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撇除了倪建男是同性戀的可能性,而他本人又只是受人指使,那麼推理便回到了原點:那些匿名信件的動機。
 
按信件的內容看,對方肯定是羽秋仁的單戀者沒錯,可是這卻對縮小疑犯數目全無幫助。單戀羽秋仁的女生實在是太多了!
 
「最令我懷疑的是那些在咖啡廳拍到的照片,照道理應該沒甚麼人知道你在鄰市打工才對,」羽秋仁皺著眉頭沉思說,「難道疑犯的範圍還包括那些常來光顧的OL熟客嗎?」
 
「可能性很低,」我說,「對方既然認識倪建男,也知道他的為人和勾當,那應該是學校裏的同學才對。」
 
「最大的線索,應該就是信裏面那股誓要把你趕出校園的『恨意』。」他說,「一般而言,女生對情敵的醋意,會大到非要把對方踢出校不可嗎?」
 




「……這情況應該比較少吧。即使是苗可蕊,倪亦舒等個性比較激烈的女生,照我看都不像是會做出這種事的人。」
 
「人不可以貌相。」羽秋仁道,「不過這麼猜測下去,似乎也不能達到甚麼結論,除非能夠掌握到更多的線索吧。現在最擔心的是對方的下一步行動……」
 
「如你所說,我們站著窮猜想也沒甚麼意義,」我嘆氣道,「都黃昏了,你今天還要去打工吧?這事就先擱下來好了,明天再繼續吧。」
 
羽秋仁聽出了我話中強調的「你」字,就是說我已決定暫時不去打工了。
 
雖然說為小狗籌集手術費一事非常重要,再說對方早已知道我打工的事,連照片都掌握在手了,我也再沒甚麼好害怕的,但始終……
 




「嗯,小藍暫時還是不要去打工了。那個幕後黑手可能會在咖啡廳附近監察著我們,要是我繼續去打工的話,怕會觸碰到她的神經而做出更恐怖的事。」
 
羽秋仁雖然主動為我打了圓場,但臉上始終流露出一點失望。
 
「而且,我想我們最近還是不要碰面比較好,直至事情過去後再算吧。」我低下頭來迴避他的眼神。
 
「……那,讓我送你回家吧。我不放心讓你獨個兒……只送今天就好。」
 
「……好的。」我點了點頭。
 




「不用怕,小藍。不管對方接下來有甚麼行動,我羽秋仁拼了命都要保護你。」
 
 
 
回家吃過晚飯後,我躲在房間裏回想著今天早上發生的事。
 
對我來說,這當然是一件非常可怕的被害事件,幸好有羽秋仁及時壓制著場面,事情總算沒有被傳到校方那兒。
 
雖然逃過大難,但我心裏仍然殘留著非常不好的預感。
 
對方目的未達,肯定不會善罷干休。
 
我最好的姊妹蝴蝶和水泉整天發給我無數的安慰短訊,直到現在我才有空逐一細看。為了讓她們安心,便跟她們聊了一次電話會議。
 
「小藍!你幹嘛一整天都不接我的電話,又不回覆我發的短訊?你知道我有多麼擔心嗎?」蝴蝶帶著哽咽的聲音罵我,「我知道我有多害怕嗎?今天一整天我就一個勁兒地往窗外望,往上面看,怕你就在我面前從天台上跳下來!」




 
「我不會自殺的。」我肯定地道,「我只是……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大家。」
 
「既然對方的態度那麼強硬,目前小藍最好的處理方法,就是不要再接近羽秋仁了。」水泉說,「反正你總是在說自己有多憎恨他,要遠離他應該很容易才對。」
 
「可是,那隻殘障的小狗……」
 
「還說甚麼小狗啊小藍?坦白一點吧!」蝴蝶在話筒彼端狠狠地拍著桌面,「你是喜歡羽秋仁的話,就不要害怕任何人的威嚇!不用怕那個瘋子的,她越要阻礙你們,你們便越應該在她面前相親相愛,她又能拿你們怎麼樣?」
 
「可是這樣做的話,好像有點……」
 
「小藍,這是你第一次沒有直接否認自己喜歡羽秋仁。」水泉說,「你已經確認自己的心意了嗎?」
 
「……」
 




「這樣就對了!小藍!坦率面對自己的感情吧!縱使有人不斷潑你的冷水,也不要動搖!」蝴蝶興奮地道。
 
「蝴蝶!你這樣做是在教唆小藍挑釁對方!要是對方不再手下留情的話,在小藍身上可能會發生比被踢出校更嚴重的事!」
 
「水泉,你知道自己在說甚麼嗎?」
 
「……」
 
 
 
