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洞內,摸黑走下一條約幾丈的長斜石梯,踏足平地,眾人都為眼前一震。這個荒山野嶺的無名山洞,裡頭竟被改建成一個繁榮城鎮,只見這裡燈華燦爛,街橋橫亙,市店相對,工商廚匠,瓦肆擂臺,一應俱全,走在路中,管弦嘈雜,叫囂喧嘩,熱鬧不遜外面京府都城,簡直像是把整個汴京倒模出來一樣。
 
眾人難以相信眼前景象,不住好奇張望。相比洛陽汴京,這裡少了日間朝氣,卻因日不見光,不知時辰,反是奢靡極致,永樂不疲。歐白水凝神戒備,觀察四周,但見此處遊人均佩劍帶刀,看來皆是武林中人,酒館茶樓,勾欄賭坊這些風月場所之前,更是堆聚得水洩不通。又見街上美女如雲,逢人拋眉弄眼,言語勾搭,不少江湖人士見得合緣,便是上前摟腰帶走,那些女子竟也沒有拒絕,花枝亂顫,乖乖依去。
 
歐白水看著看著,頃刻恍然大悟,心道:「這便是落花派最厲害的收買人心招數,只用武功威逼,或許有人寧死不從,但他們看準人心懶惰,就單憑這個極樂奢淫之地,定力稍遜,也教人一輩子難以重見天日。」又想:「倘若江湖上大多數的幫派都被他們控制,說不定這裡會碰上相熟的人,須得謹慎。」
 
三秀少女心性,見識淺薄,先不說這個地下城鎮已夠驚奇,這個年紀又愛麗物,只見四處錦緞花綢,金飾銀器,像是隨手可得一般,怎不看得雙目發光。曼麗師太除傳武以外,一直授以弟子參禪悟道,靈心淨性,看著她們彷彿著魔一樣,不由得嘆息不成材。
 
趙玖豐盤算接下來對應張文君的計策,也沒心注意四周,只是一想到花解語,心思頓時紊亂,完全不能鎮靜。歐白水觀察入微,心想:「落花派遠在荒野雪原建成此城,實是為了幽禁中原的江湖人士,只怕我們一旦進來,就難以出去。」趁此時間默默認路,也對這裡的人物份外留神。眾人走了片刻,經過一座青樓,此時青樓裡走出兩人,迎面碰見眾人。
 




趙玖豐本來沒有在意,正要走過,但與兩人眼神相對,雙方立時臉色一變。趙玖豐對那矮俏女子道:「姊姊且慢。」便對那兩人道:「那邊兩個,給我站著。」
 
歐白水等人愣了一愣,怎料到趙玖豐未知敵人底細下節外生枝,心中也是一陣慌亂。歐白水還以為他一時頭腦不清,正要脫口說話,卻聽得那個胖子道:「想不到……這裡……也碰到趙大人,祝趙大人身體安康,壽比南山,福如東海……」聲音顫抖,顯得極是害怕彷徨。
 
原來那兩人正是賀真和李猛熊。他們在汴京暗裡買兇打人,又將曉紅擄回,種種行逕都把眼前這個趙大人得罪透底。此時心中發虛,臉容扭曲,想要擠出一點恭敬的笑容,臉上的肌肉卻自制不住的顫抖。
 
趙玖豐跟那矮俏女子道:「他們都是洛陽醉風樓的人,當初張堂主把他們歸我,雖則中間出了些岔子,但還是屬我管的,對不對?」說到最尾,已是向兩人而說。
 
李猛熊低著頭道:「趙大人說得不錯。」
 




那矮俏女子自然知道醉風樓歸附蘭花堂下,也認得兩人身份,既然他們都直認不諱,對趙玖豐的疑心也減了幾分。便道:「醉風樓雖無多大作為,但畢竟還是洛陽最大的妓院,堂主居然會給你這份差事,看來你真的挺被堂主看重。」
 
