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不由衷: EP 5 言不由衷
自從那晚與尹卓言攤牌後，凌頌妍這幾天懊惱極了。
在尹卓言面前，她總是容易失去平日的沉實冷靜，從以前就是這樣。
十七歲的她，總是追隨著他的喜好步伐，一起打網球、烈日當空看他踢足球、和他通宵組隊打機，有意無意製造二人相處的機會；十八歲的她，因他一句曖昧眛不明的說話，不惜放棄未來人生規劃，與他一同到倫敦留學；到現在，廿九歲的她，無論平日工作或待人處事上如何得心應手、從容不迫，面對他的誤會和指控，還是太著急了，以致把壓在最深心底的想法和盤托出。事後，她不無後悔。
尹卓言周末如約把Lazy送回來，放在宋啟楠家。二人巧妙地避開對方，期間不曾有任何聯繫。
這段時間，凌頌妍推掉所有約會，每天上班、下班回家陪Lazy，生活很規律。日復日，她覺得自己錯亂的心神，也在逐步回復規律。
說破了，承認了，釋懷了，始終要慢慢放下了。
兩星期後，在盛基新推出的Soho區服務公寓新聞發佈會上，二人還是無可避免因公事再次碰上。
發展商盛基邀得當代華裔油畫家Fanny Wang新系列「LAVA」四幅作品，懸掛在複式單位雙層客廳正中，彰顯公寓摩登瑰麗的室內設計與品味佈置，並邀得油畫家親身出席發佈會造勢。
例行提問環節後，記者邀請各方代表一同合照及作最後開盤祝願，包括油畫家Fanny Wang、發展商盛基集團營業及市場高級經理凌頌妍、地產代理壹家地產亞太區副總裁尹卓言。
有關服務公寓公關稿及宣傳片，隨著即時新聞不脛而走。
待記者散開後，尹卓言轉身向身旁的人問好，「Auntie Fanny，很久不見。」
王芬妮正好轉過身，回頭打量他一下，敷衍地點頭應著，隨即向身旁的女兒說：「妍妍，仲揚說今天會在附近，可以送我們回家，我昨晚答應送他一幅畫，正好一會兒讓他自己挑選。」
凌頌妍忍住反白眼的衝動，放下手機，壓輕聲線道：「媽，我這邊還有訪問和其他收尾工作，今晚會晚些回來，不用等我晚飯。」
凌頌妍話間不經意抬頭，眼尾掃過另一端的人影，王芬妮沒錯過女兒這小動作，輕哼一聲，轉過頭賭氣對仍站在身邊的尹卓言說：「喂，你很閒嗎？怎樣一直聽著我們母女說話！」
凌頌妍馬上開口制止，免得媽媽當場發爛：「媽，凌生的愛妻號到樓下了，我這邊還有事趕住要處理，你和爸先回去吧。」
「你們還有什麼好處理！別被人賣了還在幫忙數錢！」王芬妮愈說愈激動，但看到女兒已拉下臉，才不情願地叨著嘴轉身離開。
凌頌妍目送媽媽走遠後，鬆一口氣再次面對眼前人說：「我在寵物醫院訂Lazy的吐毛膏，要下個月才能到貨，牠這兩星期都沒吃過，你有的話能快遞給我嗎？」
眼前凌頌妍不帶任何情緒的說法，令尹卓言想起兩個多星期前，二人在宋啟楠書房里激烈對待的場面，曾經最熟悉的人，還是敵不過現實的考驗，現在變成當下最不想面對的人。
他避重就輕：「前一段時間Lazy暫住在阿楠家時，有留過一枝給他，我問他——」
「不用麻煩了，我自己問他吧。」凌頌妍不想囉嗦，得到答案後轉身就走，手碗卻被一股力從後輕輕拉住…
「妍妍，我有話想跟你說。」
凌頌妍回過頭皺眉瞪著他，並借力鬆開他的手，尹卓言無奈放下懸空的手，臉有難色：「我們就算⋯至少可以做互相關心的朋友，就像你跟阿楠一樣。」
她沒出聲，像是在考慮他的提議，一瞬間轉過身來，向他踏前一步⋯⋯
尹卓言心里一顫，從前凌頌妍也很喜歡這樣站在他面前，近近的微仰頭對他撒嬌…
「那你認為我們應該做哪個時期的朋友？剛認識一同打球的時候、或是我不顧父母反對跟著你到英國那時？」
