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不讓玉顏就此離開, 第二天我便和玉顏提出我要繼任天山派掌門之事, 要她在此幫忙張羅, 玉顏欣然答應, 她既是答應了幫忙之事, 亦意味着在我接任之前, 她絶不會無故離去, 我計劃待我接任掌門之後, 便打破祖先遺訓, 收她為天山派女弟子, 並命她必須留此守護天山派, 如此玉顏便無由推搪, 必得一直留在我身邊, 和我在天山之上, 共度一生, 一想到此後每天皆能和玉顏相見, 便感到比神仙還要快活。

「正當我在天山胡思亂想之際, 卻不知言不聽那廝竟兀自覬覦天山派掌門之位, 暗中密謀, 死心不息, 原來先師曾向一些武林耆老透露過將天山派分為南北兩支之事, 這言不聽竟一個一個找上了他們, 在他們面前裝作可憐, 反黑為白, 說我早有奪取天山派掌門之心, 一直伺機弒師奪位, 他向那些耆老說我和玉顏在天山派屢作苟且之事, 直到那天不幸被先師撞破, 因此我倆便起了殺機, 他說天山派武功本來只傳男而不傳女, 我卻違背師訓, 一直偷偷教玉顏武功, 還叫玉顏在先師面前假裝不懂任何武功, 好教先師疏於防範, 所以先師不虞有詐, 被玉顏偷襲得逞, 還把他兩師兄弟打至重傷, 他兩師兄弟不得已才找各耆老幫助云云, 當真是狗屁不通, 豈有此理。

「豈料那些可惡的老不死卻信以為真, 聯同言不聽兩師兄弟上來天山向我興師問罪, 我和言不聽當面對質, 本來各有理據, 無法辯清, 卻不料計不從那廝倏然向玉顏出手, 我心裡叫了聲糟, 立時撲上相救, 可言不聽卻馬上攔截, 不讓我上前援助, 玉顏見計不從突襲, 凜然無懼, 運起九重靈天氣對敵, 然而這一下卻正中言不聽的奸計, 他登時向各耆老胡說八道, 說我果然和玉顏有私情, 私下傳授玉顏武功, 以此暗算先師, 我那時氣得鬚眉皆張, 但我私傳玉顏武功之事確是實情, 一時間無言相抗, 百口莫辯。

「這時那班老不死已對言不聽的話深信不疑, 皆認為我是弒師奪位, 不仁不義之徒, 眾老功力雖不如我, 但倘若一擁而上, 再加上言不聽兩師兄弟, 我功力雖已位列四大高手之一, 又有玉顏從旁相助, 但打將起來, 卻自忖並無勝算, 因此我悄悄握着玉顏的小手, 打算在眾人出手之前, 俟機脫逃。

「就在此危急關頭, 我的兩位好友到訪, 卻把形勢整個扭轉過來, 他們到來後, 處處為我廻護, 眾老雖句句力指我的不是,  但有這兩位好友拍胸保證我的為人,  眾老方肯罷休,  但眾老卻堅持不承認我這個天山派掌門的身分,  經過多番爭論後,  眾人決定還是依照先師遺願,  把天山派分為兩支,  我那支為南支, 後來名為靈天門,  而言不聽那廝那北支則是後來的邪地門,  因天山地處關外,  而先師遺願是要言不聽繼承關外那支,  因此眾老便要把我趕入關內,  不得染指天山派關外事務, 我見其勢無可挽回, 只得無奈接受, 和玉顏收拾細軟, 打算往關內立派。」





 
由於楊吉砮所說的無不和莫欺娘親有關, 且故事高低跌宕, 引人入勝, 教莫欺聽得甚為著迷, 不忍打斷, 但聽到此處, 莫欺卻忍不住問道:「你的那兩位好友是何許人也?  何以眾老肯垂聽他們的意見, 不只放了貝勒爺你和娘親一條生路, 還把天山派其中一支交還給你呢?」  楊古砮哈哈大笑:「說到此二人, 他們和我皆位列江湖四大高手, 其中一人你也識得, 乃是前丐幫幫主, 人稱放屁幫主的況畢。」  莫欺登時大喜:「原來是老伯伯, 他藝業如此驚人, 說話自然鏗鏘有力, 有他和貝勒爺你和娘親說項, 怪不得那班耆老也不得不聽了。」  楊吉砮笑道:「丐幫乃天下第一大幫, 所出之言舉足輕重, 且還有武林第二大派的人為我說情, 更教那幫老不死不敢造次, 胡亂定人生死了。」  莫欺恍然道:「原來另一人是出自武林第二大派的, 卻不知是誰?」  楊吉砮捋鬚道:「此人亦是四大高手之一, 來自武當派, 人稱好賭郎中, 道號新免道長。」  莫欺啊了一聲, 心想此人原來和錢老闆來自同一門派, 且和老況齊名, 既有老況和新免道長二人異口同聲力保二貝勒和娘親, 眾耆老自是無話可說的了。

