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月例行董事會會議結束後,大人物們寒暄著魚貫而出。
凌頌妍覆完訊息,一抬頭便與會議桌另一端的李仲揚對上眼。
這大人物,怎樣還未離開呢?
雖然有疑問,凌頌妍極自然地加深了嘴角的微笑,李仲揚卻沒錯過她眼底一閃而過的蠱惑。
剛才會議上,凌頌妍與徐閔恒也沒支持他提出的分拆股權時間表。
明明她私下答應過他!
她又在玩什麼?
直到二人在餐廳坐下,凌頌妍故意坐近他,低聲解釋:「別生我氣,我們都知道這事不可能輕易通過,閔哥和我在投票前一刻取得共識,要是我們一開始就支持,反而會遇到更多反對聲音,現在讓大家慢慢猜度,在結果來說可能更好。」
「嗯。」
見李仲揚抬眼瞄了自己一眼,明顯沒意欲再聊下去,凌頌妍適時帶開話題,更熱情招呼他:「這里熟成牛很不錯,想和你來很久了,今天要不要試?」




伸手不打笑臉人,更何況對象是她,李仲揚到底還是氣不下。他輕哼拿起餐牌,卻說起另一件事:「Ernest說你不答應做她伴娘,在我耳邊碎碎唸了好幾天,讓我跟你再說說。」
凌頌妍卻嘻嘻竊笑:「看到你此刻無奈的表情,我彷彿也聽到她的魔音了,那你總該明白我為何拒絕吧!」
「大概!」
二人對望一下,同時笑了。
Ernest是除了施晴外,凌頌妍另一位會分享心事的朋友。她們兒時在多倫多認識,這兩年才重遇。
Ernest幾個月後就會和李仲揚結婚,她是新加坡最大規模藝廊及藝術品拍賣平台負責人,家族在當地政壇很有影響力。
凌頌妍看著眼前李仲揚,自當上盛基CEO後,漸漸收起以往做大狀時,咄咄逼人的氣勢,披上謙和有禮的狼皮,不對——掛上謙和有禮的笑臉,在董事局里橫刀立馬。
本來,凌頌妍無意介紹Ernest給李仲揚認識,一切都是巧合,也許是二人的緣份。而這個緣份,無疑讓李仲揚CEO之位,坐得更穩。
「我上星期遇到Tina,她還是一如既往的美麗動人,還告訴我,她已沒做刑檢了。」凌頌妍看似隨口,卻毫不掩飾地觀察著李仲揚反應。
李仲揚一下便看穿凌頌妍說這番話的意圖,真服了她!




他一貫輕描淡寫地撇清:「你怎麼就不信我跟她沒關係呢?你想想,我要是真跟她有什麼,我跟你哥能不尷尬嗎?他們當時可是愛得多死去活來!」
李仲揚開起玩笑,奇怪的是,凌頌妍這次竟然也順著他,點頭同意:「我相信。」
她相信?這麼輕易?這幾年,凌頌妍一次一次明示暗示,認定李仲揚和Tina有點事情…
始料未及的答案,只見凌頌妍目光一轉,輕扯嘴角:「這麼來說,Tina這次回去亞歷山大掛牌,說得通了,凌頌德真敢!」
「嘖!別疑神疑鬼,他們都是咸豐年前的事!」
李仲揚謹慎起來,回頭一笑,心底卻不爭氣地承認,剛才一心想為自己撇清關係,一不留神差點推了凌頌德落坑了!
果然,面對她,還是容易被情緒左右。
李仲揚本想趕快解釋,卻被凌頌妍打斷:「你當然幫着他…別再說,閔哥來了。」
凌頌妍說著已換上乾淨溫和的笑容,親切地向徐閔恒打招呼。
一頓午飯下來,三人輕鬆說說笑笑,有人卻不踏實了。




