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殺人狂。

      她是殺人狂。

      她是殺人狂。

      思緒僅剩「報警」二字,我再無法找到詞彙描繪事態的恐怖。

      自事情之始,我已感覺怪女不論外表、舉止均可疑不妥。然而凡事均拖泥帶水的我,豈會想到真相竟如斯可怖?陽痿酷說得對,我早就該報警,早就該報警……



      「因線路繁忙,建議市民稍後致電……」我重複撥打三次「999」,卻得到此等回覆,如焚的焦心醞釀恐懼,手中的針筒快被捏爆。

      她正走過來。

      她正走過來。

      她正走過來。

      「嗚嗚……嗚嗚……」我精神幾近崩潰,腎上腺素卻令我暈不過去。我多麼渴望不醒人事,至少暈倒毋需面對此刻,使人窒息的此刻。



      倏然,雙眸瞄到手機的「通話紀錄」一欄,「陽痿酷」三個字瞬即映入眼簾,使我心念一動。

      「係……我應該搵……搵人……幫……手囉……」

      我焦急地撥了他的號碼,擱在耳際的機身沾滿恐懼,濕漉漉的。

      「嘟嘟……嘟嘟……」

      我等待得心臟幾近煞停,門外仍是萬籟俱寂,彷彿暗藏無窮暗湧。我越想越是跼蹐不安,照片顯示怪女已置身門外,但怎麼……門外卻毫無動靜?



      怪女……到哪了?

      驀然之間,手機傳出熟悉的「達哥」男聲:「喂?正垃圾──」

      「救……救命啊!救命啊!」我如坐針氈,要把喉嚨都撕破似的,毫不理會聲量所招惹的危機。

      「乜……乜鬼事啊?」手機彼端語氣大惑。

      「隔離嗰……個女人……殺……殺……」驚懼使說話含糊不清,亦難以用三言兩語概括事態。

      「嗰個女人……『耍』?個女人『耍』乜啊?耍太極?你耍阿叔呀,阿叔好多時間畀你嘥?」陽痿酷態度轉趨煩躁。

      我緊閉雙眸發顫,失控地喊叫:「我就嚟……死喇!救我──」

      「你死關我蛋治啊!怕死未逃走,搵人幫手囉!」



      電話裏的斥喝喚醒理智,我重新注視大門,嘴裏呢喃著:「逃走……但係……如果怪女……」

      如果怪女,此刻就置身門外呢?

      按照常理……她既然殺了人,而又察覺到被我揭發了,為了隱瞞「謀殺」的犯罪真相……必然會設法闖進13C殺我滅口,以防我報警……想到這裏,空氣的恐懼滲進肌膚每處。

      然而同時,一個想法清晰呈現:必須儘快逃離13C,否則必死!

