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慢慢地……

有些人把手機移離自己的耳朵,有些人故意把手機跌在地上,有些人索性說句對不起然後掛線了。

這刻,恐懼宛如有毒的藤蔓,生長蔓延。

「是誰在查妳?」唯有陳湯姆在電話裡戰戰競競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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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緊張屏息,都在看著陳湯姆的反應,包括李安娜,包括表現得不明所以的張瑪莉。

過了一會……大家只見陳湯姆皺眉,從耳旁拿開手機。

其他人見陳湯姆都掛線了,便相繼掛線,不理手機再說多少次同一句說話:「有人在查我,你們都要死。」

那個同事叫羅比爾,他的腿在發抖,不知是不是被嚇得腿軟,所以忽然跪下來,他的雙眼暴撐,滿臉都是淚水和鼻水,狀似失常,他發瘋地跪爬到張瑪莉的面前,雙手不自控地摟著她的腰,哭著說:「放過我……求求妳……我已經什麼都聽妳的……」





這時候,張瑪莉仍然好像什麼都不知道似的,她嚇得退開,用力甩開羅比爾的雙手,非常震驚地說:「你在說什麼?瘋了嗎?」

對,羅比爾大概是瘋了。

「這……這究竟是什麼一回事?」姚貝兒終於在眾人中說話。

「看來是有人想查她……」同事阿方答。

「她?她是誰?」張瑪莉卻尖聲地問。





「所以我們都要……」同事阿言絕望地說……

「不!不!不!不!」羅比爾再次抱著頭大哭:「不要這樣……」

「究竟發生什麼事?」張瑪莉大喊,希望大家能夠正面回應她。

大家面面相覷,沒有人知道該怎樣回應她。
陳湯姆不知道,李安娜也不知道。

活生生就在眼前的張瑪莉,究竟是蒙在鼓裡,還是始作桶者?
似乎沒有人可以搞清,也沒有人有勇氣去搞清。

「我們是不是該談一談?」姚貝兒問,用可疑的目光掃視眾人。

「但是……她也曾經說過,不可以私下談論她……」同事阿方懾懦地說。





被眾人無視的兩位保安在旁邊疑惑著,搔著頭。

「那就要搞清楚,現在到底算不算是『私下』?」李安娜似乎不被恐懼左右,神情堅定地說:「我們現在要公開談論她,而且,她似乎也想我們公開地談論。」

張瑪莉不解地望向李安娜,好像想向她尋求狀況說明。

「妳……妳這是捉字蝨嗎?妳就是不怕觸怒她嗎?」同事阿言囁嚅地說。

「妳這話是什麼意思?」姚貝兒向李安娜問。

「我這話就是,她既然趁我們在同一個場地裡,同時打電話給我們眾人,說同一句說話,這就擺明想我們『公開』談論她,而且……」李安娜掃視眾人,說:「她似乎想我們找出誰在查她。」

沉默了一會,姚貝兒才緩緩點頭,表示她也認同。





張瑪莉站在李安娜的旁邊,問:「你們究竟在說什麼?」她拉一拉李安娜的手,像小朋友渴望媽媽回答她的十萬個為什麼。

「瑪莉,我們剛才都收到一通電話,這個電話說殺人兇手就在我們這裡。」李安娜對張瑪莉撒謊。

「怎會這樣?」張瑪莉一臉驚訝,搖頭不敢相信,然後傻笑:「妳說笑吧?」然後望向各位同事,眼見所有同事神色凝重,她便再望向李安娜,認真問:「真的嗎?為什麼只有我收不到電話?」

李安娜點點頭,說:「真的。」

張瑪莉……究竟妳是真癡抑或假傻,這一切的事情,都是因妳而起……
但妳……

「沒可能,我沒有收到電話!」張瑪莉肯定地說。

「這個我不知道,我相信大家都不知道,所以要討論。」李安娜向著張瑪莉說。





「不好意思……我們並不是想打斷你們查案……但是我們想問……」保安戰戰競競地問:「你們是在何時候報警的?」

李安娜望向時鐘,從自己說要報警的時間計,已經過了半小時。

「剛才是誰去報警的?」李安娜立刻轉身:「陸威廉……是你吧?」

「對啊……我有報警,妳都有聽見的。」陸威廉說。

「有沒有報警都不重要吧……」保安說:「我想,我再打電話吧……」

每位同事心生不安……
如果……如果……張瑪莉是鬼,
會不會我們根本無法報警!?

這問題在每位同事心中,令人窒息……令人很想立刻跑掉……





保安似乎接聽通了999,可是,他的對話,越說越怪……

「對啊!我們剛才已經報過警了!這裡有人死了,你們快點來吧!」
……
「什麼?沒有這個地址?」
……
「喂喂喂!我沒有玩電話啊!」
……
「地址真的是葵涌工業大廈三樓……」
……
「什麼?喂?喂?」

這裡沒有一個人聽見保安對著手機的對話還能平靜得來,他們一邊聽,一邊冒汗。

「怎會這樣……」同事阿方。
「沒可能……」同事阿言。

羅比爾捲縮身體,蹲在一旁,正在顫抖和恐懼。

李安娜察覺,每一位同事雙眼所透出的絕望,不只因為現況,而是一直一直長久以來抑壓著的精神崩潰……

已經多少年了?這群同事……
一直囚禁在恐懼裡,在惡魔支配下每天提心吊膽,這種被扭曲了的人生,過去還要被逼裝出歡笑,但其實,他們身上只能夠散發出幽暗的絕望氣息,沒有偽裝的笑容能夠掩藏。

但唯有一人,至今一如以往,幾分認真嚴肅,幾分泰若自如,十多分飄渺難測,陳湯姆的氣質,吸引著李安娜的視線。

明明在這種情況……

「你……你究竟說什麼沒有這個地址?」另一名保安驚懼地問:「我……我在這裡做了十多年保安了……」保安緩緩收起自己的手機,臉色慘白。

「走吧!」陳湯姆終於說話了,他冷靜地拋出一句:「快離開這裡!」

他,說出了這裡所有人想作出的行動。

「等等!」姚貝兒說:「張瑪莉會讓我們逃嗎?」

多想拔腿而逃……但可以嗎?
會不會觸怒……張瑪莉……?
大家面面相覷,不敢作決定。

看吧,由此可見,這裡的人已經無法擺脫張瑪莉了。
因為他們在這兩年間,已經被徹底調教成恐懼的奴隷。
就連走一步路,都要得到張瑪莉的允許……

但有時候,奴性,除了因為「恐懼」,更多是因為「習慣」。

陳湯姆默默嘆息,無可救藥的一群。

到頭來,當我們被逼到最後一刻的時候,只感到無能為力,但不是不能逃,而是習慣不逃。

然後一邊習慣,一邊控訴……

所以,李安娜不發一語,她竟然拉著身邊一臉茫然的張瑪莉,打開後門,而其他人見她竟拉著張瑪莉行動,也紛紛隨她們行而行。

眾人沿後樓梯的螺旋急步而下,伴隨焦慮和不安。

以人類的集體鬼故事的記憶中,總會有一段是關於永遠走不完的後樓梯,因為這是鬼故事的老梗,所以也成了人類集體潛意識,勾起恐懼感覺。

但是,後樓梯還是平日的後樓梯,長度一樣,地下大堂的保安處還是保安處,眼前什麼都不變,當然也包括他們前方的破璃大門。

推出去,就是現實世界。

真的現實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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