藉著凌頌妍去洗手間,兩個男人繼續閒聊。
「我們兩個大男人,竟要Aliesha請吃飯,說出去都不知好氣還是好笑!」徐閔恒開口淡然自若,哪有絲毫口中所說的不好意思!
李仲揚也很淡定,穩坐微笑:「她高興就好。」
看著平日氣場甚盛的李仲揚,整頓飯處處讓著凌頌妍,徐閔恒再看不下去:「得了,別什麼都慣她,既然你無法每刻護著她,就別養大她的心,不然在外面遇上大鱷,吃苦的還是她自己。」
李仲揚先是一愣,下意識擦擦鼻頭,拿起手邊水杯,才低笑:「閔哥,我信你。」
「嗯?」
「你親自教導出來的人,進可攻退可守,自然在她的國度里,披荊斬棘,柔韌自如。」
憑着過往多年大狀工作性質,李仲揚向來處事疾言厲色,滿帶狠勁。
與凌頌妍在工作上接觸過後,李仲揚一次又一次體會到她平和從容背後,不容忽視的能力。
凌頌妍憑着理性思維的本能,面對多難纏的對手,都可不動聲色布下天羅地網,看準時機步步推進,或者直接出手把對方徹底擊倒。
這樣從容的重錘出擊,是徐閔恒一貫手法。凌頌妍善用女性身份,發揮得更淋漓盡致。
眼前,李仲揚巧妙地將高帽,給徐閔恒帶得穩固,一石二鳥。
望著李仲揚笑容溫和,徐閔恒可沒輕視這年輕男人的手段能力。短短三年間,李仲揚橫空進入盛基核心,擠下多年來被培養接班的大哥,成功當上盛基CEO。
現在回想李仲揚這些日子的每一著,徐閔恒不得不讚賞他的計謀和執行能力。
不過,這個深藏的男人,看來也不是外間所說般無懈可擊,徐閔恒正好有機會一探他:「聽說女人太犀利,會讓男人有負擔,Bryan,你覺得呢?」




作為局外人,徐閔恒有一段時間見李仲揚和凌頌妍不時出雙入對,還以為二人會有點什麼發生。他聽聞師傅也不反對了,卻突然傳出李仲揚要結婚消息,新娘竟不是凌頌妍!
今天這頓飯下來,徐閔恒全程留意著二人一來一往,目睹李仲揚對凌頌妍的縱容,任誰也會覺得二人有點什麼。
李仲揚抿嘴一笑,理所當然地說:「不夠格的男人才憂慮這種事,我各方面都非常欣賞Aleisha。」
因為有心留意著李仲揚的反應,徐閔恒正好抓到他說這番話時,嘴角一閃而過的苦澀。
難道,這次是凌頌妍看漏眼?
又或者,凌頌妍其實清楚,卻選擇無視?原因很簡單,她說過希望另一半單純是因為喜歡自己而在一起,而不是平衡各方面後,最合適的人選。
明顯地,李仲揚對凌頌妍的欣賞,無可避免地滲著「各方面」的計算。
也對,連與凌頌妍識於微時的尹卓言也辦不到,李家的人怎可能!
算了!年輕人感情事,徐閔恒一向不上心,回想他自己在三十歲前已結婚和離婚,以後再沒有戀愛或結婚的打算,一心在事業衝刺。
難得今天心情好,徐閔恒就想提醒一下李仲揚:「不知Wesley有沒有跟你說過,Aliesha從小就是古靈精怪的小朋友,大人越誇張稱讚她,她反而不稀罕,要故意跟你對著幹。」
李仲揚本保持著微笑,抬頭見徐閔恒似笑非笑望著自己,心里疙瘩一下,總覺得他在暗示什麼…

與尹卓言分開後,凌頌妍沒搬回去跟爸媽住,所以也有一段時間沒見過宋啟楠這個鄰居了。
剛好周末,她陪爸媽去會所,巧遇上宋啟楠一家。
久未見面的二人,稍後時間各自撇下家人,在會所酒吧聊天。




「妍妍,我們朋友當了廿多年,我結婚你竟沒出現!真夠朋友!」宋啟楠開口毫不客氣揶揄。
「你結婚你才是主角,我這種小貓小狗是否出現,誰會知道呢!」凌頌妍陪笑著打嘻哈。
宋啟楠嘴角一勾,看好戲般瞥一眼她,拋下別有用意的回應:「別這樣說,可是有人全程望穿秋水。」
凌頌妍聳一聳肩,回望宋啟楠,澄淨一笑,慢慢說出看似沒頭沒腦的一句:「楠哥哥,我現在過得很好。」
宋啟楠彷彿明白過來,按耐住接下來的話,收起玩笑,漫不經心地嗯一聲。
凌頌妍笑起來很好看,但此刻她眼底的愉悅澄明,在宋啟楠眼里卻有點陌生刺眼。
從小身邊所有大人,每次見面,都不吝嗇地稱讚凌頌妍長得特別特別漂亮,爭相要提名她長大去選美。
而這輩子,宋啟楠也會記得,凌頌妍在自己16歲生日會上的一番霸氣言論。
她說:相比成為最漂亮的香港小姐,她會選擇成為,比香港小姐更漂亮的凌頌妍。
16歲的凌頌妍,五官已長開了,眉宇間縈繞幾分女生少有的英氣,彎長的雙眼帶著迷離,儘管笑得甜美動人,只有非常熟悉她的人,才看出她說這番話時的不爽。
當刻凌頌妍的掘強與爭扎,這些年一直駐在宋啟楠心底。
原來不知不覺間,他們都長大了。
眼前凌頌妍嘴角輕揚,眉宇間的從容沉靜,便是她這16年經歷最好的沉澱。
本來宋啟楠還想找機會,為尹卓言說話…好像沒這需要了。
凌頌妍平常地開口:「你知道嗎?我收到你請帖的時候,還以為你要跟其他人結婚!王..瑋瑜?是誰?嚇得我馬上去你們IG看!」




