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玖豐與南宮雨對望一眼,默契互通,趙玖豐立時大叫道:「莫非那邊又有戲可看?」眾人本來愣立原地,一聽此話,又是望風撲影的蜂擁而去。
 
  張文君愕然,拉著趙玖豐問道:「這是甚麼?」
 
  趙玖豐眨了眨眼,道:「這是你的地方,怎會反來問我?」便和南宮雨一同跟著人群而去,張文君無言以對,也只得乖乖跟隨。
 
  如此擁著人潮,只聽得四周謠言散播,一是說那邊藏著前朝的寶珠財物,便要派發群眾;又有說有一群女人在那邊脫衣賣藝;亦有說兩位武林名宿在擺生死擂;都不知誰真誰假。
 
  片晌三人回到城西的塔樓之前,只見上百至千人眾在塔前階下擾擾攘攘,如此突況,守衛們也不禁發怔。張文君聽著人群說話,又見兩人若無其事,自然是他們暗中作祟,嗔道:「喂,你們可別這麼猖狂,雖然我被你們要脅,但你們也答應幫我做事,現在正事不管,卻弄得我的地方污煙瘴氣?」
 




  趙玖豐莞爾道:「這裡叫作淨土,但裡面的人都不乾淨,落花派招攬這些人時,早會預料有這種情況吧。」
 
  張文君舉目一掃,果然幾乎所有邀到淨土的江湖人士都聚到塔前,想到自己身為堂主,卻無出手平息亂況,事後實會被人詬語,急道:「我跟你們一塊,豈不會被人認出了?你快快擺平這裡,不然我就不客氣了。」
 
  趙玖豐搖頭道:「堂主姊姊要是怕被人見到,不妨把這個戴上。」說罷從懷裡掏出面罩交到張文君手上。張文君愕了一愕,只見南宮雨逕自束巾蒙臉,脫下黑衣,竟是一身破爛衣裳。
 
  張文君不明其意,感覺被耍得頭昏腦脹,怒道:「你們究竟想做甚麼?」
 
  忽爾趙玖豐振臂喊道:「這座塔樓好生奇怪,大伙兒進去看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如此廣傳開去,群眾紛紛聞聲附和,人心動搖,霎時間一陣騷亂。半晌只見前排的人不顧一切,衝上階梯,後方的人見狀,亦本著湊熱鬧心態,一同湧去。仰頭一看,只見守衛們拔劍防禦,面對人海來勢洶洶,也不敢貿然上前,不消幾秒,便被人群淹沒。
 




  這座塔樓素來是落花派禁地,張文君眼睜睜望著被人隨意踐踏,又苦無辦法,心裡總是惴惴難安。正要質問趙玖豐,卻看到前面兩個身影掠過,在空中一瞬即逝,便已消失眾人眼前。張文君拭了拭眼,抬頭定神一看,才見到兩人竄到了二樓,其中一人爛衣蒙面,正正是南宮雨。
 
  張文君目瞪口呆,先是驚異此人輕功亦甚了得,也沒料到他會如此大膽,竟要趁亂闖塔拿人。此時三女一童走近,那女孩推了趙玖豐一把,呼了口氣,道:「這些人真的很麻煩,我和三位姊姊們費盡口舌,才引得他們過來,說得口也乾了。」原來三秀和女孩一直遠遠跟蹤三人,得悉塔樓位置後,隨即分頭散布謠言,便是為了在塔樓附近造成混亂。
 
趙玖豐微笑道:「堂主姊姊,只要我們成功拿人,便能助你取得四堂堂主,現在還請你與我們先行迴避,靜候他們的好消息。」張文君心中忐忑,要是此事敗露,自己便要犯下勾敵造反的禁忌,然而性命被脅,四堂堂主又是如此吸引,實無他法,嘆了口氣,只得依了。
 
南宮雨甫著地,確認周邊安全後,迅速推開木門,接應另一人進內。只見裡頭金漆鋪地,燦爛耀目,卻是空無一物,惟有中央一個樓梯口接通樓下,只聽得下面的人叫嚷,仍未上來,看似沒有異樣。南宮雨道:「歐大俠,這裡空蕩蕩的,不像有人,只怕有詐。」
 
