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  第二次機會
 
 
  這兒大概有幾班不同的人聚在一起,四十多個吧,全都擠在工廠大廈裡的派對房裡。這間派對房包羅萬有,有迷你卡啦OK房、迷你桌球、層層疊等的基本遊戲。
  現在七時多,一撮人叫了外賣薄餅吃,林絢意就在這群人裡面,吃著手中的一塊薄餅。其他人有的在唱歌,各有各玩耍,汶蔚就是和男朋友在這堆人中,喝著酒,呼叫著,玩著一些在遠處不會看明白的遊戲。
        前一分鐘棋棋還坐在絢意旁邊,但此時此刻,她一人坐著,跟面前一大半不認識的人坐在一起。
  汶蔚傳訊息來說這個畢業派對五時開始,但絢意和棋棋都是六時多才收到訊息,這是因為派對開始了好一會,汶蔚才在場搜索她們,卻發現自己忘了告訴她們時間地點。結果來到的時候,就是吃晚飯的重要時候,而且絢意和棋棋沒料到是一大班幾乎都不認識的人聚在一起,她們以為是女生們的小聚。
  棋棋回來了,她拿著透明膠杯,顯然是在另一邊偷來的酒。她一個屁股坐下來,捱近絢意耳邊放聲說:「原來高韋諾跟他的女朋友分手了!」
  絢意的薄餅餡料差點掉到地上,她用手接住,再塞回嘴裡,棋棋仍嘴不停地說:「怪之不得他在那邊喝得醉醺醺的,原來失戀了!好想知道他女朋友長什麼樣子……喔,是前女友!喂,妳知道嗎?」
  絢意嚥下口裡的食物:「不知道。」




  「啊呀?你們不是同班的嗎?怎會不知道?」
  絢意將旁邊的完整薄餅拿給棋棋:「吃吧八卦精。」
  「哇,留給我的嗎?謝喔。」棋棋拿起薄餅,津津有味地吃著。「啊,那邊有啤酒,妳要嗎?」
  「這兒都有酒啊。」
  「這兒的人都喝紅酒!易醉。」
  「我怎麼覺得妳已經醉了?」
  「怎可能?我從那邊得來這麼重要的情報,妳都不會多謝我喔?」
  「那又能改變些什麼?」
  「喔?當初不是喜歡得要死,還跟前度分手的嗎?現在又不要了?」
  棋棋說出這句的一刻,絢意真心覺得她醉了,敢這樣大聲說出口,不多不少有幾分醉意去挑戰她。




  「我有喜歡得要死嗎?」絢意現在可不覺得自己有。可能曾經有,但現在是多麼荒謬。
  「現在是妳的大好機會耶。」棋棋說,並將剩餘的半個薄餅塞進口裡。
  「不必了。」絢意想想,怪之不得他今早在一樓找上她說那種話,原來分手了。
  有時明知他是個壞人,已經對自己不好了,但還是會因為他說的一些話而思考他的含義,覺得他可能不是這麼壞,或許有真心的成份在裡面。但這是狗屎一堆,絢意有這種想法之後便推倒它。偏偏,他分手了,不多不少令她萌生一分憐惜,也有半分奢望,但她全都經過理智過濾,置之不理。她才不要踩同一堆狗屎兩次。
  「真可惜。」棋棋吞下了薄餅便說。
  「不可惜,為什麼要覺得可惜?我現在一個人也很好。」
  「為什麼不能給他第二次機會呢?」
  絢意怔住。
        棚俊沒給她第二次機會,他一定不會給她,她也發覺自己並無爭取過跟他重來的第二次,然後她就定下來,決定跟自己過。我們真的需要第二次機會嗎?可以跟別人乞討重來,也可以給機會別人再來一次,但是這些通通都有風險,唯獨給自己多少次機會重新來過,便從不吃虧。
  「我想愛自己。」絢意堅定地說。「其實多得高韋諾,我才發現自己沒想像中那麼愛他們,我比較想找一個適合的人來愛,但目前為止,我只有自己可以愛。」