她壓低聲，順勢舉起指尖用力指向他胸口，「撫心自問，我們之間有過單純的友誼嗎？你說過第一次見面時已對我有好感，那做互相關心的朋友這個提議，是在騙誰呢？」
凌頌妍很快就放下手，退後一步掛上牽強的笑容：「還是這是對你老婆的藉口？」
尹卓言像沒聽到她的冷嘲熱諷，眼眸緊緊望著她，像以前無數個相依的日子，他嘗試解釋：「我們十多年的感情——」
「從你選擇跟其他人結婚，這世界已經再沒有——我們。」凌頌妍撇脫地撇清關係。
她啞了聲，卻直視那無比熟悉的雙眸：「假如我肯早一點認清事實，就會明白，要是你真的在乎我，兩年前不會給那人接近你的機會，也不會忍心兩年來對我不聞不問！要是你真的非我不可，又怎會短時間內就跟其他人結婚？說破了，十多年的感情對你來說也沒什麼大不了！」
看著眼前的她故意說著反話，卻還是氣得面紅耳赤，尹卓言心裏難過得一陣絞痛，下意識伸手捂著翻滾的胃部。
他心底在吶喊——別再說，不是這樣！可是現實卻沒法開口解釋一個字，箇中種種連他自己也不知從何解釋起——曾經一個錯誤，導致後來接二連三的誤會猜疑，終令二人愈走愈遠。
尹卓言廿九年人生里，超過三分一時間都與凌頌妍相依在一起，她既是自己深愛的女人，早已將她視為生命中理所當然的一部分，不止是情人、知己、親人，更是他生活重心。
只有他自己知道，剛失去她那段時間，生活猶如失去重心，每天以忙碌麻醉心痛、以微笑掩飾失落。當日子久了心痛與失落都變成習慣，習慣自如地帶上笑臉，重新過日子。
兩年後，當他終於願意放開，與別人開展沒有她的新生活，她卻回來了。
還愛她嗎？
在阿楠家門口再見到她那刻，眼睛裏只有她，腦海內就只想緊緊擁抱她、親吻她、實實在在攬住她，然後用盡一切方法留住她，再也不讓她離開。
可是，過去的誤會與現實擺在眼前，就像一道道鴻溝，將咫尺之間的二人越推越遠。
的確，現在的他，已經沒資格向她提出任何要求。
眼下，看著她那雙熟悉、卻倔強地含著淚水的雙眼，他再不懂要說什麼。
只怪他們的內在性格太相似，心細又倔強，從不會主動解釋誤會，認為了解的人自然會明白，雖然這些年間中也曾出現誤會冷戰，卻未曾試過像兩年前一樣令她一去不回。
凌頌妍很快就恢復過來，一板一眼撇清關係：「事到如今，別說做朋友了，除了無可避免的工作場合外，我們以後碰上也不用打招呼。還有，如果見到我父母，不要自以為是跟他們寒暄，我媽的態度已很明顯，如公事上有機會接觸到我爸，你最好不要出面，我拿不準他的態度。」
尹卓言再沒答話，默默聽她交代著，然後目送她轉身離開。
兩年後重回曾經熟悉的工作崗位，凌頌妍可沒一絲怠慢，處事比以前更成熟利落，進取果斷。
剛好部門內有一位高級經理準備離職，她主動把那人手上跟進中的兩個項目接下來，雖然部門中有人眼紅她，但有經驗的人也知道，接手別人爛攤子的風險，其中Soho區服務公寓之前就被耽誤了，後續準備時間將更緊張，所以也沒人真想跟她競爭。
最後，凌頌妍咬緊牙關追上進度，項目如期推出市場。得到媽媽的獻畫更是如虎添翼，一連串活動辦得有聲有色，加上直屬上司閔哥的推波助欄，凌頌妍復職三個月就被躍升為高級經理。部門另外兩位高級經理在行內都超過二十年經驗，這段時間她風頭可算一時無兩。
風光的背後，這段時間工作早出晚歸，為省卻上下班交通時間，她在公司附近也租了service apartment，剛好地點離施晴工作的建築師樓也很近，她平日加班後都會過來借宿。
「你的鄰居有點熟眼，你見過他嗎？」施晴在床上伸着懶腰側身問。