莫欺續道:「我娘親一直追隨着你, 你們二人情誼非淺, 你又如此深愛着她, 何以後來娘親會離你而去, 愛上我爹呢?」  楊吉砮慘然道:「落花有意隨流水, 流水無心戀落花, 襄王雖有夢, 神女卻無心, 只可說天意弄人, 教你娘親遇上了他, 教我好夢難圓。」

 
「天山讓那兩個混帳鵲巢鳩占, 我和玉顏也是無可如何, 我倆收拾一切後, 一起離開天山, 剛才面對言不聽兩師兄弟和眾老之時, 我曾一度握緊玉顏的小手, 那時她亦向我回握, 我以為昔才我倆經歷危難, 生死與共, 感情多少有所增長, 因此我倆一踏步離開天山, 我便大着膽子, 有意無意間握着玉顏的手, 滿擬她定然會像剛才一般向我回握, 豈料她卻立時縮手, 向我言正詞嚴的道:『師父, 我倆分屬師徒, 盼你能謹守師徒之禮, 別作出逾越禮教之事, 且男女授受不親, 現下師父該當專注於如何報這師仇和重奪天山派, 但請師父心無旁騖, 辦理正事, 只要師父以禮相待, 我必從旁協助, 除奸務盡, 否則徒兒必定馬上離開, 一走了之。』  玉顏這一番說話, 實教我心如刀割, 痛苦若死, 但轉念一想, 似我這般才貌出眾, 武功卓絶之仕, 天下間那能找到第二人, 只要玉顏一天待在我的身邊, 相處日久, 或對我生出情意也未可知, 因此我聽從玉顏之言, 一路上恪守師徒之禮, 並未作出任何令玉顏不悅之事。

「我和玉顏商議往後該當找何處作為靈天門的根據地, 後來我們意見一致, 皆認為京城乃不二之選, 雖說京城門派眾多, 立足不易, 但我倆自負武功高強, 當可在京城打出名堂, 懷着這雄心壯志, 逕自往京城出發, 然而這個決定, 卻改變了我和玉顏的一生, 教我一生抱憾。





「於京城立派自是艱險重重, 但有玉顏在旁, 我信心大增, 可說是遇神殺神, 遇佛殺佛, 不久, 靈天門總算是在京城站穩了腳, 其間我更收了三位出類拔萃的徒兒, 一人姓秦, 名木定, 一人姓孫, 名諾言, 一人姓郭, 名天華, 我那時心想, 他們三人得以拜在我天山派門下, 實是他三人無上的福氣, 可我後來才知道, 這對他們來說並非幸運繩, 實乃奪命索, 端的是害苦了他們三人。

「當靈天門聲勢漸見浩大, 言不聽那廝卻瞧不過眼, 聯同好些高手, 三不五時便來靈天門尋釁生事, 我, 玉顏和三個新收的徒兒, 和他們大大小小戰了過百戰役, 兩門互有死傷, 反倒教天山派聲名每況愈下, 門人怕捲入兩門之爭, 或走或逃, 外人更是不敢投門, 怕無故惹來殺身之禍。

「終有一回, 我僥倖勝了言不聽一招, 教他身受重傷, 計不從立時背負他遠走北方, 但我也略微受傷, 追他不得, 自此之後, 我便再沒有見過這兩個畜生, 靈天門亦得享一時之太平。

「這回言不聽受傷頗重, 我料想他沒一年半載不會再來生事, 我那時在想, 波濤洶湧的日子總算過去了, 往後該可和玉顏過些平靜安穩的日子,我和玉顏於過往幾年, 曾不下數回一起並肩作戰, 生死與共, 情誼漸深, 我自以為玉顏對我之情該當已超越了師徒之情, 這當兒倘若試行向他再次表露愛意, 她或會答允也未可知, 主意打定, 那一天我便大着膽子, 逕找玉顏而去, 意欲把我一直以來的情意盡數說給她知曉, 盼他終能接受我的好意, 與我共諧連理, 締結良緣。

