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兒和我就讀的大學相距不遠,明明可以相約在附近的地方,她卻偏偏要相約在北角的香港殯儀館。
 
可瑤在四天前去世,出殯的儀式也會在這星期內舉行。
 
其實我們早晚也會踫早,只是,稍微提早了幾天。
 
距離約定時間還有半小時,我還是比預期早了一點。也許我也不用擔心自己會遲到,因為這個女生從來都不準時。
 
逛了一遍,原來即將為可瑤舉殯的場地,比相像中要小得多。
 




思想西化的芳姨竟然會同意任叔佛教儀式的安排,也著實叫我很驚訝。
 
不過,可瑤沒有宗教信仰,我也不認為她會介意這種形式上的問題。
 
至少,我認識的她,不會介意。
 
「Oh,好耐無見。」
 
靈堂後方傳來熟悉的嗓音,那稍微帶點吵啞的聲線,也只屬於她。
 




「嗯,好耐無見啦,楊寶兒。」
 
她穿著黑色西裝的她笑了笑,提步向我走來。
 
也於今天要做匯報,她打扮得好整齊,沒穿著她平時最喜歡的超短裙,反再換上貼身的長褲。
 
她竟然沒有遲到。
 
「做咩叫到咁生外?我地以前好熟架。」
 




寶兒在我面前停下,挑釁地笑了笑。
 
這算什麼意思?可瑤自殺,妳還能笑得來嗎?
 
「嗯,你以前好錫可瑤,嗰陣我地真係好熟。」
 
「係咩?Sorry to hear that,原來你當我係好朋友架?我真係受唔起喎。我好朋友得一個,叫任可瑤!」
 
「係喎,你地係好朋友嚟架喎。仲成日落老蘭蒲天光,直情係金蘭姊妹啦!」
 
聽罷,寶兒收起了訕笑的神色,向我走近了一步。
 
妳還敢動氣?楊寶兒妳憑什麼生氣?把可瑤放縱到如斯田地的妳,還敢對我耍什麼性子?
           
「Oh my goodness,等陣先,石幼庭你覺得自己唔去蒲,就代表你係好人啊?」




 
「至少好過某啲做M記,不學無術,仲累到可瑤自殺嘅人!妳話係咪啊,楊寶兒。」
 
「可瑤變到咁,你有理過佢咩?如果你有,佢就唔會自殺!」
 
「理佢?我可以點理佢啊?佢晚晚落去蒲我可以點理佢啊!」
 
「石幼庭你根本一啲都唔理解可瑤!」
 
寶兒瞪著眼,叫黑眼圈顯得更嚴重。
 
這段時候她應該也不好過。
 
四目交投,我們在靈堂的正中對歭,沒有說話,沒有動作,也沒有離開視線。任由天花射來昏黃的光,把對方的臉照得有點懷舊。
 




在空盪的靈堂,寶兒抿著唇,把眉頭皺得緊緊。
 
她的眼睛忽爾把瞪光映得好清晰。
 
漸漸我們之間再沒有敵對的氣氛,仔細看著對方的改變,時間原來又過了兩年。
 
在校園裡那些習慣而重覆的日子,我從未留意過她的容顏,原來還真的帶點憔悴。
 
也對罷,在燈紅酒綠的酒精中起舞,一夜攝取太多的歡愉,試問怎可能承擔得起。
 
適應了過度的快樂,就再也不能正常過活。
 
所以會沉淪。
 
對望了好一會,寶兒垂下頭,微微披散的頭髮把她的臉容掩蓋,像封閉了最後一點,可以理解她的線索。




 
「你叫我嚟,有咩想問。快啲講,我唔想見到你。」
 
她的聲線有點咽哽,語畢,頭又垂得更低。
 
「可瑤自殺之前上過大陸,妳知唔知佢去做咩?」
 
「唔知。」
 
「關唔關嗰個CK事?」
 
「唔知。」
 
「考A-Level嗰陣可瑤上過大陸,佢有無同妳講過?」
 




「無。」
 
她總搶先在我完結問題之前,便完全否定自己知情的可能性。
 
沒有思索,沒有猶豫,決斷得有點詭異。
 
「可瑤臨死前同我講過,佢錯完一次又一次,到底想講咩!係咪同佢上大陸有關,妳出聲啊!我叫妳講嘢啊,楊寶兒!」
 
走前一步,我揪起她的衣領,從她散亂的髮絲之間,我看到她啜泣的表情。
 
這應該不是第一次為可瑤而哭罷。
 
「連佢離開過香港你都唔知,你點做人男朋友啊!而家可瑤死咗,你先嚟問我有咩用啊!」
 
抓住我的手背,寶兒用力地劃下幾道血痕,咬著牙,她卻留不住眼角流下的淚。
 
「求下你,當我求下你,Please,可瑤已經死咗,Let go!你俾件事過去啦,唔好再搞咁多嘢得唔得啊……Please……Please……」
 
寶兒溫熱的手心擦過我冒著鮮血的傷口,把血漬掃到我白色的襯衣上。
 
此刻靈堂上再沒聲音,只留下無力站立的男女,為將要出殯的人,相擁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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