昨天晚上羽秋仁也有來電,我們約好今天早上儘量早點回校,別讓對方有張貼照片的機會。這也是我們唯一能夠做的事了。
 
我們比平常提早差不多兩小時回到學校。教室的黑板上還是光溜溜的。同學們陸續回到教室,他們看到羽秋仁惡狠狠的表情,誰都不敢亂說話,令班裏瀰漫著一股非常壓抑的氣氛。
 
差不多戒備到上課時間,才總算鬆了口氣,我從抽屜裏拿出課本時,卻發現裏面夾著一封跟之前一樣的匿名信。




 
我深呼吸了幾口氣,控制著恐懼的情緒,然後便帶著信急步跑到樓梯間的暗角,用顫抖的手撕開信封……
 
來信只附有一張照片。
 
照片裏除了有穿著女僕服打工的我之外,跟我共佔著照片中央位置的,還有落力地推銷起司餅的羽秋仁。
 
不安的預感終於應驗。
 
「噯,在偷偷摸摸的看甚麼啊?」羽秋仁的頭突然從後面伸出來,還作勢要拿我的信。
 
我反射性地擋開他的手,然後急忙彈起身來,退後了好幾步。
 
「小藍?幹嘛啦?」
 




「你、你不要跟我說話。」我反射性地道,「不要靠近我!」
 
「為甚麼?我到底做錯了甚麼?」
 
「……」在想不到該如何解釋下,我只有默然轉身離去。
 
我真的……不能夠再接近羽秋仁了。
 
 
 
接下來的每一天早上,我都會收到一封匿名信,裏面都附有一張羽秋仁在咖啡廳打工的照片。
 
這就好像是一個藥物療程似的,對方每天都會再次強調同樣的警告,叫我不可以再接近羽秋仁。
 
這帖藥的殘酷之處,在於攻心。
 
對方的目的當然是要我遠離羽秋仁,而這道藥的成功條件,卻是要逼迫我承認,羽秋仁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人。
 
要我遠離羽秋仁還不夠,還要同時逼迫我面對他的感情,讓我受盡這矛盾的折磨嗎?
 
在不久之前,我還親自拍下羽秋仁打工的照片,威脅說要把照片交給校方,讓他被踢出校的!現在在同樣的處境下,我竟然已站到保護羽秋仁的一方。
 
現在的我就只有這個想法:只要能夠讓羽秋仁避免捲入這個旋渦,即使我被別人怎麼陷害,就是被趕出校也不打緊。
 
這是多麼明顯的心理變化啊。
 
 
 
按羽秋仁的性格,迴避他是沒有效果的,反而更會令他死纏爛打。
 
即使看到他迎面走來便故意掉頭跑,他也要跑到下一層然後再跑上來繞到我的前面。要是躲進人群裏呢,他就毫不避嫌地推開阻礙的人們,大庭廣眾地叫喊著我的名字,非要纏到我解釋對他突然冷淡的原因為止。
 
我知道跟他解釋是行不通的。雖然這個人對女性的態度難於捉摸,但其執拗的個性卻是最為明顯的。
 
這是一個無解的結。無論我作出了怎麼樣的選擇,都不會令事情瞬即得到解決。
 
於是在學校裏便出現了一幕從未出現過的奇景:從來只有拒絕女生的羽秋仁,竟然不顧形象地追著一個女孩子的屁股跑,而那個女孩還竟然掉過頭來迴避他。
 
看到他這麼堅持,實在讓我很心痛。
 
我知道那個幕後黑手肯定在監察著我們的言行。只要我稍為表現出一點點的心軟,羽秋仁就會有被踢出校的危險。所以面對他專心致志的糾纏,我只能夠給他更加冷淡的回應。但每一次當我祈求羽秋仁不要再追過來時,卻又害怕他真的以後也不再在意我了。
 
這樣的折磨還要持續至何時?
 
折騰到第八天時,學校裏已無人不知道我倆那胡鬧的追逐劇,甚至很多人連旁觀看戲的好奇心都沒了。
 
「悠小藍,你給我站住!」
 
「不要在走廊裏大聲呼喊我的名字!我不認識你!」
 
「你幹嘛連手機也不接?你已經連續七天掛斷我的來電了!」
 
「因為我沒有話要跟你說!」
 
「我可有話要說,你要是再不給我機會的話,我就要在這裏喊出來了!」羽秋仁停下步來,雙手作傳聲筒般喊道,「悠小藍,其實我一直以來就很……」
 
我的心突然重重一跳。
 
大笨蛋!現在可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
 
我情急起來,連忙急步往回走,趁他還未說完那句話時,用盡平生之力給他一記耳光。
 
「我討厭你討厭你討厭你!你要我再說幾遍你才會聽懂啊白痴!」我在他面前聲嘶力竭地喊道,「我討厭你!」
 
羽秋仁完全地呆住了。
 
不要說羽秋仁,整個走廊以至貫穿其間所有教室裏的所有同學,都完全停止了動作,把目光死死的定在我們身上。
 
從來只有拒絕別人的羽秋仁,今天竟然在大庭廣眾之下被拒絕。頓時人群中爆出了夾雜著驚嘆和疑惑的喧囂聲,似乎大家都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羽秋仁你這個傻瓜,到底要我怎樣做你才明白,你要是再這麼糾纏下去的話,就連待在這個學校裏都不行了!你的醫藥費籌足了嗎?小狗的情況怎麼了?
 