凌頌妍白她一眼：「你不是吧？他是我哥——你男朋友的師弟，亞歷山大律師樓的大律師Bryan Lee，也是盛基的小兒子，他上星期才跟我說和你吃了晚餐，你這種重症臉盲症還能醫嗎？」
施晴一臉恍然大悟：「怪不得覺得他眼熟！原來真的認識！他不穿西裝更養眼！你們怎麼住到一起了？近水樓台正好方便下手！」
凌頌妍立馬澄清：「停停停！第一，我們沒住一起，剛好他知道旁邊單位空置，聽到我在找短期租約就告訴我；第二，別總拿我湊一對，我沒這麼飢渴。」
施晴一板一眼學她回道：「首先，外型上他是你喜歡的類型；其次，他有能力有家底；還有，他說話時眼晴也笑咪咪的，誰看到也會心動！」
「你喜歡就去追吧，我也覺得他比我哥好，風趣年輕、脾氣好！還有，我喜歡什麼類型？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凌頌妍覺得好笑。
施晴沾沾說：「你哥的脾氣，也只有我懂欣賞，我就覺得他最好！你呀，就喜歡斯文俊朗的，Alvin就是最好例子！」
凌頌妍瞬間收起笑意：「以後別再提起他，我真心希望這個人從此在我的生活消失。」
「這麼決絕？」施晴試探。
「不決絕又如何？他結婚了，難道我真的聽他說要做互相關心的朋友嗎？我缺朋友嗎？我不理解為何別人分手後仍能做朋友，兩年了，到現在每想到他…唉，既然已經失去了，我不想再勉強自己去面對他，這樣我太可憐了！」
施晴見到凌頌妍微仰的鼻子通紅，應了一聲便拉過被子和她一同躺下：「那這次就斷得徹底一點，找個比他更養眼、更溫柔、更年輕的！老實說，他現在那個太沒可比性，他的標準一下也跌得太低了。」
凌頌妍想起：「你知道嗎，我不在的時侯，他竟把初戀女友推薦到我部門做秘書，那人以前曾在家門口堵過我！」
「不是吧！你能調走她嗎？看著眼冤！」
「看情況吧。」
盛基集團今年備受市場注目的中半山頂級豪宅項目「皓天」在萬眾期待下舉行首次記者會。
集團董事徐閔恒帶領整個營業團隊出席造勢，詳細介紹項目構思、建築設計、園林規劃、會所設備、室內設計、用料規格等，更邀得國內外合作的建築師、園景設計師、室內設計師、國際品牌供應商一同出席，場面非常盛大。
整個項目分為兩區，兩棟分層大宅及十棟獨立洋房。
徐閔恒帶著一行廿人步進十呎高的氣魄大堂，由專人帶領乘坐獨立升降機到達頂層。眾人一踏出升降機，即被客廳落地大玻璃窗外景觀吸引著，維港兩岸最昂貴的地段、標誌性的建築群一覽無遺，這頂級樓盤最大賣點——所有單位客廳及主人房落地窗戶面向維港，住戶每晚都可將180度維港的璀璨夜景盡收眼簾。
記者們一陣讚嘆後，紛紛拿起相機尋找最佳角度拍照，由窗外景觀至室內建築風格，以及人工智能電器系統設備等。
待大家盡興地参觀完，所有記者和合作夥伴均被招待到會所，参加發展商準備的酒會。
徐閔恒帶著凌頌妍一同上台主持祝酒儀式，事後二人逐一回答記者的提問。
「凌小姐，這次新盤位處半山罕有地段，景觀及建築規模都是一流，盛基會像其他發展商一樣採取惜賣的銷售策略嗎？」
凌頌妍掛上招牌笑容：「感謝這位記者朋友的問題，盛基一向對所有樓盤都採取惜賣策略，惺惺相惜的惜，賣家欣賞我們的精心製作，對我們集團及團隊才是最大鼓舞。這一點有賴各位記者朋友精彩報道，讓我們樓盤資訊可以更快更廣帶給潛在買家。事實上，賣家的購買程度直接反顯著樓盤本身品質與價值，我們當然都希望這樓盤可以盡快沽清，不然就會變成折舊貨了！」
有些記者聽懂她話里的意思，開始低聲笑起來，氣氛一下炒熱不少。
「凌小姐，這次的新盤無論地段、規模、設計都是首屈一指的國際級數，那你有信心能超越上年底明創集團推出的高峯薈，刷新香港一手住宅呎價嗎？」
