
他喜歡什麼,父親就買什麼。
每次患病,父親都親自照顧。
每次要學費,父親都會立刻給付。
一個盡責的慈父……
然而,修潔卻只會嫌棄。
修潔此刻發現,世界上只有一個人是會關心他的。
「啪!」修潔痛得伏在地上,眼球彷彿碎了……
那人卻離開人世了……
至那天以後,修潔明白,現在只剩自己一人。
他喜歡藏在黑暗裡,隱藏自己、遠離世界、不屑人性。
接下來,修潔努力找兼職賺錢,努力讀書,考上大學。
其他親戚知道二叔打壞了修潔的眼睛,覺得不妥,於是提供了些學費援助。
但沒人想收留他……
也沒所謂了,反正修潔慣了自己一個。
縱然穿上父親的衣裝,他卻從不偷竊。
他要繼承的,是父親的關懷,而不是偷竊前科。
加上這樣穿衣,能夠遮蓋二叔造成的傷痕,還有那個無神的瞳孔。
他不理旁人竊竊私語,因為在他的世界裡,自己早已是孤立一人。
黑暗裡孤獨一人。
「而家嘅社會,係唔會接受有案底嘅人。只要犯過事,就注定被社會歧視。」修潔無奈地說。
我看著他全身黑色的衣裝,內心百感交集。
一個為警、一個為賊。
一個為白、一個為黑。
一個為光、一個為暗。
我們的父親,卻都背負著罪孽。
「我一直討厭世界,唔相信人性善良,啲親戚幫我,只係因為知道我有大學讀,有法律讀。」修潔嘆氣。
「你要放開自己,重新觀察世界。」不知何來的想法,我居然說出這種話。
「或者啦,反正,自己一個真係好攰。」修潔還是改不掉習慣,喜歡低頭。
「抬起頭,冇人會介意你隻眼。」我說:「而且,你爸爸都會想你抬頭。」
「哈,你又知我阿爸鍾意咁講。」他偷偷笑了。
居然,微笑。
如釋重負的笑容。
就如當初的Janet一樣。
「個個阿爸都鍾意咁講架啦:『唔好寒背,挺起胸膛』。」我說笑。
「你知嗎。我以前好討厭佢,唔會理佢,唔會聽佢講任何嘢。出夜街、入房鎖門,避得就避。」
「而家,我可以付出一切,係一切,去換五秒,見佢嘅五秒。」
「只可惜,根本冇可能。」
「所以,頭先我好激動,見到佢煙消魂散嗰一刻,我……感覺唔到自己,好似……好想自己都變成黑煙一樣,跟佢走。」
修潔抬頭,看向天際,然而只有無盡的灰暗。
二人沉默數秒。
「懷念夠啦,係時候珍惜現在。」修潔這句變得乾脆,變得有點……
釋懷。
而且,面露笑容。
是放下重擔的笑容?還是滿足的喜悅?
「多謝你肯聽。」修潔一邊說,一邊戴帽。
「仲戴?」我問。
「因為型。」他說笑其實不錯的。
而他的眼神,多了點生氣。
沿路,我們再沒有說話,大概是在沉澱、消化。
來到國殤之柱,我才醒覺,要保持清醒,保持希望。
這樣,才能勝過黑暗。
「可以行快兩步,呢度好靜,應該安全。」修潔說。
路途沒變,只是情感變了。
更有安全感。
返回據點門外,發現什麼都沒有變。
應該是好事。
推門進去,卻察覺裡面一個人都沒有……
奇怪……
「嗯?冇理由。」我說。
「戒備。」修潔提起軍刀。
我們四周觀察,推開一些課室木門。
確認了,真的沒人。
我仔細尋找,發現地上有半包威化餅,和一支喝掉三分一的水樽,於是順道撿起。
「點解會咁?」我開始緊張,Janet和阿熙他們應該不會那麼沒交代,還遺下食物。
除非……
「一定係出左事。」修潔直接跳到結論。
類似的事情已經發生過,那時普通話男上來,斬傷哈比,追殺Allen,幸好大家同心協力,最終熬過難關。
這次有點不同,單純的失縱,沒有半點眉目,不知發生何事。
「吳懿你睇下。」看來我道行不夠。
修潔指著防煙門邊的白色石牆,發現有道灰色痕跡。
我明白了,有人大力推門,弄花牆上的油漆。
這種力度,也不是推門了,反而像是直接踢開防煙門。
那就是說,又是有人殺進來。
可惡……早就該轉移陣地。
「要搵佢哋。」我二話不說。
修潔也點頭認同,大概是信任我的決定了。
那麼,從哪裡開始?
「有冇諗法?你覺得佢哋會去邊?」修潔問我。
他這樣問,或者是覺得我比較了解Janet吧。
但我當然不知道。
「如果對方係由防煙門入嚟,咁其他人好大機會係走其他路。」修潔說。
那就是說,智華館更深入的地方。
當然,智華館四通八達,可以走上,亦可以走落。
「沿路行,或者會有新發現。」我說。
其實我大概猜到,是合作殺人隊。
不然怎能嚇跑他們?
困難,只會越來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