「我又緊張又歡喜, 走到了她房門之前, 大口的深吸了一口氣, 便舉手拍門, 拍了好一陣子, 內裡卻是無人回應, 我心中暗自奇怪, 心想一大清早的, 她卻到那兒去了, 猛然間, 一股不安之感無故升起, 且越見強烈, 我心中惴惴, 也顧不得擅闖女子人家的香閨, 逕自推門而入, 房門一開, 內裡果然空無一人, 且衣櫃, 妝桌和書架, 盡遭清空, 一物也無, 我心頭駭異, 不住搖道自言自語:『她見我打退了言不聽, 功成身退, 便毅然不辭而別, 不會的, 不會的, 玉顏不會如此待我的, 她該當已對我心生情意, 不是麽?』





「那刻我恐怕此後永世不能和玉顏再次相見, 登時以天清碎步跑出大街, 見人便問玉顏的下落, 找了一會, 終於在城梢見着了她, 我一見她的背影, 當即妒火中燒, 卻見她竟和一個男人相依相偎, 耳鬢斯磨, 想我和玉顏相識已近十年, 玉顏也未曾如此相待, 我心有不甘, 一個閃身便出現在兩人之前, 向兩人怒目瞪視, 如欲噴火。

「玉顏和那男人見我陡然現身, 且怒目相向, 不禁大駭, 我向兩人來回掃視, 見兩人皆手挽包袱, 分明已作了私奔的打算, 我瞧那男的其貌不揚, 手執二胡, 衣著寒酸, 身型羸廋, 且分明手無縛雞之力, 論出身樣貌, 武功家底, 這男的那有一項能與自己相題並論, 當下心底妒意更深, 我指着那個男人問玉顏道:『這廝是誰?  你為何與她這般親熱?』  玉顏連忙擋在那男人面前, 眼神徨恐, 聲音打顫, 似是怕我殺了那男的, 她答道:『你別要傷了他, 他是我的愛郎, 你要是動他分毫, 我一生也恨你。』  我咬牙切齒道:『這男的只是個凡夫俗子, 連保護你也做不到, 如何配得起你?  玉顏, 以你的容貌武功, 原該找個才貌出眾, 藝業驚人之輩當你夫君, 你何苦如此糟蹋自己?』

「玉顏昂首挺胸道:『你想說我該當嫁給你, 是也不是?』  我柔聲道:『玉顏, 你肯嫁我自然最好, 總強如跟隨這個病君, 他焉能給你幸福?  絶無可能。』  玉顏道:『那我跟着你便會有幸福麽?  我在你身邊多年, 除了尊你為師之外, 對你可是一點感覺也沒有, 我喜歡的人根本不是你, 你倒是說說看, 和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在一起, 有何幸福可言?』  玉顏說到後來, 竟是越說越大聲。

「他這幾句話直如萬刀刺心, 教我心中泣血, 我一下子真氣走岔, 哇的一聲吐了一口鮮血出來, 玉顏對我終究是關心的, 叫了一聲師父後便欲過來相扶, 可我那時怒氣迷了理智, 右手抱袖向前猛力一揮, 這一揮乃我於盛怒之下打出, 自然用上真力, 玊顏禁受不住, 向後撞向那男的, 和他雙雙倒地, 在地上摟作一團, 我見他們兩人在此刻竟仍四手緊握, 旁若無人, 教我更形惱怒。

「玉顏緊抱着那男人, 向他道:『不想我倆畢命於此, 莫郎, 你後悔和我一起麽?』  那莫郎流着淚道:『我拉的二胡從來無人賞識, 只有妳這傻丫頭, 每次在市集經過都會駐足細聽, 風雨不改, 我這一生有妳這樣一個紅顏知己, 於願已足, 我倆鶼鰈情深, 花開並蒂, 便是一起共赴黃泉, 也是一對相親相愛的鬼夫妻, 無人可分開我們。』  玉顏聽了那莫郎的一番情話, 哭中有笑, 笑中有哭, 哭時如梨花帶雨, 悲涼淒苦, 笑時如春花綻放, 甜入心肺, 玉顏平素冷若寒冰, 想不到對着所愛之人, 竟有這許多豐富表情, 教我又妒又恨。  我大吼道:『這姓莫的決不能活於世上, 否則你不會對他死心。』  玉顏淒然道:『你愛殺便殺, 悉隨尊便, 只是你殺了他後, 我也不會獨活。』  我怒不可遏, 猛喝一聲, 無意間運起十重靈天氣, 玉顏驀地驚呼一聲, 雙目睜得老大, 右手掩着了口, 四個字從她的指縫之間透了出來:『邪地煞功?』  我不知他為何在這當口突然說出這四個字來?  可不需多久, 我便知道箇中因由, 皆因我已瞥見我身冒紅氣, 和言不聽運功時的狀況並無二致, 登教我大吃一驚, 渾身顫抖。  我當即清醒過來, 慌忙收起氣勁, 頹然跪倒, 玉顏見我雙目無神, 呆在當地, 殺氣盡消, 知道這是離開的大好時機, 當即悄悄的扶起他那莫郎, 緩緩的在我身邊走過,我聞得腳步聲越走越遠, 到後來終於聽不見了, 然而我兀自跪在原地, 一動不動, 彷彿從亘古以來我便跪在那兒一般。

