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我真的跟到她的房間裏面,看了她所畫過的畫,這件事我永遠都記得。當時陳家欣都在房間裏面,於是我們聊着聊着,一邊看畫,一邊說了很多不同的事。
 
阿欣對張詠遙說,「連我都沒看過你畫的畫呢。」然後又取笑她道,「阿水一問你,你就給他看了。」張詠遙聽了神色慌張,才不是呢,只是碰巧罷了,「這樣的畫,日常怎會敢拿來獻醜。」
 
「一點也不醜,畫得非常之好。」在她的房間正中盤腿坐在地上,她的畫簿我已經拿到手中,我稱讚她道,「我肯定一輩子也畫不出來。」揭動畫簿,一頁一頁的過去,她畫過貓、畫過花草、畫過平常走向大學時候必經的一個公園、一條石徑、一排長椅、一片海......都是很美麗的地方。
 
阿欣也坐到我的身旁,一起看她的畫。「真的很漂亮呢。」
 
張詠遙聽了阿欣稱讚後,便更是無奈,用着她一貫輕柔的語氣說着,「你平常都看着我畫啊,現在才這種反應嗎?」阿欣解釋道,「平常都是看着你畫草稿啊、上色啊......每一次都只是看見你的畫七八成的樣子,然後你便將畫交出去了。像這樣靜靜坐着看你的畫,我一次都沒試過呢。」
 




我揭到其中一頁,畫着對面宿舍,正好是從她這一邊的書桌望向外面的角度。它每一扇窗都像方格一樣整齊排好,像每個部分都用間尺畫好一般。每一層一格一格窗戶整齊的排列好了,像日常籃球比賽的電子計分板,重重覆覆的「8」字。這樣的畫還有一連幾幅,時大時小,有時只有四隻大窗戶,橫列在畫紙上。
 
這幾張畫的風格,與其他畫都很不同。張詠遙注意到我一直注視在這些宿舍的畫上。「這些只是練習,」她解釋說,「畫三維空間、畫直線......要用手畫出兩件一模一樣的東西,其實不怎麼容易。」
 
「哦......是啊。」畫紙上的四隻窗子一模一樣,要是我一定會畫得東歪西斜,「到底要練習多久呢?」我不禁問。她回答我,她說她很久以前便開始畫了,有時她很喜歡這樣重重覆覆的東西。「畫的時候甚麼都不用想,不是很好嗎?」
 
「也許吧。」我緩緩答道。
 
陳家欣一邊看她一邊讚嘆,「真的很厲害啊!」張詠遙聽她一直地說,不好意思的點着頭。
 




我站起身,走到阿遙的坐位前面,在她的書桌前掃視,上面放滿畫簿,它們大小不一,有的已經殘殘舊舊了。窗戶面前一本打直放着的畫簿吸引了我的注意,因為它正打開着,面向窗外。
 
我伸手過去,正想把它拿起。張詠遙叫住我,「等等!」然後她伸手,將那一本畫簿收回來了,「這本不要看了。」她說,「因為未畫好,只是些很醜的草稿,所以就不要看了。」聽她說完,有點失望,可是房間是她的、畫簿也是她的,我這個外人也不好說話。
 
「對不起。」我向她道歉。
 
她在書桌上找了一會,拿來了另外一本給我,「看這一本吧,這本畫完的了,沒那麼丟臉。」
 
我接過來。







可是,那些重重覆覆的畫,我看着感到很不舒服,但若然直接批評別人的畫「看得我好不舒服」的話,實在太不禮貌了。直到我離開了後,回到自己的房間,望向窗外,我都覺得連生命都是重重覆覆似的。那幾張宿舍外牆的畫,與她其它的畫作截然不同,看得人壓抑多了,也不像一般所謂的「藝術畫」。那些四四方方的格子明顯簡單得多,所有畫作中僅餘幾幅我模仿得了的,就是那幾幅了。
 
