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相安無事,終於迎來行動當晚。這兩天淒風苦雨,萬象不明,如今趙玖豐跟著眾堂主走在前往皇城的路上,有種「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悲壯愴涼感覺。
 
  此刻二更時分,臨到三更子初,雨稍竭止,汴京夜晚又復繁華熱鬧,四處崢嶸樓閣,火樹銀花,說書戲曲雜技比比皆是,每晚都是普天同慶,眾人卻是默然無語。各懷鬼胎,裡外受敵之際,每步都是沉重不安,便是冠蓋滿京華,五人獨憔悴。
 
  五人從朱雀門走進內城,迎眼直看,盡頭便是汴京皇城南門宣德門,四名堂主對望了一眼,心中了然,便各自離去,只剩下許晉熙與趙玖豐留在原地。這幾天來,趙玖豐都隨了張文君去,都沒跟許晉熙說話,只覺有點見利忘義。雖然拜入落花派並非甚麼光榮之事,但此舉實是報仇的最好辦法,許晉熙作為半個引薦人兼之派中堂主,趙玖豐還得好好敬重才是。便凝神恭敬的道:「得許堂主引領入派,實在不勝榮幸,接下來得堂主多多指導。」
 
  許晉熙語氣還是老樣子冷淡,道:「你說話倒學得挺快,但對著我不用奉承,聽著煩厭。」
 
  趙玖豐躬著身道:「是。」
 




  許晉熙舉目看著皇城,若有所思,道:「你的武功學得怎樣?」
 
  趙玖豐道:「才幾天時間,未及精通,但略有小成。」
 
  許晉熙道:「很好。」說罷快步走往宣德門。如此驟看似乎不遠,然而六尺為步,從內城朱雀門走去宣德門,事實卻有二萬多步。以許晉熙的輕功腳力自然不算問題,但路上還有夜市鬧集,熙來攘往,對趙玖豐卻是件苦役,如此未入皇城已累得力竭筋疲,遑論在裡面打鬥脫身。
 
  趙玖豐身法極差,路程未到一半,已被人群擠擁,無法追上。只是許晉熙頭也不回,兩三下閃身,便失去影蹤。此舉卻激起趙玖豐鬥志,心道:「我可不能再給他擄著走。」咬一咬牙,在街上發力狂奔,逢人就推,繞巷轉街,在市集之中開出一條生路。他這幾天一直修練內力,體質耐力已遠比常人強壯,但在鬧市亂衝亂撞,耗時費力,直到追上許晉熙,也花了一炷香的時間。
 
只見三門分立的宣德門赫然矗立斜方對面,趙玖豐卻已頭昏眼黑,體力透支,累得難以站穩,立時打坐運氣。此時趙玖豐運功舒筋,斜眼卻見許晉熙在前面負手來回踱步,不時遠望皇城,顯出從沒見過的擔憂。趙玖豐心中叫苦:「就連這黑狗子都害怕了,我還能活麼?」
 




驀地聽到皇城內哨子急響,門外禁軍慌張警報,凝神一看,皇城北邊竟現起紅紅火光,濃煙捲天,一發不可收拾。趙玖豐立時站起,正想問話,卻已被許晉熙拉起,衝到城牆之下,像上回闖入蘇州一樣,打算重施故技,使出看家本領壁虎遊牆功帶著趙玖豐爬上城牆,一躍而進。
 
只是皇城守衛豈是蘇州可比?若是天子宮殿能夠自出自入,皇帝就是十條也不夠。兩人甫上城頭,便被四方八面的崗位同時發現,隨即便哨聲八面,刀戟劍矛噹啷作響,兩人頃刻成為眾矢之的。
 
許晉熙知道城頭狹窄,在此久戰,只會被亂箭射死,立時吸一口真氣,帶著趙玖豐從城頭往前面大慶門上縱身一跳,趙玖豐只覺身子有若駕霧騰雲,往下面一看,竟是騰空數丈,向著對面門上的城頭直飛而去。突然又是眼裡一閃,兩人身子竟突然下墜,趙玖豐吃了一驚,以為許晉熙受傷,腳板卻已霎時安穩著地。趙玖豐望了望對面城頭,原來已有數十個禁軍持器等候,教許晉熙不得不落地。
 
