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剛才仍然歡欣雀躍的城市,現在已然變為一座死城。熱力蒸發著已經融化的冰柱,極度濃厚的血腥味瀰漫在空氣中。而少年,一個人站在屍體堆的中心,一臉茫然。

「為甚麼......不殺我......?」悲傷、困惑、憤怒等等的情感互相交錯,魘此刻木無表情,臉部肌肉僵硬地抽搐著,龐大的衝擊反而令他稍稍恢復一點理智。身邊的人在一剎那間全部消失,這仿佛一切都只是場夢,美好的生活根本不曾存在似的。

魘仰望天空,巨大的主城依然在視野裡,陽光照射這茫然的臉孔。一股殺意突然從少年的心中冒起來,他不清楚為何自己會有殺意,但這就像一個開關,無意識中他放棄了才剛恢復了的一絲理智,喪失生存意志的少年現在唯一在意的只有毀滅。 (殺掉那個城市上的人,全部殺掉,一個都不剩) 〈這才對嘛。〉 少年天空藍的瞳孔漸漸染成血紅,太陽彷彿逐漸被鮮血吞蝕,空中的城市變成血塊。

〈殺掉、殺掉、殺掉〉

「啊啊啊啊啊!」魘開始失控地發狂大叫,悲憤完全佔據他的理智。





〈為甚麼為甚麼為甚麼為甚麼為甚麼〉

一個黑色的能量球在魘的掌心匯聚而成,閃爍著詭秘的暗光。魘依舊瘋狂地咆哮著,一片片暗紅色的龍鱗一片片覆蓋他的雙手、雙腳、胸膛……最後整個頭部都披上了暗紅的盔甲。少年現在儼然一副怪物的模樣,儘管還可以保持人型,但基本上更像一頭失去理性的野獸。少年本來的樣子,也被盔甲般的龍鱗遮蓋了。

逢——

只見變成野獸的魘以肉眼捉摸不到的速度揮了下手,原本還在手中的黑球猛然砸向遠處的主城,其速度之快,在投擲的一瞬間,那巨大版塊的底部已霎時出現一道巨大裂縫。主城隨即起火,但那被擊中的目標卻依然穩固,只在空中搖晃了一下,並即時傳出響亮的警報聲。

「咔啊啊啊啊啊啊!」野獸的叫聲撕裂空氣,擊中的那道裂縫並沒有消失,而是剖開了空間般,如同黑洞般開始吞噬板塊。魘慢慢抬起右手,掌心瞄準主城,黑球彷彿跟從少年的意志般,將撕裂的範圍逐漸擴大,一部分的主城亦逐漸剝落並被吸進了黑洞。警報愈來愈響,卻無濟於事,剛剛仍看似穩固的主城,這時也開始搖擺不定。 魘的耳朵隱約聽到空中都市上傳來尖叫聲,但少年的盔甲在耳朵的位置再多覆蓋一層龍鱗,直至聽不到周遭任何聲音。魘將五感全部集中於屠殺村民的主城上。少年被憎恨吞沒,他感覺到的只有純粹的憤怒,以及絕望。但是,是甚麼原因令他感受到這些呢?是因為瑪莉姨被殺?還是因為自己沒有死?在少年的潛意識中,好像也不是因為這些原因而導致憤怒的暴走。





嗖!

一支長矛突然重重擊中魘的後腦,矛頭撞上魘頭部的鱗片時,衝擊之大令其火花四濺。受到這突如其來的一擊,野獸並沒有立刻昏了過去,只見牠仍然掙扎著,對視線中快被黑洞吞噬的主城有著無比執念。野獸的右手雖慢慢垂下來,黑洞亦隨之消失,但牠的目光始終沒有移離自己的目標。即使如此,野獸最終還是敵不過長矛的衝擊,單膝跪在地上昏了過去。少年身上的鱗片此時逐漸褪去,重現人類的模樣。

「呼,好險!」一把女性聲音鬆一口氣地說道,距離大概在離昏迷的魘五百米左右。遠處走來兩個人,在這長期都會揚起沙塵的地方,剛才根本不可能發現他們。剛剛說話的女生謹慎地接近跪地的少年,一邊小心翼翼地撿起那尖刺長槍,一臉疑惑地看著手上的武器:「怎麼這麼硬,連這長矛也貫穿不了,真是奇聞。還好我們躲得夠遠……」說完便俐落地旋轉著長槍掛到背後。

「先帶他回去,他的力量可不能小覷,」女生身後站著一個魁梧的男性,他以低沉的聲音說道,「他剛才的舉動,對主城造成至少百分之十的損毀。」

「嗯,說得對!不過說起來,這次『清洗』終於有收穫了呢!」女生興奮地道,接著便和男人抬起倒地的魘,對著天空說了句:「傳送!」





一道藍光包圍著三人,三人的身體逐漸化為粒子,在身體完全分解之前,昏迷的魘彷彿隱約聽到那女性對自己說:「歡迎你加入。」 〈喂。〉 〈你還要睡多久?〉 「這是......哪裡?」自傳送後過了良久,魘一睜開眼睛,便發現有刺眼的白光照射著他,令他趕緊再次閉上雙目。 「這是在幹甚麼......?」魘想迴避白光,然而自己卻動彈不得,四肢都被牢牢地捆著,只有脖子以上才能勉強轉動,於是只好閉上雙眼,乖乖躺在那裏。

「怎麼了,醒來啦?」那女性的聲音先是從四方八面傳來,然後聲音集中到自己的前方,「我進來啦。」一個妙齡少女從魘前方的門走了進來。

魘只能勉強半睜開雙眼,腦海中想起了主城所做的一切,回憶起村裡的大家,都被一瞬間全殲滅了,然後就是自己莫名地感到憤怒,以及……殺意?少年想不起之後發生的事,一臉茫然地向少女問道:「為甚麼……我還活著?」