趙玖豐不卑不亢的道:「大家都是為蘭花堂辦事的,哪有分甚麼彼此?張堂主對我們恩重如山,我們都要盡心盡力,讓她奪得四堂之主,報答收留恩情。」
 
那矮俏女子聽他說得像樣,又信了三分,道:「張堂主不顧堂規,破格收了你這個男人,果然眼光獨到。」
 
趙玖豐道:「失禮,失禮。」轉頭對著兩人,陰森的道:「留在這裡,我有事找你們。」便繼續跟著那女子前行。
 
兩人望著趙玖豐的背影,咬牙切齒,心裡極是不甘。他們絞盡腦汁,為的便是在落花派攀個地位,繼續他們斂財大業,到頭來卻不及一個得人倚重的黃毛小子,教他們如何嚥得這口氣去。
 




賀真城府深重,分析道:「這小子武功低微,不是背後有人撐腰,哪敢如此囂張?」又道:「還記得把蘇州那俏娃兒擄去的神秘人嗎?那人武功極高,而且說明有人託他前來營救,似乎便是為那小子撐腰的人。我們只要找到那神秘人,設法把他除掉,那小子自然就不敢猖狂。」
 
李猛熊躊躇道:「我們如何找到那人?」
 
賀真冷笑道:「看他一副有恃無恐,那神秘人必在附近徘徊,說不定就是他身後的其中一員。我們跟著他們,揭穿那神秘人的身份,不然這人一日不除,蘭花堂也難有我們立足之位。」
 
此時眾人轉入一座大宅,那矮俏女子便道:「請趙先生上樓見堂主,其餘人等則在大廳等候。」
 
趙玖豐看此大宅並無特別,便是庭院樓房,尋常百姓居所模樣,暗地與眾人打個眼色,道:「勞煩姊姊。」隨即上樓去了。
 
自進洞以來,趙玖豐腦袋一直空白,沒半點緊張惶惑,到此刻踏著樓梯,才記起自己負著樓下所有人性命,心中念頭百轉,思前想後,忐忑不安,這幾下腳步格外凝重。過了良久,他才鼓起勇氣來到閣樓。但見閣樓房前,燭映一人獨坐,趙玖豐看是女子身段,提聲道:「趙玖豐參見堂主。」
 
房內傳來一把沙啞女聲道:「進來。」語後帶著連聲咳嗽。
 
趙玖豐認得這是張文君的聲音,卻聽得她聲音低沉,氣息不佳,顯然有病在身,心想:「她在這種時候生病,豈不是天助我也?」但又想得太皇太后詐病引人入局,頓時不敢怠慢,道:「是。」上前推門。




 
只見張文君在桌旁托腮而坐,燭融之前,依舊淡雅脫俗,然而面色黯淡,眉頭深鎖,一臉病容。趙玖豐單膝跪地,道:「皇城作亂一事後,小的被梅花堂那混帳逼坐冤獄,本以為就這樣完蛋,誰知我大難不死,逃出生天,想起來真是驚險。可是我出得到來,第一時間便是想起堂主姊姊。」
 
張文君淡淡的道:「你怪我不出面救你?」
 
趙玖豐連忙道:「當然不是!堂主姊姊教我武功,落力提攜,我沒有堂主姊姊的話,還是一輩子在洛陽庸庸碌碌,一事無成。而且堂主姊姊的霓裳動鞭精妙絕倫,我在外闖蕩歷練,要不是堂主姊姊的鞭法,也看不見今天的趙玖豐了。」
 
張文君頷首,不露聲色,道:「此言可真?」
 
趙玖豐道:「我既為蘭花堂的人,便要為堂主姊姊效力,落花派裡,除了堂主姊姊,還有誰對我好?難道是甚麼許晉熙,高遠徽嗎?」頓了一頓,眼神轉狠,怨毒的道:「而且……我的殺父大仇還未得報,若靠我一人之力,恐怕難以成事,以後仍要拜託堂主姊姊。」雖是百般不願,仍是磕頭拜了下去。
 
張文君咳了幾聲,嘆氣道:「你能助我取得四堂堂主之位?」
 
趙玖豐一凜,回想當初孤村裡的四堂大會,去到攻打皇城,張文君是如何跋扈囂張,也因恃著得寵,聲勢大壓其餘三堂,四堂堂主似乎已是塵埃落定。但現在張文君意氣消沉,信心濛鴻,豈有四堂堂主的風範?心想:「難道蘭花堂失勢?」站了起來,道:「我這份禮物,必能助堂主姊姊一臂之力。」停頓一下,又試探道:「論權論勢,其他堂又怎能與蘭花堂爭鬥。」
 