  「啊?」棋棋拿起膠杯,喝下一口啤酒,一邊碎碎念薄餅太咸,然後又說:「妳誰都不愛,會不會變成我這樣?」
  絢意望向棋棋,她咬完薄餅,嘴邊全是醬汁,下巴還滴著啤酒,頭髮不知為何凌亂不堪,雙眼卻發光似的看著絢意,還再度伸手去拿食物。
  「妳先擦擦嘴吧!」絢意打走棋棋拿食物的手,不自禁起勁地笑出聲。
  變成棋棋這副貪吃的模樣?看來不錯,至少在做自己而不擔心別人怎麼看。
  就在絢意在桌上抽幾張紙巾給棋棋的同時,一直坐在她旁邊的男生彷似這刻才發現林絢意那樣,問她:「Hey,有興趣一起玩撲克牌嗎?」
  絢意看向旁邊的男生,也是第一次發現對方的存在。這個男生雙眼特別細小,但笑起來挺迷人,嘴唇薄薄,頭髮染了朱古力的顏色,看起來挺有善。
  絢意看了看棋棋,棋棋也看看她,然後她回轉頭就說:「好啊。」
 
 
 
  「跟不認識的人玩好嗎?而且要賭錢耶。」棋棋在絢意耳邊小聲地說。
  他們已分配好牌,玩的人一共有七個,棋棋不玩,在旁邊打算當軍師,但絢意卻樂在其中。
  「我覺得會很刺激。」
  「妳以前不會答應的啊,怎麼……」
  絢意放食指到嘴邊,示意她別吵。「是時候享受一下。」




  五男三女的撲克牌,在幾場混戰之後,絢意完全掌握到勝利方法,十局贏了八局,錢都歸她,棋棋在一旁笑得臉兒都紅透了,拍著手說:「今晚的費用賺回來了!」
  絢意又再將食指放到嘴邊,噓聲:「低調一點。」但棋棋沒理會到,還是樂呵呵地笑著。
  在場的人都不玩了,絢意也識趣,不參與了,好讓別人玩別的。這時旁邊那個男生靠近來,跟絢意搭話。
  「沒想到我邀了個高手來玩,真是倒楣。」
  「不,是我今晚有點幸運而已。」
  「之前未見過妳們,什麼班的?」
  「旅遊科,B班。」絢意回答,在旁的棋棋跟著回應:「也是旅遊,D班。」
  「哈哈,這兒的人大多都是旅遊科,我也是,不過是A班。」這個男生笑笑,又說:「有興趣去玩桌球嗎?」
  棋棋皺眉:「我不會玩。」
  「可以教妳們。」
  絢意頓了頓,才回拒:「我不玩了,要休息一下腦根。」然後她便離座,上洗手間,棋棋便跟那個男生去玩桌球。
  絢意在洗手間裡按了一會兒電話才出去,打算出去瞧瞧棋棋學得怎樣,沒料到路才走到一半,就被一隻強而有力的手抓住。這人的手像是恐龍爪那樣,一手伸來挾持著她的手腕,青根盡顯。她抬眼看看這隻手的主人,他臉頰通紅,眼神在飄移,又要盡力牢定看著她。她不可置信地問:「陳聲明,你搞什麼?」
  「妳……」
  絢意試著掙脫陳聲明的爪子,但對方使力更大。
  「你有什麼要說?放開手再講可以嗎?很痛。」




  陳聲明瞇起眼睛看到絢意難受的表情,才放開她,再說:「妳不要走,告訴我,汶蔚她在哪?」
  她愕然,心知眼前這個人是醉了,但醉了的他要找個有男朋友的女生,可怪了,而且為什麼是找上她來問?她想了想,記憶翻回去,想起了高韋諾曾經跟她說明陳聲明的異想世界——他以為汶蔚喜歡他而喜歡了她。
  「我不知道。」她說,因為她真的不知道此時此刻的汶蔚跟男朋友在哪一個角落嬉戲。
  「妳騙人!妳說她為什麼要騙我?」陳聲明欲再次伸手抓住她,幸好她來得及閃開。
  「她騙你什麼啊?」
  「欺騙我感情!還我童貞!」
  「你閉嘴!」絢意幾乎伸手掩住他的嘴巴,但考慮到衛生問題,她選擇用聲浪蓋過他的,在把他推到一邊。「你別亂說話!現在人家有男朋友了。」
  「對啊!為什麼?她憑什麼這樣拋棄我去找個這麼不長樣的人?」
  絢意反了白眼,當初他說李寧差,現在陳漢才差不到哪裡去,他還是認為自己是最好?
「我說你啊,汶蔚可是從來都沒有喜歡過你,是你誤會了。」絢意不知為何要跟一個喝醉了的人解釋,現在此人才不會聽得進去。
  「我不管!叫她來理論!」
  絢意這下頭痛了,到底是誰邀請這個人來?
  「你的朋友呢?」
  「哼,他才不管用,自己都不保的人,有什麼用?」
  「拜託,你找我也沒有用,我幫不了你的。」