宋啟楠沒所謂一笑:「結婚前,她跟我媽去睇相,風水師傅說她命里欠金,所以改了這個名。隨便她,反正我不會喊她全名。」
「真神奇!」
「嗯?」
「那王穎芝改了名後,運勢有變得更好嗎?」
「哈,怎可能!」
「既然沒有變好,到底為什麼結婚前要改名?我還以為她這新名字有利你,或者你們家。」
「……」
「如果有朝一日我結婚,對方或者對方家人希望我改變一個從小的習慣,我同意改變,也算是互相磨合的一種吧?」凌頌妍投下曖昧的提問。
宋啟楠聽得出她在不滿,仍認真地回答:「如果是一個壞習慣,改了也無妨。」
「也對,你也說王穎芝很愛你,這麼多年,也不差這一次。」凌頌妍順著模仿他的語氣。
宋啟楠聽著她話中有話,尷尬躊躇半晌,只好老實交代:「看你說的,這些年我對她不好嗎!不過有時回想,她十多歲便跟我一起,吵吵鬧鬧這麼多年,她爸媽移民她也不走,我何得何能…她真敢!萬一我變心辜負她呢?」
凌頌妍哼笑回望他,不客氣吐嘈:「宋啟楠,你這個已婚男人在我面前曬命,好意思嗎?」
宋啟楠這個人不太會修飾,一下理直氣壯起來:「我有什麼不好意思!有人一直等你!只是你不稀罕。」
凌頌妍這次沒馬上反駁,聳肩抿嘴:「我們每個人,都會覺得自己身邊的人值得擁有最好,大家都欣賞他,喜歡的人不會離開他,也捨不得他難過受委屈。老實說,我跟王穎芝算不上很要好,也替她委屈。但我敢跟你說,我對得起尹卓言有餘。」
這段日子,凌頌妍很努力刷走生活中尹卓言的痕跡,首先避免非必要的接觸,包括工作上和朋友圈,也避開過往二人慣常落腳點,餐廳、店舖、運動場所、會所等。




彼此糾纏了十多年歲月,既然沒法再走下去,她想放過自己,也放過他。
這一刻借著酒精作用,凌頌妍隨心釋放被埋藏的怨氣:「他對得起所有人,唯獨對不起我。」
宋啟楠一路下來,都想為尹卓言說點什麼,但,總不知如何開頭。
「假如,只是假如,假如卓言沒結過婚,你覺得你們會如何?」
凌頌妍深深回望宋啟楠:「以我死心眼的程度,應該非他不嫁吧!」
「所以說,你跟他分手,究竟是不愛他,還是不原諒他?」
凌頌妍即使帶醉,也不傻,當然聽懂他宋啟楠話里的意思,她不介意回答他,無論他會否轉告尹卓言:「不知你有沒有試過對一個人死心,原來就是某一瞬間,看着對方的臉,嘆一口氣,苦笑一下,絕望地承認,自己無法再忽視某個已知事實。那一刻的醒覺,算是給自己一個放下的理由,想通了,自然就會放手。」
看著凌頌妍此刻微仰濕漉漉的眼角,宋啟楠心里除了苦笑,還是苦笑…
他覺得凌頌妍是在回答自己的提問,卻始終沒正面答案。腦海隱約閃過,一張張揚的少女面孔,與咫尺微醉的漂亮面孔交錯…頓時心里酸溜溜的。
宋啟楠低頭一笑,以免自己繼續沉醉在回憶:「哎,既然你決定了,就別再想,都過去了,試問這世上,有多少人初戀會有好結果,百分之一?千分之一?」
「也許,不開始便是好結果。」凌頌妍認同,笑的坦然,深深望向宋啟楠舉杯。
宋啟楠這刻有個感覺,可能,她一直都知道。
耳邊同時傳來熟悉的輕喃:「楠,我們都要move on,對他,我不恨也不愛了。以後站在他身邊的人,不可能是我,就這樣。」
這天以後,宋啟楠沒再聽到凌頌妍喊他楠哥哥了,她叫他楠,跟某人一樣。
宋啟楠也釋懷了,說到底放沒放下,大概只有當事人最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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