就在落地一刻,禁軍們已將兩人緊緊包圍,只見他們行動迅捷,步伐井然有序,顯然訓練有素。許晉熙凝神對峙,雖面無表情,但額頭已滲出冷汗。他們四大堂主本來打算由高遠徽在拱宸門縱火引開大批禁軍,使得宣德門人手不足,守衛薄弱。豈料四人錯估形勢,宣德門作為進出御道之門,也是君王與民同樂,舉辦時節盛會之地,又怎會輕易調走守衛?許晉熙身為江湖人士,恃武自傲,也是輕視了曉得打軍打仗的禁軍,其中的人數氣勢,陣法變化,已不是江湖武林人士可同日而語。
 
許晉熙環視四周,只見禁軍來勢洶洶,城頭上亦有人拉弓引箭,說上來也有幾百人眾,均是等待一聲令下,將兩人砍成肉醬。橫眼又望了望趙玖豐,他已是嚇得渾身發顫,長鞭也無力抽出,不禁嘆了口氣,從懷中掏了鍾天政所給的信號彈,扔到空中。只見紫雲紅火之間,閃出了一條灼白的花火,極是燦爛。
 




同一時間,蔡斯率了兩名派眾,在西華門附近徘徊,靜候高遠徽於拱宸門縱火。由於延福宮就在西華門左側,他們又無特別要事,所以不必像其他人般硬闖城門,只需在門邊攀過城牆,腳下便是延福宮,找到藏身之地,便能安心等待其餘三堂。
 
又說宣德門因與御道連接,拱宸門則接近皇帝居苑,東西兩門的防衛巡邏相對不太緊密。只是蔡斯身為派中元老,舊派一方,經常帶頭反對蕭倚明,卻得以委托如此簡單的任務,實在有點不明所以。片晌只見北方火光燭天,密雲緋染,城頭的禁軍一陣慌張,回過頭去發怔,一時之間忘記巡邏監視,蔡斯趁機與兩人爬進延福宮。
 
延福宮本作皇帝休憩消遣之地,但歷代皇帝都恪盡職守,勤政閱批,也沒多理會過延福宮這些嬉戲地方。因此待得三人望得延福宮全景,皆是愣了一愣,此宮竟是地長狹窄,草木疏生,落葉滿地,澗水乾涸,似是無人打理的廢園。蔡斯三人逼在一棵貼近城牆的禿樹之後,都感頭痛,四周建築極少,只有零零落落的涼亭,樹木又是栽培不善,樹葉幾乎凋盡,根本無處可藏。
 
更讓人奇怪卻是,特使所說此宮有侍女工人十餘來人,以蔡斯的眼力,竟一人都看不見,靜謐詭異。正當蔡斯想打手勢,示意派眾留在原地,讓自己去探路,回過頭來卻發現兩名派眾雙目反白,口吐白沫。蔡斯臉色一變,伸手去探兩人鼻息,竟已氣絕。蔡斯擔心此地被人撤毒,不顧一切,以腳尖碰地,立時奔出樹後,打算橫過空地,躲到對面的涼亭之上。
 
就在蔡斯動身之際,數十個工人拿著掃帚、砍柴刀等工具,從草裡乾澗等地爬了上來,戰戰競競的圈圍著蔡斯。蔡斯大吃一驚,原來工人們以草土顏色的衣著掩人耳目,加之光線暗淡,教三人無從見到對方,三人的行蹤卻全被看在眼內。
 
蔡斯見工人們神情緊張,腳步輕浮,持武之手不住顫抖,心裡不以為意,只道他們只是不知從何收到情報,設局抓人,旋即便從背上拔出長矛,正要大殺四方。豈料長矛才到手裡,手臂竟是脫力,「呯」的響亮一聲跌在地上。蔡斯心知不妙,運功提氣,丹田竟像被封閉一樣,半點真氣也提不上來。這長矛沉重異常,若無真氣,實是無法揮動,自己身陷重圍,又是中了劇毒,只得把信號彈拋到空中,要求增援。
 
卻說四名堂主這幾天發現宣德門防衛嚴密,單靠許晉熙實在難以攻入,唯有先由高遠徽引開注意。高遠徽本來幾天都想不出辦法,便把心一橫,雇了幾名武功高強的死士,與他們拿著火把,直接硬闖拱宸門。眾人有若蠻牛般直衝城門,幾條火龍舞動,禁軍們都嚇得一時慌亂,門前守衛瞬間被打得東歪西倒,樓上禁軍引弓搭箭,萬箭齊發,卻始終射不中幾人,反是射死了不少同僚。
 