 「你就只有這個問題?!」女子有點驚訝,然後稍微停頓了一下,便繼續開朗地說道,「別傷心!你可是我們珍貴的財產呢!我們一定會好好照顧你的!」女子一臉得意,順手關上了一直照著魘的那刺眼的射燈,回復正常光度的照明系統。 

「被照著還真是挺不舒服的呢。」女子歎著氣,皺著眉頭說道,「我都已經說過沒有必要如此對待……看來還是要向上司好好反映一下。」

魘重新勉強睜開眼睛,模糊的視線逐漸對焦。環望一下四周,自己是被大字型地綁著四肢沒錯,左側站著的,是一個裝扮奇異的年輕女孩。那女生上半身穿著一身黑西服,而下半身卻是格子短裙,雙腿被黑色絲襪包裹著,同時身後背著一根純黑色短短的棍子。相比起魘一身破爛衣服──只有幾塊破布交疊而成的粗糙製品──對魘來說,女孩的服裝或許已算是畢生難求的奢侈品了。女生忽然將臉貼近魘,好奇地觀察著。近看之下,那臉蛋有著標緻的五官,深紫色的長髮扎成馬尾,而雙眼閃耀著的顏色,是和魘一樣的天空藍。

 「你們到底要做甚麼?」魘仰望著天花,默默思考著脫身的方法。魘再次稍微嘗試扭動四肢,然而捆綁手腳的金屬圓環依然紋絲不動。 女孩皺著眉,臉遠離了少年,擺出一副沒好氣的樣子說道:「你就別打算逃跑了。這裡雖然只有我,但你是不可能在我面前成功逃脫的喔!」

 「喂,三號,閒聊就到此為止吧,」一把男聲突然也像剛才一樣從四方八面傳來──大概是為了隱藏自己的真正位置吧──「確認α的狀況了嗎?」





 「報告!α身體狀況良好,只是精神狀態不太穩定。」似乎名字是「三號」的女孩將右手放在額頭,做出意義不明的姿勢,對著正上方說道。 

「那好吧,我也進來好了。」那聲音說道。 說罷,那扇女孩從中走出來的門再次打開了,不過這次出現的是一個魁梧的中年男性。看著男人步進,女孩畢恭畢敬地後退兩步,讓出路來。那男人同樣穿著整齊的黑西服,但跟女孩的活潑可愛的氣質相比下,男子的西服彷彿剛好勉強遮蓋衣服下發達的肌肉,整個人散發著不可言喻的殺氣。那男性慢慢走近魘躺著的平台,一直看不清的臉容逐漸清晰起來。

 「α,你清楚自己的狀況嗎?」男人毫無感情地問道。 魘盯著男人的容貌,令人在意的是那毫無疑問的天空藍色的瞳孔。儘管男人的五官並沒有甚麼特別,但他的眼神一直散發出令人窒息的壓迫感。男人臉上沒有鬍子,說是一副路人臉亦無不可,或者應該說是普通到了極點,是讓人過目即忘的容貌。然而唯獨那雙注視著自己的眼睛,總有一股異樣的感覺。

 「你是誰?為甚麼要殺掉所有人?」魘即使盡力鼓起勇氣,裝著一副毫不在意地樣子,心裡其實還是被那雙目光鎮住了。 

「α,你清楚自己的狀況嗎?」男人再一次問道。 

「……那……那是甚麼狀況?」魘稍微退縮了一下。

 「三號,解釋一下吧。」男人無視少年的焦躁不安,轉過頭來命令著那個女生。





 「好的!」那個女生又一蹦一跳地走到魘的旁邊,「你好!這裏是〈喰幻〉的輸送機,我們俗稱的『夾心餅』!你有吃過嗎?那很好吃的!啊!抱歉,忘記考慮到你的生活環境,還有抱歉把你……嗯,好吃……」女生雀躍地舞動手中一塊形狀跟平常自己吃的乾糧差不多的食物,邊說邊將其放進口內咀嚼。即使口裡說著抱歉,聲線中卻感受不到絲毫的歉意。

 黑衣男子用眼神打斷了女孩的說話,只見「三號」身體抖了一下,便立刻住嘴不說了。「還是由我說吧,」男子用冰冷的語氣繼續說道,「我們,沒有名字,只有編號。你現在身處的是〈喰幻〉的輸送機,目前正在運輸α──亦即是你──到完全政府的途中。〈喰幻〉是完全政府中的一個組織,工作內容你沒必要知道。把你綁起來雖說是程序之一,但也是為了確保我們的安全。你需要知道的,只有這麼多。」話畢,男子便轉身離開,三號悄悄地向自己揮了揮手之後,也跟在男子的身後一同離開房間,並沒有給予魘任何發問的機會。 不過這次他們離開的時候關上了所有的燈,魘的視野從極端的光芒,變成極度的黑暗,但起碼可以令眼球暫時舒緩下來。此刻的魘別無可想,只能夠一直盯著空無一物,漆黑的天花。

 一直躺在不知名的飛行物體中,不知道自己身處甚麼地方,不知道剛剛那兩個人的真實身分,也不知道那個男人所說的「組織」是甚麼,基本上就是莫名其妙處境。魘感覺再思考下去也不會有結論,便乾脆閉上眼睛休息。不知不覺間,睡意與疲勞感慢慢襲來,而少年亦逐漸入睡。 

〈你想起來了嗎……?〉

〈我的……〉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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