他身邊的自然是歐白水。歐白水沉吟道:「我就怕有機關陷阱,且看看那些人上來再說。」便在原地佇候,不敢亂動。不消片刻,樓下的人便是咒罵不斷,都說被幾個女娃兒騙了過來,兩人只聽得暗暗好笑。
 




半晌樓梯傳來腳步雜聲作響,兩人屏息靜氣,全神貫注,若觸發任何機關,兩人便立時轉身退場。縱然樓下嘈雜紛亂,兩人卻是蓄勢待發,他們知道落花派詭詐奸狡,這裡既是門派禁地,定有異樣,因此即便鴻毛鏽針落地,亦會一發難收,不禁全身神經繃緊。
 
如此彷彿過了良久,只見半身人影搶了上樓,那人腳一踏地,突然聽得「咔嚓」微響,歐白水臉色一變,立時拉著南宮雨往後撞門。
 
兩人避到欄前,遠遠看著門內情況,竟有無數高至三呎的尖柱從地板湧出,那人自是當場穿胸而死,但因為機關觸發之前,後方已有一群人如蟻衝了上來,未及反應,也被尖柱插死。在樓間得悉狀況的人,便是驚呼彷惶,向後退避,只是未上樓級的人,卻又鼓躁難當,在此樓級你推我撞,頓成混亂,也踩死不少人眾。
 
兩人看著屍體如衣服掛桿般搖搖欲墜,鮮血不著從頸胸腹手湧出,有些仍未死透,在柱中不由自主的顫動,儘管見慣風浪,半身還是涼了一截。南宮雨看著擺在樓梯踏上的夾板,呼了口氣,道:「幸好那夾板不是放在我們腳下,不然這裡就多兩條屍體。」
 
歐白水二話不說,隔空探手,將跌在地上的長劍擒拿過來,隨即以指屈成幾段刃片,道:「這個收好,我們上樓之前用來試探機關。」
 
南宮雨回頭俯瞰,已見到鬧市間一大群黑衣人吹著急哨,舉著火把奔往塔來,似乎這裡的動亂已驚動落花派。南宮雨接過刃片,立時與歐白水躍上塔樓三樓,越過欄杆,站到門前。
 
南宮雨道:「時間無多,我們只得分頭行事,我待在這裡,你上去四樓看看。」又指著遠方敵援,道:「如果他們來到塔下,我們還未救得到人,我便下去引走他們。」歐白水瞄了眼落花派的援兵,少說有上百餘眾,人人身手敏捷,恐怕也是一流好手,不由得臉露遲疑。南宮雨凝重的道:「別要猶豫了,所有人性命都付在我們手上。」便戳破木門紙窗,窺看裡面環境。歐白水即使不忍同伴負上重責,但見情況緊迫,只得躍上四樓。
 
三樓景象卻是迴然不同,只見裡面殘舊不堪,地板朽木腐臭,光線昏沉,擺了三個鐵籠,籠裡各困著一個白衣女子。三人身形相近,均是纖腰削肩,長髮秀逸,像極花解語的打扮,然而都背對南宮雨,看不到臉容。




 
南宮雨知道內有蹊蹺,但迫在眉睫,也不得不闖。又見三人手腳均被鐵鍊鎖著,心想只要不靠近鐵籠,應該沒有危險。隨即拿出刃片,從窗外運勁擲到地上各處,確認無礙後,戰戰競競的推門而進。
 
南宮雨心想:「落花派如此魚目混珠,便要混淆視聽,殊不知我跟花解語早已相識。」便從懷裡掏出一支竹笛,橫放唇邊輕吹,只聽得一曲溫柔婉約,斷斷續續之間,似是情人初見,伴雨私語,心如鹿撞,正是他與甯瓏兒合寫的《玲瓏雨》。只是這曲本應琴笛合奏,當年他們寫好這曲,便曾表演予花解語,如今只剩笛聲,不聞琴奏,總不免無限落寞,教人心酸。
 