我再見到劉督察,那是我看完阿遙畫作的不久之後。十一月尾,校方與城市發展局發表了一份共同聲明,公布了他們會議的結果——「李明芳用地」將會分成兩個部分,一半撥給大學,一半用作住宅用途。
 
結果引來全校譁然。
 
這一次學生會正式與校方高層決裂,自發組織了第二次示威,也是派傳單,也是辦辯論會,也是宣傳着不久後的抗議行動。可是,這一次我們作為學生的都感受得到,「李明芳」用地問題的事態正慢慢向着一個我們所不能左右的地步發展,因而瀰漫着一股異常沉重的無力感。
 
劉督察和我相約在飯堂裏面見面,我收到他電話的時候連我亦嚇倒,幾乎一整個月沒見過,我以為事情已經完結掉了,沒想到他還記得我,而且我還有幫助到他的地方。
 
「這個月來,我自己查到幾件事了。」他說。我愣着,一個月可以查到幾件事嗎?到底他日常所辦的是甚麼案件呢?沒有其他事情忙着的嗎? 「都是我休班的時候去查。」他壓低聲線,像聽到我的心聲一樣回答。
 
「我有甚麼可以幫到你呢?」我疑問道。




 
可是他沒有立即回答,「三年前,宿舍的用電量開始出現問題。」他在桌面上推出兩份文件,一眨眼工夫我當然無法把它們都看完吧。劉督察接着解說,「學生的增值金額,與宿舍冷氣用電量的紀錄不符。有人逃過了付款。」
 
「嗯。」翟志強的學生證我領教過了,所以聽見他這樣說的時候,我並不感覺新奇,「可是呢?」我反問。
 
一個警察知道有人逃過宿舍幾十元的冷氣費用,實在不致於要帶隊捉人吧?我問他道,「你們打算怎樣,要捉人嗎?」我睜大眼,頓時便嚇到了,要是因為幾十元的便宜而留了案底,這真是不值得了。
 
「這不是幾十塊錢的問題。」他一隻放在文件上,用食指輕輕一點,示意我看一看。
 
這是一份學生證的增值紀錄,上面寫了每個人的姓名、學生證編號、增值總額等等的資料。我隨口道,「嚇死人了,差點以為你要捉人。」然後隨意的揭動這一疊資料,都是一堆數字,並不覺得有何特別,而且這已經是一份三年前的增值紀錄,住在這裏的人大都離開了吧。
 
三年前,看到這裏,我嚥下口水。
 
他伸手過來,遞給我另一份資料。「這是之後兩年的學生增值與用電量紀錄。」他簡單總結了兩份資料,「之後兩年的增值與用電量慢慢回復平衡。」他抬頭,看着我,語氣凝重地說,「只是三年前有完全不平衡的情況。而且只是直到四月,五月又回復正常,之後便是暑假。暑假回來,一切回復正常。」
 




四月......那時大學快要考試,要放暑假了。可說是一段宿期的尾聲。
 
「四五月的天氣很熱,但那些平來有方法不用付錢的學生反而再付錢了,這不是很奇怪嗎?」他反問我。我也同意,「嗯,的確如此。」
 
「而且,根據三年前的增值紀錄,這些人的增值額異常地少。」他重新推出第一份遞給我看的文件,揭到它的不知第幾頁了,他叫我再看看,「他們的名字。」
 
翟志強、侯國威......
 
姚雅思......
 
李文......
 
張詠遙。
 
「他們有些人和你同一層的吧?」劉督察眼睛直盯着我,像要刺到我眼球背後一般,「而且,你應該都認識他們。」




 
三年前的四月......一段宿期的尾聲.....
 
「以我所知,除了張詠遙外,在三年之前他們都吵架了。」我補充道,「應該在四五月左右吧。」
 
劉督察「嗯」的一聲,之後他才緩緩地告訴我,「三年前,發展局前局長陳生發失蹤的時候,也是四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