羽秋仁呆呆地盯著我看,手卻無意識地動了起來,掃過我的臉頰,盛著我那剛好淌下的第一滴淚。他一直盯著沾在他食指上的淚珠。
 
我撥開他的手,轉過頭來直奔到蝴蝶和水泉的懷裏。
 
「小藍,終於說出來了。」水泉撫著我的頭髮道,「對你和對羽秋仁來說,這都是最好的結果。要是你早點下定決心的話,可能以往的一切都不會發生。」
 
 
 
今天的最後一節課是體育課,跑馬拉松。由於心情影響到狀態,所以我差不多是最後一個跑完的。我回到更衣室時,大部份同學都已換好衣服放學去了。
 
我把汗濕的上衣脫下來,正要折疊收好時,竟然有隻手從背後伸過來抓著我的手腕,奪去我的衣服。
 
「羽秋仁!」
 
更衣室裏剩下的女同學都嚇得尖聲驚叫。
 
羽秋仁目不斜視,只直直地盯著我的眼睛。他朗聲道:「這裏沒你們的事,給我走。」
 
所有人都匆匆穿好衣服離去。
 
他狠狠盯著靠在我身旁的蝴蝶和水泉,把她們逼視得透不過氣來。水泉鼓起勇氣擋在我的身前:「我們是不會走的。」
 
「把衣服還給我!」我緊緊抱著雙臂護在胸前,羽秋仁雙手按著牆壁把我困著,不讓我拿到衣服。
 
「對不起,但唯有這樣你才逃不了。」他說,「悠小藍,請不要迴避我,也不要迴避我的心意,好嗎?」
 
「你到底還要我說多少次!我討厭你!」
 
「我絕不相信!」他堅定地道,「你剛才淌下的眼淚,已出賣了你心裏的想法!」
 
不管我的防禦多麼堅強,都被羽秋仁的一句話完全擊潰。雖然我臉上的表情依然倔強,但淚水卻已在一瞬間奪眶而出。
 
眼淚是不可能騙人的。
 
「嗚……為甚麼……要堅持到這個地步……」
 
「求求你不要逃避,也不要把事情都瞞著我好不好?」他抓著我的肩膊說,「我唯一的願望,就是能夠盡力地保護你,讓你幸福快樂地生活!我不要看到你這個擔驚受怕的樣子!請讓我替你分憂吧!」
 
「別這樣……要是我們繼續像以往一般的話,有危險的人將會是你!現在對方已把矛頭指向你了!」
 
「指向我?為甚麼?」
 
「你不要問!總之你只要離我遠遠的就可以了!」
 
「我才不管!我羽秋仁還有甚麼會害怕的嗎?我像是個會逃避威脅的懦夫嗎?」他激動得渾身顫抖,「我唯一害怕的事情,就是眼看著你被欺負,卻無能為力!對方要對我怎麼樣,我完全不在乎,我只在乎當我在經歷生活裏的各種悲傷或快樂時,身邊卻沒有你!」
 
說罷,羽秋仁緊緊的把我擁抱入懷。
 
感受著這強大而溫暖的抱擁,我再沒有抵抗的能力。最終,我低垂的雙手漸漸提起來,抱著羽秋仁的寬闊、厚實的肩膊。
 
這種親密的距離。
 
我們不知道經歷過多少,才終於走到這一步。我們從彼此強烈抗拒,到互相綑綁,然後是你追我逃……或許我們都不夠坦白,所以才走了這麼多的冤枉路。
 
我們早就應該像這樣緊緊擁抱在一起。
 
「我們還是走吧。」蝴蝶拉著滿臉淚痕的水泉離開。她雖然萬分不願意,但也沒可奈何地被蝴蝶拉著走。
 
「水泉,」我叫住了她。
 
她全身劇烈一震,慢慢轉過身來。
 
「對不起。」我鼓起勇氣地說,「其實我最不想要傷害的人是你。可是……我真的沒法壓抑自己的感情。」
 
水泉彷似完全不可置信地,目瞪口呆地盯著我。
 
羽秋仁鬆開了我的懷抱。他緊緊地牽著我的手,平靜地對水泉說道:「水泉,你要記恨的話,請把矛盾指向我。這一切都是我處理得不好,跟小藍無關。無論你想要怎麼報復,我都不會反抗的。」
 
水泉的眼眶漸漸盈滿淚水。她眉頭緊皺,咬著嘴唇,從這個表情裏我看到有悲傷,也有憎恨。最後她轉過身來,奪門而去。蝴蝶猶疑了好一會,對我做了個萬分抱歉的表情,然後便追著水泉離去。
 
我驚訝地盯著羽秋仁,「你也已經知道了嗎?」
 
「嗯,」他點頭,「水泉就是那個恨你害你的『幕後黑手』。原來你也已經猜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