眾人在闖進城門後,隨即把帶來的乾柴四丟,周圍縱火。這幾名死士不乏強盜土匪,將皇城就當是洗劫村莊,目無王法,片刻四圍建築便是鬼爛神焦,哀聲震天,叫喊呼喝不絕於耳。




 
高遠徽見策略成功,心裡沾沾自喜,又見這群禁軍不成章法,不由得梟心驀起,輕敵起來。心想就連天王老子都地方都被我亂成這樣,天下還有事難得自己麼?始終是江湖血性,竟不想脫逃,索性在這裡大殺特殺,見人就取,見面便是一拳。這群普通禁軍只會打仗,武功卻是爾爾,哪裡受得起他的拳頭?一旦近身便是遭殃,一擊斃命,又要分派人手救火,一時之間禁軍們都不敢靠近,高遠徽便是有若萬夫莫敵,姿態神威至極。
 
殺得興起之際,高遠徽卻聽到一名死士嗚呼之聲,才驚覺敵方人多勢眾,須得盡早離開找地方躲藏。就在此時,一大批銀白鐵盔的禁軍們成列堵在城門前後,成夾擊之狀,教高遠徽前無去路,後無退路。這批禁軍不同守城的紅衣布甲,一身鐵盔就算有兵器也難以切入,而且雖是身負重甲,但姿勢有度,毫無笨重之態,顯是大內精銳部隊。這時兩批精銳軍持矛直佇,眼神銳利,同聲道:「造反者降,可免五馬分屍之罪!」響遏入雲,威懾八方。
 
高遠徽再望四周,眾死士已是倒得七七八八,再拖得半晌,自己定要被眾精銳兵圍死。無計可施之下,只得把拿出信號彈丟到空中。
 
另一邊廂,張文君心思細膩,又無負擔,在城外耐心觀察城上禁軍的巡邏路線,崗位位置,隨即找到一個絕佳潛行位置。待逮得一刻那落單的禁軍疲倦鬆懈之時,飛到牆上,把其打暈,藉著天色昏暗,火把未照,輕輕鬆鬆潛進東華門。
 
進了皇城之後,首要任務便得找到紫宸殿,據樊樓情報所指,便是直奔越過宣佑門之後的宮殿,立時拔腿趕去。一路上躲躲閃閃,屏息藏蹤,終於找到紫宸殿。只見殿前台階以白磚砌成,托起碧瓦朱樑,簡簡約約,卻特別顯得聖殿雄偉堂皇。又聽說紫宸殿為皇帝視朝接見,禮典賜宴之地,夜裡該無人進來,便安心潛了入去。
 
剛進了裡頭,只見樓高寬敞,前殿後閣工字整齊,鬼匠神工,莊嚴靜寂,果是極具氣派。只是張文君旋即察覺不妥,明明殿中該是無人,為何竟點了燭光!張文君正是心驚有人,陡地一把尖銳刺耳的聲音從後閣傳出道:「終於等到你啊。」
 
張文君拔出長鞭戒備,卻見一個穿著宦官服的人走了出來。他昂首邁步,形相正氣神英,若沒見他一身裝束和聽過他的聲音,絕非想到和那些不男不女的閹人混為一談。
 




那宦官格格笑道:「張堂主聽我一言,待會再打未遲。」
 
張文君心中一凜,心道這人怎會知道自己名字和底細?握著鞭柄的手更緊了。可是背景被敵人摸清,只能冷靜應對,道:「說。」
 
那宦官尖聲道:「我叫顯揚子,是聖上身邊的一名太監。你們這番行動,聖上都知道了,但要考驗你們功架是否能勝任那件事,便派了我向你們四個堂主逐一挑戰。」頓了一頓,笑道:「聖上說,那件事兇險異常,若果連我都打不過,就拿去滅口,免得拖累聖上。」說罷拿起一個落花派的玉佩,兩指一夾,竟被其夾得粉碎成灰,指力高得嚇人。
 
張文君心中更是劇顫,瞪大雙眼,難以置信。她並非驚訝顯揚子的武功,而是他的說話。事實上她連此番行動目的也不甚清楚,只知是有關於皇帝,當聽見顯揚子說聖上得悉行動,又要考驗四人,自是瞠目咋舌。雖則說她得以青睞,被蕭倚明提攜為蘭花堂主,但回想起只不過是蕭倚明的一著棋子。派中新舊兩方對立,從今次行動可見,蕭倚明對新派的護法特使尤其倚重,戰術內情都對四大堂主有所隱瞞,硬闖皇城的苦役卻由四人包辦。又想到自己身為新派,卻與舊派的高遠徽藕斷絲連,如今四人一同行動,也沒有先行消息,有可能是蕭倚明借機把舊派剷除,自己則是順道陪葬。
 
想到這裡,不由得全身冰冷,戰意全消,只想脫身而去。身子便立時後退,把門撞開,將懷中的信號彈放到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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