他本料三人之間,若其中一人有所反應,那便是真正的花解語。豈知三人身子不約而同的顫了一顫,彷彿都認出笛聲,南宮雨見計策不成,又恐埋伏,登時頭痛起來,心道:「這裡太過昏暗,看不清誰的身子先動,究竟花解語是否在此,還是未知之數。」隨即又想:「不對,若果她的身子能動,即非被人封著穴道,聽得這曲,早應轉頭過來!」猛地醒悟過來,卻見三人身影一閃,已掙脫鐵鍊,穿過鐵籠欄隙,提掌飛身撲向自己。
 
南宮雨雖是中計,但虧得臨時識破,還是處變不驚。只見竹笛在他指間舞動,笛化成筆,宛如繪師落畫,真氣如潑墨飛花,便是抵著三女來勢。三女緩了一緩,便再分攻過來,南宮雨頓時一凜,他心知自己內功級數,如此運勁吐氣,竟也只堪堪擋著這下撲襲,那三女亦非泛泛之輩。
 
她們動身毫無徵兆,內功性屬不同,卻被眼前這人隨手化解,三女亦甚訝異。此時她們方位一轉,陣成三角,把南宮雨密密重圍,只見三女同時出掌,衣袖盤旋飄飄,掌心卻是慘綠生光,掌風夾帶腐屍臭氣,顯然混帶劇毒。
 
南宮雨心中大凜,迅速盤算,倘若在此糾纏,不僅會被耗盡內力,亦難免不慎中毒,到時緩兵趕至,更是插翼難飛。既然花解語不在此層,該要盡快會合歐白水,再想辦法逃亡,便是雙目精光一閃,右手橫笛疾掃,推開三女手掌,真氣孔間流動,連響三聲,聲如銀鈴悅耳。
 
三女只覺竹笛每響一聲,心臟便是劇顫一下,思緒焦躁,難以提氣,心裡一怯,不敢面對竹笛來勢厲勁,掌勢稍頓。南宮雨逮得機會,竹笛劃破空氣,三聲尖銳刺耳的笛音如針攢入三女耳內。三女登時大驚,耳窩一痛,連忙凝神閉耳靜氣,免得笛音攝神。然而為時已晚,南宮雨旋身變招,倏敲三擊,只聽得「颼颼颼」三聲作響,三女腰間同時已被封著穴道,無法動彈。
 




南宮雨微微一笑,收式藏笛,卻是腿下一軟,險些跌倒地上。他以笛為武,以氣御音,虛虛實實,竹笛可以當作兵器,笛音能夠分攝心神,便是制敵無形,教人防不勝防。但如此引導真氣在笛孔間隨意流動,除了內力和手法,亦甚費耗心機,南宮雨的內息本就後勁不繼,使得如今竭力難行。
 
他吃力退出門外,倚到欄杆旁,只見敵援已來到塔下,別無選擇,當機立斷,立即打坐回氣。
 
另一邊廂,歐白水躍到四樓,小心翼翼的踢開木門,看到眼前景況,卻是愕了一愕。只見裡頭污穢破舊,半房以鐵欄深鎖,柵前竟有兩個矮小人影躡手躡腳,鬼鬼祟祟,不似落花派門人。
 
歐白水喝道:「你們是誰?」兩人轉臉過來,便是一男一女,聽得歐白水呼喝,神色惶恐,愣立當場。歐白水瞥了一眼鐵欄,卻是困著一個白衣人,這裡暗淡無光,難以視物,加上那人躺臥在地,臉容被長髮掩蓋,不知身份。
 
歐白水只覺詭異,默默警戒,一時之間也不敢輕舉妄動。兩人對望,心意相通,那女人身子驀地騰空,那男人則像滾地葫蘆的夾擊而來。
 
歐白水早就料得他們出手,立時架起長棒護著前方,打算將二人一舉制服。正當他們靠近長棒,歐白水掌心暗運起八成功力,猛地順勢一推,有若舉鼎拔山之勢,兩人聞得狂風撲臉,大吃一驚,還好他們本來無意與歐白水正面硬碰,及時收招迴避。此下拳腳若被長棒撞上,只怕不死也要殘廢。
 