      我撫摸發抖雙臂,側耳傾聽門外聲響──蕭然無聲。就像一切純屬幻覺,純屬上天贈送的玩笑,而且是加大碼。

      或許,必須先了解門外情況,才制訂對策……

      數秒瞬即消逝,我抵不住寂寥的煎熬,邁起沉重步伐走近大門……我想理應沒危險的,身處單位內尚有一門相隔,我怕個屁,哈……自欺真好……



      我右眼貼近鏽跡斑斑的門孔,心臟劇烈地躍動,聲響戳痛耳膜……

      「呯呯、呯呯、呯呯……」

      門孔視點越漸放大……放大……放大……

      「呯呯、呯呯、呯呯……」

      門孔景象越漸變清……變清……變清……

      什麼,都看不到。

      換個說法:我透過門孔,目睹黑色一片。

      我如釋重負地鬆口氣,久違的疲憊侵佔思緒,忖測著怪女去向──



      不。

      不、不、不。

      理性被恐懼蠶食的我,此刻才意識到「目睹黑色一片」蘊含的驚悚。

      媽的……

      試問大堂一向亮著燈,怎可能漆黑一片?故此,能導致門外「黑色一片」的,基本上只剩一個可能。

      門、孔、被、遮、蓋、了。

      媽的……

      我還未反應過來,門孔外的畫面生變,本來遮蓋門孔的某物逐漸退後,我視線因而越漸清晰……看到了。



      一張臉,我看到一張臉。

      我甚至來不及尖叫,來不及喪膽。

      剛才遮掩門孔的,正是這張臉的右眼。剛才我在察看門孔時,她同時從外盯進門孔,遮掩光線導致我目睹「一片黑色」。

      她一直在門外窺視著我,還悄然無聲。

      我嚇得雙腿發麻,Sony Expedia滑落地上,手機隱約傳來陽痿酷的叫罵聲。

      雙眸還沒遠離門孔,就目睹怪女抽搐著頭,再度重複一個數字。

      我已魂飛天外,褲子似乎被尿沾濕,卻還是聽清楚那個數字。

      「25……25……25……」

      為什麼?為什麼這次又少了「99」?「25」箇中蘊含什麼暗示嗎?難道,是說給我聽嗎──

      「嘭!」

      怪女無預兆地以額頭撞門,大門瞬即猛烈搖晃,彷彿隨時墜下。她重複又重複,撞門聲震耳欲聾,每遍都敲進我心坎。

      「嘭……嘭……嘭……」

      「嗚嗚!」我被嚇得猛向後彈,不慎就滑倒地上。右手朝腿猛然一晃,腿部傳來痛感……

      手中針筒……竟輕輕插進左腳膝頭上,半公分有多!

      「啊!」疼痛使我慘叫,與撞門聲奏出撒旦樂章。熾熱痛楚於左腿蔓延……難道是那些液體被注進去了?

      「嘭……嘭……嘭……」

      「嗚嗚……」我甩開針筒,下意識以舌舔左腿,務求降低傷口溫度──

      液體苦澀不已,舌頭莫名其妙的痲痹起來,逐漸失去知覺……

      動彈不得。

      這一定是,我畢生做過最愚蠢的事。

      怎麼會這樣的……媽的,難道針筒裏的液體,是麻醉劑之類的?

      在我惴惴不安之際,門口同時傳來門被扭動的聲音──

      驚心動魄的一幕,毫無預告就肆意上演。

      門、被、推、開、了!

      怎可能?我明明經已上了鎖,怎麼怪女一下子就扭開了門?我肯定經已上鎖,經已上鎖了!

      「呯!」

      門被鐵鍊「啪」一聲卡住,否則我隨時已喪命。然而怪女連番推門,每次均狠勁十足,鐵鍊被拉扯再拉扯,看似撐不了多久……

      她……瘋了……

      怪女從鐵鍊間的門縫探頭,露出血淋淋的腫脹額頭,明顯是剛才撞門造成的。髒血滑落眉頭,滑落雙眸,滑落臉頰。

      「夕……彥……夕……彥……夕……彥……」她那血眸盯緊我,癲狂地重複這句話。

      我不理解……

      「夕彥……夕彥、夕彥……夕彥、夕彥、夕彥……」怪女語速漸急、聲量漸大,使我精神繃緊之至……

      媽的,我根本不是什麼夕彥,她……瘋了……瘋了!

      「夕彥!夕彥!夕彥!夕彥!夕彥!」

      「嗚!」我捲縮地上緊抱左腳,嘴巴撐大渴望求援,引來一兩個鄰居注意也好。

      可是舌頭渾然痲痹,呼救硬啃在喉中。而且鄰居大多已遷離,即使再大聲響亦隨時是徒勞。

      人就是這樣,尚可吶喊時安於沉默,絕境迫至卻乏力吶喊。

      怪女朝我睜大眼眸,眼白滿佈紅筋,嘶吼聲線洋溢亢奮。

​      她、是、怪、物。

      「夕彥夕彥夕彥夕彥夕彥夕彥夕彥夕彥夕彥夕彥夕彥夕彥夕彥夕彥夕彥夕彥夕彥夕彥夕彥夕彥夕彥夕彥夕彥夕彥夕彥夕彥夕彥夕彥夕彥夕彥夕彥夕彥夕彥夕彥夕彥夕彥夕彥夕彥夕彥夕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