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阿詩不復聯絡,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個女生,她與阿詩的稚嫩無知不同,更接近的是盈盈那一類,但內涵修養都穩厚得多,也沒動軏便說粗話的傾向。這是一種內向性的豐富知性美,像冰山美人而又帶點熱情;像貴族卻又平民市井,只能說她是個奇女子,正因為如此奇、捉摸不透,所以才如此吸引我。
 
整天憋在城市裡也太局促了。
 
於是這一天,我約她去行山。
 
「其實,你平時有沒有行山的習慣?」她問。
 
「沒有啊!」我幾乎用盡所有氣力回答,因為我已經行得氣喘到透不過氣來。
 




「你這麼孱弱就別約我行山啦,自曝其短。」
 
「那麼你不想留在市區嘛。」
 
「雖然如此,但我每天工作都很疲累,來行山是這樣的話,我反而想在床睡上半天。」
 
「唉,那你早講嘛,我就不用這麼辛苦了。」
 
「做事永遠不能半途而廢啊。有聽過這個故事嗎?」
 




「哪個故事?」
 
「半途而廢啊。」
 
「沒有啊。」
 
「好,那我講給你聽。」她快步走到樹蔭下,招手叫我趕快過去,說:「你真的好孱弱。」
 
「嗄……多謝誇獎……」
 




「是這樣的。有個人叫樂羊子,有一日他不知哪裡拾到了一塊金,回到家中被老婆罵了一頓,然後又丟了那塊金,出去求學。但未學成就回來,說因為思念老婆,然後他老婆就執起剪刀,一下子剪斷了織了很久的布。你聽明白嗎?」
 
喂喂,說故事喻什麼道理啊?難道你覺得我是樂羊子,你是我老婆?
 
「但是你又有沒有聽過『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她卻說:「唉,好想喝凍檸茶。」
 
「嗄?凍檸茶?」
 
「原來還走不了四分一段路程,再往上走,飽覽這一帶風景一定很棒!」
 
喂喂,該不會是神經病的吧?她一直都「九唔搭八」的,莫非這是超高深的顧左右而言他?
 
「你啊,平時幹嘛的?」她見我不回應,又開另一個話題。




 
「跟你去找魔王然後打倒他嘛,你忘了嗎?魔女歌莉。」
 
「Low b。」
 
「誰叫你的名字是歌莉呢?」
 
「又不是我自己改的名。」
 
糟了,她好像有點生氣。是我太落後跟不上她的步伐嗎?還是我太無聊,她覺得我沒有智慧?也難怪,她就像雅典娜一樣,濃濃的知性美;工作又勤奮,看不起我也不足為奇。
 
她已經用了較慢的步伐以遷就我的腳程,但我還是與她有段距離,每每都要她停下來等我。
 
「你知道,這世界為什麼不和平嗎?怎樣才可以令這世界和平點?」
 




我實在無言以對,你到底在講些什麼,什麼葫蘆賣什麼藥?
 
她見我啞口無言,自問自答:「如果廚師專心點煮食,就會很好味。如果掃地的專心點掃,廚師就不會因為踏中蕉皮而滑倒,而掃地的又因此得到健康美味的食物維持生命。就是因為太多人不專心,所以世界不和平。」
 
到底在說什麼,唸佛經啊?罷了,我都亂講一通算了。
 
「其實,應該說人不丟蕉皮到地上,就不會有蕉皮垃圾。沒人類的話就不會有垃圾。沒人類就會和平啦。」
 
「對對對!」
 
完全、不知道、這是、什麼、節奏。
 
很奇怪。
 
「好,那我問你,美女在家中會做些什麼?」唉,我也隨便胡說八道好了。




 
「現在是行山,不是智力測驗時間。」
 
「你是不懂答吧!是會大便啊!」
 
她雖然沒有答話,但我見到她微笑了。冰山美人笑了,我成功了。
 
但是再走一段路,那是一段地勢平坦的斜路,兩旁都是光禿禿的枯木,少數的長出春天的嫩葉。走在這漠漠迂迴的路,忽然聽到「滿街腳步突然靜了,滿天柏樹,突然沒有動搖」的歌聲,這一剎那我不需要熱茶,只需要歌莉。
 
她的眼睛。
 
混濁了。
 
走了這麼一段路,還是頭一回與她並肩而行,望到她的側臉。她為什麼這麼迷茫?她為何悲傷?
 