歐白水看出那女的尚有兩三下子,那男的身法拳腳卻是稀鬆平常,此戰已是十拿九穩。倏地聽得樓下三聲笛聲急響,南宮雨已打了起來,歐白水擔心南宮雨出事,不容多想,立時邁步上前,伸出左手朝那男人探抓。
 
兩人驚魂未定,那男人只覺身子被強扯硬拉,迅指已被歐白水揪去。那女人見同伴被擒,一臉慌張,卻也沒有臨陣退縮,叱喝一聲,竟然反上前來纏鬥。




 
歐白水左手提著男人,只用右手使棒,將打狗棒法精要招數一一使來。與曼麗師太交流武學以後,他的打狗棒法已是今非昔比,剛中帶柔,平常難以出手的方位,也能使出威力。只是那女人身材嬌小,身法甚是奇特,換作常人,早就被歐白水打得肋骨碎裂,卻見她避招之時,身子有若靈猴一縮一躍,竟然能再縮三吋,都教長棒剛好打空。
 
歐白水心念一轉,右手催運,把藏在破袖間的刃片傳到手心,卻不動聲色,繼續揮棒進攻。過了片刻,歐白水再使出一記「撥狗朝天」,長棒重擊地下,借反彈之力挑起,長棒卻是歪歪斜斜的打失方向,使得就像醉漢耍棍一般。
 
歐白水臉色一沉,那女人見狀,以為他剛才一輪急攻,現在已是筋疲力竭,便縱身反攻過來。歐白水正中下懷,右手手指一彈,兩塊刃片從棒握激射過去,那女人大聲驚呼,卻是迴避不及,兩邊小腿皆被刃片劃傷,坐跌地上。
 
歐白水也沒空閑,把兩人點過穴道,置到一旁,便著運勁隔空打破欄鎖。方才一番打鬥,裡面的白衣人仍是一動不動,歐白水不敢鬆懈,凝神戒備,只站在外面叫道:「花姑娘,是你嗎?」卻沒有回應。
 
那一男一女聽畢,面面相覷,那男的叫道:「你是來救花解語的?」
 
歐白水怔了一怔,回過頭來,道:「是的。」
 
那女的嘆了口氣,道:「那麼我們便非敵人了。」頓了一頓,道:「我們此行履行一位姓趙的少俠遺願,前來解救他的師父花解語。」
 




兩人正是戴靖男和鄧令龍。由於方皓雲被趙玖豐所騙,善樂幫便能撇甩追捕,路上一切安然無恙。兩人安頓過幫眾後,心存愧疚,便起行黃龍府,戴靖男既是落花派舊使,對淨土暸如指掌,混進來後,趁塔樓一亂,便上來救人。
 
歐白水聽得是花解語徒弟,便確認是趙玖豐無誤。卻疑惑的道:「你所說的是豐兒嗎?可是他活生生的,正與我一起來救他的師父,怎生得甚麼遺願?」
 
戴靖男喜道:「我不清楚他的名字,但看來我們說的都是同一人,果然吉人自有天相。」便短述了大名府和雁南崖的事。
 
歐白水聽畢,恭敬的為兩人解開穴道,道:「女俠棄暗投明,深明大義,實在令人敬佩,剛才有所冒犯,還請見諒。」
 
兩人站了起來,還了一禮,鄧令龍立時撕下一片衣布,俯身為戴靖男包紮。戴靖男道:「我們此刻同舟共濟,不分你我,也不要拘泥小節了。情況危急,我們救人再說。」
 
歐白水點了點頭,待得包紮過後,三人同時進了鐵欄。那白衣人依舊沒有反應,歐白水不敢靠近,只遠遠的用長棒把那白衣人翻過身來。只見這人雙目緊閉,臉圓身瘦,眉粗醜陋,哪裡是花解語?卻是另一相熟之人-重陽子慕容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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