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頭婆婆呢？》
帶著新女友，走著走著，他來到了舊居所在的街道。
他往前方一座屋苑所指去。
粉紅色雲石砌成的外牆，模仿古堡外觀的建築設計。
黑夜中，精心佈局下設置在草叢裡的射燈將屋苑映照得媲美千萬年歷史的皇宮。
「從前我住在這裡。」
他說。
新女友望著這座實際距離不遠，但就是莫名地在心裡感覺遙遠的豪華住宅，心裡馬上計算出憑著自己的積儲和工資大概一輩子勞動也買不起這裡的單位。
「從前……」
「很久很久以前這裡還不是這樣的，那時候……」他將視線從屋苑的最高點往下移，到達平台花園的高度：「從前這裡只有密麻麻的一堆唐樓。」
舊式唐樓。
恆久地灰黑的外牆，經歷多少風雨洗刷都不可能刷白。
細微的裂縫在混凝土牆身上，猶如老樹皮上自然的皺紋，有些是格子般的模樣，也有些是閃電般的從上而下，一道有力的劃過。
小時候，他坐在那道不知為何各座唐樓都默契地統一漆上深綠油漆的窗前，俯身看樓下看似近在咫呎的街道。
「阿傑!」
他回頭一看。
家裡突然來了個從未見過的姐姐。
左手握著觸感跟蠟燭一樣黏膩的綠色窗框，瞪著雙眼，看著這個陌生的姐姐。
油亮的黑長髮、瀏海整齊地梳攏在額的左邊、灰白色連身裙、左手腕上配戴著一隻翠綠色手鐲。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你怎麼在這裡？」
他記得母親和老師也說過，當遇見陌生人與自己交談時必須提高警覺。
「下來!」
陌生的姐姐氣色沒有如衣著的蒼白，反而在素淡的顏色襯托下更見紅潤，尤其說話時兩片嘴唇、若隱若現的口腔和舌頭，都血一般紅。
「哦!」
他依照這位姐姐的話從摺疊椅上跳下。
「你是誰？姐……」
追問時，姐姐已不見了。
踏著拖鞋，呯呯啪啪地在空間廣、樓底高的家裡來回跑動，幾番搜索下都不見來訪人帶來的伴手禮水果餅乾，餐桌上亦未見預備給客人的濃茶和點心。
既沒有餘下一絲來過的痕跡，晚飯時間前他亦理所當然地將她忘記得一乾二淨了。
「遇鬼了。」
新女友說。
黑夜中，這句話特別顯得詭異。
「不是傳聞中的床頭婆婆嗎？」
他驚訝地問。
新女友對著他緩慢地搖頭：「是鬼。」
他繼續：「傳聞中的床頭婆婆是來保護小孩的，就是說為甚麼愛玩的小孩何以都不會受傷，是因為床頭婆婆的保護。」
他細想，小時候在家中常常會搬來摺疊椅，站上去，爬到高處看櫃子裡的東西。也會踮起雙腳，攀上窗框看街景。到廚房去學著母親開啟爐具，學電視節目裡所教的做不知名實驗等等，做過不少成年後才知曉是危險的事情後都從未發生意外。
「床頭婆婆每次都會來給我善後又或是給我協助。」
他看著亮起了淡黃色燈光的一個單位那扇大得呎吋不明的落地玻璃窗。
「否則只捉著窗框早就掉到街上，媽媽也會發覺我碰過那些東西了吧？」他越說越小聲，接近夢話似的呢喃。
「歷時多久？」新女友問。
「十二歲搬離了舊居就沒見過了，傳聞中只有小孩才能看見床頭婆婆的，當一直守護的人長大了便會保護另一位。」
他仍然想作出辯護。
新女友嘆了半口氣，意態是種氣質少女般的輕盈。
「那叫地縳靈，只能留在去世時的地方活動，並非因為長大而離你而去，而且床頭婆婆的事聽說也不是你所說的那種。」
他看向另一戶住宅，薄紗窗簾後是盏氣派華麗的水晶吊燈：「那麼，她是鬼魂？」
「很大可能，又或許是幻覺。」
「舊居清拆後她會到哪裡去？」他輕聲問。
新女友撒嬌甩開他的手：「怎麼了？竟然關心起一個鬼魂，太可怕了。」
他倒沒注意到新女友在鬧脾氣。
「可怕？她可是一直在保護，有時候我覺得人類還比較恐怖。」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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