張文君又是嘆了口氣,露出從未見過的柔弱眼神,道:「罷了,罷了,已無人幫得到我。」
 
這一反常態,趙玖豐又是驚訝,道:「難道有甚麼意外?」
 
張文君道:「你曾跟我們攻打皇城,也知道掌門暗中分化,偏袒四個護法,冷落四大堂主。但明明我是掌門親手提拔的人,何解不是待在寢宮,而是要我以身犯險?」原來離開皇城後,張文君對此耿耿於懷,鬱出心病,整日神不守舍,加上未學得全數花語神功,練功無門,一稍不慎,真氣岔洩,黃龍府天寒地凍,便得了風寒。
 
她繼道:「明晚便是四堂合併暨我派盛會,到時天下各地歸順我派的人,都會在場見證,掌門會依照四堂的功績,選出四堂堂主。本來以我們的聲勢,這已是囊中之物,但你那晚聽到皇帝說話麼?他在特使面前大讚許晉熙,掌門從特使聽到這話,居然重用許晉熙起來。」
 
趙玖豐想起蔡斯說蘭花堂橫行霸道,強佔別堂勢力,便不解道:「就算重用那混帳,但無論如何,梅花堂都不及我們蘭花堂罷。」
 
張文君悻悻然的道:「可是如今各地人物到來,當中不乏前輩高人,若他們在旁說三道四,人言可畏,隨時左右掌門判決。我雖在落花派位高權重,卻在武林寂寂無名,不像其餘三堂堂主一早在外闖蕩已久,交遊廣闊。我就是怕那些人物都與他們有交情,到時在掌門前唱雙簧,我難免吃虧。」
 
趙玖豐立刻想起在大名府地洞裡胡謅的話,心想現在不就是大好機會,讓她和方皓雲互相牽制勾結,正中自己下懷?登時仰天大笑。張文君橫他一眼,道:「你笑甚麼?你活得不耐煩了嗎?」
 
趙玖豐道:「原來堂主姊姊就是擔心這個,那麼我這份禮物便能派上用場了。」




 
張文君懷疑道:「就憑你?」
 
趙玖豐突然跪下,道:「在此之前,要先請堂主姊姊賜罰。」
 
張文君蹙眉道:「吞吞吐吐的,時間不多,快說。」
 
趙玖豐道:「小的早前在大名府誤中我派叛徒戴靖男奸計,性命懸於一線,恰巧刀聖追至清理門戶,為求保命,我只能借堂主姊姊的名義,訛稱堂主姊姊能為刀聖遊說掌門,讓他當上武林盟主,代價便是幫助堂主姊姊成為四堂堂主,最後他不虞有詐,把我救了回來。」
 
張文君臉上陰晴不定,不置可否。趙玖豐知能否成事,便都擲在此刻,立時精神繃緊,全身發抖,低下頭來,不敢看她表情。突然張文君臉上一寒,來在他身前,伸出一腳跺在他的頭上,把趙玖豐的臉重重壓在地上,只痛得趙玖豐雙手狂抓,卻不敢作聲。張文君怒不可遏,喝道:「你明知我堂失勢,還要擅自作主,答應為他向掌門說話?」
 
趙玖豐右臉被地下擦得皮破血流,強忍痛楚,顫聲道:「堂主姊姊……請聽我一言……刀聖如今落在我手,只要我們聯手使計,他便能……便能任你處置。」
 
張文君聽畢鬆開腳來,冷哼一聲,道:「刀聖會栽在你手?那麼只怕連我也要敗給你呢。這麼大的口氣,都不知孰真孰假。」
 




趙玖豐撫著高高腫起的臉龐,忍著滿腔憤慨,爬起身來,低聲下氣的道:「堂主姊姊對我恩深義重,刀聖卻只是個外人,而且只有堂主姊姊才能讓我手刃花解語這個妖女,我自然要為堂主著想。」頓了一頓,道:「如今刀聖被我使計封著穴道,就在樓下大廳,只要我們擬定對策,互相照應,便……」忽爾提高聲浪喊道:「上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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