  「哼……哼,妳應該去看看他。」陳聲明指向房間的盡頭,那裡是日本榻榻米主題的區域,坐了一團在玩喝酒遊戲的人,高韋諾就在那一個角落,獨自一人發著呆,同樣是臉頰通紅,神情呆滯。
  絢意收回視線:「關我什麼事?」
  「哈,我。」陳聲明指著自己,再指向絢意。「我知道,你們的事。」
  「那又怎樣?」絢意冷冷地說。事情被說出去不意外,但這件事她不想再提,尤其在不熟稔的人面前。
  「所以……哈。」陳聲明開始打嗝,一時之間說不上話來,而他已經成功破壞絢意的心情,她不想再理會這個白痴鬼,於是任由他坐在地上。絢意走到棋棋身邊,想要告訴她這件多麼荒誕的事,尤其汶蔚與陳聲明的桃色事件。當初高韋諾告訴她,她還覺得像是二人共同享有的秘密,但現在一點檯底下的心悸都沒有了。
        可是走到棋棋身邊時,對方居然推走她,樂呵呵地跟那個男生繼續玩桌球。絢意不可置信,被推開的一刻她幾乎想發火,但她忍住了。她到一旁冷靜一下,隨手拿起鄰近桌上不知誰喝過的啤酒,喝水那樣喝光光,冷感隨即漫延她體內,舒服得多。
  她環視一周,不知那個可惡的汶蔚在哪,約人來卻不理人,就知道跟那個陳漢廝混。
  忽然間她就覺得空虛了。
  所有人都有依偎,就她一人站著,看著四周吵鬧又樂不可支的人群,自成一角。
  其實認真一點看,不是全部人都歡天喜地,榻榻米那兒就有一個喝酒喝到痴呆的人。絢意瞥見高韋諾那副德性,雙目失焦,不理身旁的人跟他搭訕,手中拿著空膠杯。
  她別開臉,想到他如何跟陳聲明介紹自己、說明他倆的關係,她就有點莫名的不憤。會怎樣說?「喔,她是我想追一下但又不想追下去的其中一個女生,她是個悶蛋來的,最後見面時還跟我講道理,以為自己很了不起。」
  絢意簡直想走過去把手中的酒從頭倒到他身上,加句「活該」。
  可是誰知道呢?他到底怎樣說,她不會知道。
  她閉上眼睛,深信此時此刻是因為無人當她是一回事才會如此焦躁。
  她睜開眼睛,又看了一圈人群,見到汶蔚被陳漢牽著從卡拉OK房出來,旁邊的一群人跟著呼叫起來。這一聲吵嚷,令她發現平時會這樣又吵又煩的人怎麼不見蹤影?




  陳浩男呢?
  絢意拿出手機,撥通他的電話號碼。
  「喂?什麼事?」對方似乎比自己更焦躁。
  「你沒來嗎?畢業派對。」
  「啊?」陳浩男粗魯地鬧一聲,她聽到對方憤力地在敲打鍵盤。
  「你在打機?」
  「對,貴人事忙,沒空出席根本不關我事的狗血派對。」陳浩男用肩膀把手機夾在耳邊,好讓雙手閑下來忙。
  絢意笑了聲:「別這樣,你只是一科不及格要重念而已。」
  「閉嘴,那一科要等到明年才能報讀,浪費我時間。」
  「誰叫你上課睡覺考試不溫習?」
  「別講得好像妳從不會這樣,我只是碰巧不幸。」
  「但你仍是畢業的一份子,為什麼不來?」
  「妳很想我來嗎?」陳浩男扯起嘴角,快快換了個姿態,把電話夾到另一邊。
  「這兒的人太無聊了。」
  「妳的好朋友呢?」
  「各抱男伴。」
  「喔,可悲。」
  「啊,不過聽說你的死敵分手了。」
  陳浩男皺眉,想了想,才想到她說的死敵是誰。「哦,不出奇啦。」但他又停一停,再說:「難不成妳又一次對他心動了?」
  「並沒有,是別人告訴我他在一旁傷心地喝醉酒。」
  「這麼好玩?」他的神經跳動起來。「是要死的樣子嗎?」
      「幾乎吧。」
      「我要看,發個派對地址給我。」
  絢意瞬間笑了:「你就是為了看一個人的狼狽才肯來?」
      「要不然?」
      掛斷後她便發了地址給他,心情驟然地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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