「你怎麼了?好像很傷感,很抑鬱似的?」
 
她眼睛變回清澈澄明。笑著對我說:「你聽到風的聲音嗎?」
 
怎麼整件事那麼文藝電影的感覺?空曠的郊野,杳無人煙的道路,滿天樹蔭,遍地樹影,疏條交映,有時見日。不,不應投入她的節奏,不應該這樣。
 
「我是在問你是不是不開心。」我把話題拉回來,但她又岔開話題:「你猜是春風還是秋風?」
 
我無語。兩人站在路中央,誰也不走一步,誰也不哼一聲。
 
葉,落下。
 
「笑不代表開心,不笑也不代表不開心。」
 
又是這麼模陵兩可的答案,你到底藏了多少秘密?
 
「你騙不了我的,我看得出你一直都很不開心,很抑鬱,是發生過什麼事嗎?」
 
「天生的。」她冷冷地回應一句。
 
「認真?」
 
「抑鬱是做詩人的特質,所以,我會早死。」
 
嗄?這是什麼結論?她想死嗎?
 
她徐徐吟誦起詩句:
 

傷人的聲音
滲入五臟
埋在心中
 

吻地的葉

枝上初生
都搞不清這道氣
是春
是秋
 
春和秋之間
只有小小的縫隙
卻埋葬無數人命
成就多少功名?
 
去吧
往生的已矣
活著的走赴極樂
唯有活在六尺黃土之下
才是永恆不變的真理

 
吟誦的是什麼詩句?這會不會太有才了?我這廢物完全不濟,完全被比下去了!除了拍掌,我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寫得好嗎?」
 
「妙啊,妙啊。」
 
「你懂新詩?」
 
「不懂。」糟!一時說溜了嘴!
 
「那妙個屁嗎?不過你好像會寫古詩?」
 
「略懂……」
 
「那為我寫首好嗎?」
青空萬里闊,倩影現天山。
碎雪波濤併,參虬過海關。
 
「你比我更有才華呢。」
 
「不,我覺得會寫新詩而且寫得好的女生更厲害!」
 
「你很快都會懂得怎麼寫的。繼續走吧。」
 
就這樣,我走得狼狽,她邊走邊扶持我,時而一前一後,時而並肩而走。呼吸著清新的空氣,整個人都精神爽朗得多,一直以來的鼻敏感忽然間好像痊癒了。她又閉上雙眼,這是在做什麼呢?
 
「你也一起來。」
 
「來什麼?」
 
「靈修。」
 
靈修?她原來是基督徒嗎!Oh Shit!
 
「嗯?你好像誤會了些什麼?」
 
「那你告訴我什麼是靈修?」
 
「靈魂修養。閉上雙眼,冥想一下,吾日三省吾身……」
 
還真是一個莫名其妙的傢伙。就在我閉上眼幾秒後,她忽然擁抱著我,在我耳邊說:「你真的頗易騙的,嘿嘿。」
 
「啊……?」
 
「沒什麼了。」也許是我不識情趣,她又有點氣憤的鬆開手徑自走開去。然後又背著我說:「時候不早了,下山吧。去吃個下午茶。」
 
好!我應得爽快,只不過上山容易下山難,結果我走得比來的時候更笨拙更加笨手笨腳,好不容易才能下得了山。
 
「下次再約我就隨便食飯好了,不要為難自己。」
 
也就是說,保持自我嗎?也好。除了Kelly外,好像每個女生都很懂得體諒我,這場冷戰,應該也要結束了吧?要正式提分手吧。但是,我該選擇哪個女生好呢?
 
「那邊那個,好像是你的粉絲呢?」
 
我隨著歌莉的指尖望過去,那個,不就是,Kelly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