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死,怎麼……我會選擇……落樓?

      頭頂光管忽光忽暗,狹窄的密閉空間更添詭異。我把呼吸都驟忘,三魂出竅地盯緊怪女,頓覺時間凝結了。

      他、媽、的、恐、怖。

      她挺直站立著,低頭牢瞪顫抖的我,空空兩手垂下。一動不動,彷彿定了格,但誰知下秒是否依然。

      誇張地睜大的詭眼深邃,鑽進我恐懼的心坎。



      口罩後揚起的嘴角尖銳,戳穿我薄弱的思緒。

      親愛的,你哪裏都躲不了,她那詭譎表情彷彿在說。

      「嗚嗚……嗚嗚……」我數秒後才咕噥起來,身體卻宛若不屬自己,我竟叫喊不能、動彈不得。滿滿驚懼被堵在腦海,頻臨泛濫崩潰的邊緣。

      時間彳亍蠕動,門頂的樓層顯示燈才剛亮起「11」,彷彿在嘲笑我的愚昧與不幸。

      我只能劇烈顫抖,唯恐她倏忽撐開血盆大口,喪心病狂地撲向我,撕開我胸口的肌膚,扯出我的心臟……



      我會死在這裏嗎……為何我什麼也無法搞懂摸清……原來我只值得這種模糊結局嗎……原來我連死也如斯沒尊沒嚴?

      升降機來到8樓,繼續徐徐降落,步伐平穩。

      我眼都不敢眨,已全然手足無措,內心祈求升降機在某層停下,然後有住客步進來拯救我;抑或儘早抵達G/F,好讓我躍離該死的升降機!

      可是,它是否能抵達底層是未知之數;就算能,在之前我或者已被怪女宰殺。

      我扶著邊緣的金屬橫柄,緩緩支撐起身體,顫抖雙腿酥軟不已,彷彿隨時塌下──



      媽的。

      她隨著我站起,頭略略仰高著,仍舊盯緊我的臉。

      只看著我的臉。

      我只管慄慄畏懼,隱約瞥著樓層顯示燈的數字,內心反覆地祈禱著。

      視覺倏忽模糊,還以為是冷汗滲進眼,卻瞬即自覺眼眸盛滿恐懼的淚。

      7……6……5──

      她、動、了。



      3樓,她頭顱抽搐。

      2樓,她頭顱誇張地抽搐。

      1樓,她頭顱劇烈地誇張地抽搐。

      不要……求你……不……

      恐懼於骨子裏翻騰,抓緊金屬橫柄的手濕漉漉。我精神頻臨崩塌,緊閉雙眸不敢凝視──

      升降機靜止了。

      我雙眸半開,對開門呈現一道罅隙,往兩方逐步擴闊著,光線戳破升降機的黑黝。

      「G」,顯示燈如是說。



      到了,竟然捱到底層。

      儘管難以置信,我想都沒想便躍步奔出去,失平衡跌倒灰白地上。

      底層大堂地板,很痛。

      我懶理疼痛,站起便直飆向出口,在死亡邊緣作最後掙扎。

      身後靜謐無聲。

      我氣急敗壞跑著,身後卻是「嘭」一聲,我回頭一瞄卻驚詫不已。

      升降機關上了。

      她……竟然沒有……追上來?



      我瞬即抵達門口旁的管理署,依稀記得眼前矮小、嚴重地中海的中年男看更叫「陳叔」。他坐在木桌旁的電腦椅上,正肆意呼呼大睡──他老是在「蛇王」,虧他這麼久沒被解僱。

      而我終按捺不住,在管理署放聲喊叫起來,把心坎的驚懼傾注而出!

      「啊……啊?」陳叔被我吵醒,拭著嘴角的唾沫,「咳咳……你係……訪客?乜事啊,你冷靜啲先!」

      媽的,我存在感真是如此低嗎,而且經歷這種詭遇,叫我如何冷靜!

      我繼續失控崩潰,直至陳叔抓我肩膀,使勁前後晃動:「冷靜啲,乜事呀?深呼吸!」

      我聽罷猛烈喘氣,須臾之後才逐漸恢復神智,說話卻結結巴巴:「我係住13C……我想講囉……隔……隔離屋……13D個女……女人囉……」

      「噢,原來你係住客……你講緊13D?等等先……咳咳……」陳叔咳嗽從不掩嘴,他一手在頭上的地中海遊蕩,一手翻看住客資料簿,「你講緊住13D,獨居嘅嗰位梁小姐?」



      原來那瘋癲女人,是姓梁的……

      「係……嗰個女人……佢頭先囉……」我驚恐依舊,卻不諳如何表述剛才的事態……

      實際上,她在升降機什麼都沒對我做,連騷擾也構不成!