「嘩！剛才這位記者朋友提到的是香港樓王記錄，看得出你對我們這新盤很有信心，真心感謝你！嗱，眼光獨到的各位，剛才都實地考察過我們皓天的頂層複式單位，那你們的專業意見覺得我們有機會嗎？」
「可以！」
「絕對可以！」
「當然！」
凌頌妍在此起彼落的讚美聲中作總結：「謝謝你們！多謝！那我們團隊今次就以此作為目標！要是成功了，屆時我希望能邀請今天在座出席的記者朋友及合作夥伴再次光臨皓天會所，與各位一同慶祝！」
有人先拍掌表示支持，掌聲此起彼落，適時全場舉杯祝酒。
尹卓言在台下一直注視著台上的人，這是他第一次現場遠距離觀察著工作時的凌頌妍，前所未見的耀眼，亮麗的外型不在話下，利落的短髮與她精準幽默的回答互相輝映，成功帶動在場記者的目光及興趣，相信未來一小時，所有報章即時地產版都會是皓天翻天蓋地的報道。
「Alvin！」
尹卓言回頭，眼前人正是盛基首席營業及市場高級經理，「Patrick哥！」
Patrick搭著他表示友好：「喂！他們真大面子請得你來！上去看了嗎？」
尹卓言陪著笑：「Patrick哥就愛開玩笑，我就怕你們不讓我参與！我也是盛基出來的，在壹家仍有機會跟著Patrick哥工作，就像以前一樣！這新盤景觀配套一流，一踏入客廳就彷彿把整個香港踏在腳下，夜景一流！電動酒吧設計也是一絕！」
Patrick聽著更高興：「喜歡預購一間吧，Patrick哥私人給你好價！」
尹卓言鬼馬道：「我那有能力買！也不怕你笑，這一年來我費盡精力，才勉強坐穩這位置，其實暗地裡每一步都被掣肘著。以前在盛基每天努力工作便望升職加薪，現在每天要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不被擠下來。」
Patrick直說：「你早知道有一天要接手公司，幾年前就要回去打好根基人脈，那時我還以為壹家會由你其他堂兄弟接手呢！」
尹卓言苦笑：「我跟你想法一樣，以為壹家會由大堂哥Vic接手，怎料他竟然落入洗黑錢的圈套，還將壹家也拖進去，我爸多年心血差點毁於一旦，試問我能夠袖手旁觀嗎？」
Patrick用力拍他肩膀一下：「你是做大事的人，Patrick哥對你有信心！你這正牌太子就是暫時差一點運，生不逢時！看我們小妹妹回來不到半年就步步高陞，這次竟然說服了閔哥放棄壹家獨家代理，挑選兩家國內中介代理與壹家共同聯合開售，害我見著你怪不好意思的！」
「別這樣說Patrick哥！這次三家中介代理各有專長，相信可以為皓天囊括更多本地及大中華區潛力賣家。閔哥也說過，這次要做到對手可望而不可及的新標準，從國內外建築師設計師陣容及一流品牌配套就知道！壹家能参與就表示你們充分肯定我們過去的成果，我們這次有信心配合皓天帶來最大的收益！」
Patrick意味深長笑說：「你這小子，我就知道你一定為她說話，是想追回Aliesha吧？是的話就快行動了，最近她不時收到花束，辦公室的女同事不知有多羨慕，我有次見到我們二少接她下班，可能已經飛上枝頭⋯」
「她不是這樣的人，她也不需要靠男人。」尹卓言一下子打斷。
「哈，看你緊張的！我們二少雖然不得寵，而且一直在外面做大律師，表面上以後繼承公司的牌面不太，但總算是豪門，女人就算多能幹，年紀到了還是想結婚生子，我們小妹妹也到適婚年紀，除了你外，二少也是很好的選擇！」
尹卓言聽著悶了一肚子話，雖然清楚自己沒資格生氣，二人已說好各行各路，聽到別人提起她的新戀情，還是會妒忌、生氣、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