      「點呀?」陳叔略顯不耐煩。

      「佢……每晚都係我門口……敲我道門……個頭仲係度搖……」

      「吓咁奇怪,你睇錯咋?梁小姐一向好友善架喎,新年好似又有派利是畀阿叔……咳咳!」陳叔四兩撥千斤,似乎不想被牽連進去,亦似乎推斷我在胡說八道。

      我連忙補充,表達卻含糊不清:「唔係囉……佢……佢仲不斷咁講一堆數字,好似精神病──」

      「喂,咳咳……你唔好玩阿叔好喎……咳咳!」陳叔把唾沫都噴到我手上,神情混雜訝異與懷疑。

      「我講真囉──」

      「夠啦,你咪鬼再誹謗梁小姐喇吓!」陳叔作了叫我「死開」的手勢,臉色顯露不忿──明顯他看穿我懦弱怕人,看穿我未來沒機會派利是給他,才如此隨便得罪我吧……但我不理解,為何一口咬定是我說謊,難道毒男有原罪嗎?

      我繼續連番追問,誰知陳叔卻勃然大怒,吼出一句嚇壞我的話。

      「咳……13D梁小姐係啞架!唔識講嘢架!佢點會識講啲乜鬼數字呀!」

      「吓?佢……啞──」

      「係呀!聽唔聽得明廣東話呀?你一定有幻覺!」

      天花的吊風扇轉動又轉動,把我捲進萬劫不復的漩渦裏。

      啞的。

      鄰家那個獨居女人,是啞的,怎麼會。

      我獨坐管理署的沙發,因腦袋停止了運轉,發愣了許久許久。直至發覺自己已待了兩小時,直至發覺陳叔以奇異目光瞄我。

      我恍然折返住所,乘搭升降機途中仍心有餘悸,卻沒遇到任何人,包括那位「梁小姐」。一切荒誕驚嚇,彷彿從沒發生過,彷彿是我捏造出來的。

      見鬼了,她是啞的,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我恍惚攤臥沙發上,陳叔那句「你一定有幻覺」在思緒縈繞不斷,使我腦袋疼痛又乏力。

      我一定有幻覺。

      夜幕逐漸低垂,我使勁挖著鼻孔,劇痛時刻警示著我,自己並非置身噩夢裏。地板塵埃鋪滿了散亂腳印,我卻從不打算清潔……

      「嘻嘻……啞嘅……隔離屋條女係啞嘅……又點會噏得出數字呢……冇錯,一切都係我幻覺囉,呢幾日根本冇發生任何事囉,一切都係我幻覺囉……一定係咁……」我挖著鼻孔傻笑,鼻血從下巴滴落,「嘀嗒、嘀嗒」的,感覺真實。

      陳叔誠然不像在撒謊,居於13D的女人是啞巴,且並無精神問題……難道,精神失常的不是她……而是我?是我獨處住所太久,太少與人交流,導致罹患了幻覺幻聽嗎?

      難道癲狂恐怖的一切,那女子的外貌與姿態,那詭譎的音樂與雜聲,那升降機的驚嚇震撼……都只是我精神錯亂衍生的噩夢?

      我腦子……真的……出了什麼……問題?

      你必然會嘲笑這想法白癡,但偏偏卻說服了我。

      我自知,這可能是低端的自欺伎倆,可怕事的我寧願相信荒謬謊話,也不願面對赤裸的恐怖真相。

      宛如社會那些嗜於裝睡的人,對誠實的人嗤之以鼻。

      我腦子真的出了什麼問題。

      接下來的事態發展,卻徹底顛覆了我的「美夢」。

      凌晨時分,門外再次傳來擾攘及腳步聲。我內心掙扎幾許,不安卻還是驅使我上前,透過門孔鑽探情況。



      殊不知,從是夜我選擇窺看起,已錯失最後機會──避開可怕結局的機會。

      待我看穿事實時,夢魘早把我迫進死胡同。

      門孔外,怪女正從後扶著一名男人,開啟毗鄰13D大門。男人臉色煞白,身體四肢抽搐著。

      我看罷只管顫抖,怪女再次出現,證明過去遭遇是真實的。

      他倆緩緩走進去時,怪女向男人吐出一句話,語氣嬌嗲又微弱。

      「夕彥,小──心──你……」

      聲線著實過份微小,使我無法聽清楚內容,可我凝視穿著Timberland黑色鞋子的高大男子,悚然如毒蟲攀滿肌膚每處。

      他是夕彥?

      他是夕彥,才怪。

      眼前被怪女攙扶的他,跟昨夜同樣被稱呼為「夕彥」,雙手卻戴滿指環的男人……

      不是同一個人。

      怪女卻把兩個男人,都稱呼作「夕彥」。

      怎麼會這樣。

講故台、紙言逢星期一至六,每晚10點正連載半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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