「我在那兒跪了三天三夜, 腦海中一直徘徊着先師的兩句說話:『若非大奸大惡之徒, 絶不會散發紅氣。』  心想自己竟是奸邪之徒, 有負先師教誨, 不由得悲從中來, 淚如泉湧, 到了第四天, 我方始站將起來, 找上了少林的明日大師, 我和明日大師早已相識, 曾不下一次聽他講道, 知他是有道高僧, 精通佛理, 我把我身現紅氣之事盡數說與他聽, 盼他能有化解之法, 洗去我身上奸邪之氣。

「他道:『善哉, 善哉, 施主能猛然醒悟, 沒有多傷人命, 免卻日後不少果報業障, 因果循環, 須知一念天堂, 一念地獄, 施主迷途知返, 證覺不遠矣。』  我問道:『大師, 我此刻運功時仍是身現紅煙, 証明我邪氣未除, 求大師指點迷津, 教我如何重現藍氣, 回歸正途。』 

「明日大師答道:『施主陷身人間四苦, 貪嗔癡, 怨長久, 求不得, 放不下, 此四苦令施主墮入魔道, 只要施主能做到兩個字, 即能抽身業網, 重返正途。』  我焦急地問:『是那兩個字?  還請大師指點。』  明日大師合什道:『放下, 放下所有, 放下自在, 方能修成正果, 遠離愁苦。』  我道:『大師說來容易, 我對玉顏用情之深, 大師豈會明瞭?  怎可說一句放下即可做到?』  明日大師道:『阿彌陀佛, 用情越深, 妒意漸強, 魔性更熾, 惡果不遠, 施主但請聽老衲一言, 由愛故生憂, 由愛故生怖, 若離於愛者, 無憂亦無怖。』  我不斷咀嚼最後兩句『若離於愛者, 無憂亦無怖』, 剎那間陷入了沉思之中, 不言不語, 明日大師只是在旁不絶唸經, 讓我自個兒靜坐深思, 不作打擾, 可我妒意實在太強, 不時運使邪地煞功大吼大叫, 明日大師一言不發, 只在一旁數珠唸經, 不加理會。





「這日我又在明日所駐鍚的寺內發瘋發狂, 明日還是不予理睬, 自個兒在一旁敲打木魚, 口宣佛號, 我對他大吼道:『大師, 你不要只顧敲經唸佛, 說些故事給我聽, 甚麼削肉餵鷹, 老僧揹婦過河等等, 你說予我聽, 好讓我的心能平靜下來, 快說, 我忍不住了, 我要打人, 我要殺人, 只有如此, 方能洩我心頭之恨。

「明日大師語氣平和地道:『佛經你早就讀過, 故事你早有耳聞, 道理你早已知曉, 我再多說亦是無益, 真正的頓悟, 不靠長駐寺廟, 不靠佛經故事, 不靠高僧講學, 所倚仗者, 還是施主自身, 阿彌陀佛。』  我道:『為何我現下所瞧, 佛相竟是如此兇惡?  佛祖不是要慈悲為懷麽?  衪相貌如此兇狠, 如何普渡眾生?』  明日大師道:『你的心如何, 所看所聽便告如何, 所作所為亦告如何, 念念之中不思前境, 若前念今念後念, 念念相續不斷, 各為繫縛, 於諸法上, 念念不住, 即無縛也。』  我沒能全然明瞭大師所說, 但我的內力之所以泛出紅氣, 全是我心魔作崇, 自那天起, 我離開寺廟, 遊遍天下, 漸漸心思轉變, 一天忽然想到, 玉顏既是認為她已求得她自身的幸福, 我既是心中愛她, 何不為她欣喜, 祝福她倆呢?  心意既轉, 便再無妒無恨, 紅氣自濃而淡, 後轉為藍氣, 藍氣又自淡轉濃, 我見紅氣已消, 遂返回京城, 途中遇上一名女子, 亦即是我現時的娘子, 我終究放下過去, 和她相愛相戀, 誔下女兒孟古雪雪, 兒子哈兒哈麻和納林布祿, 一家人返回京城後, 我為了完成先師的遺願, 決意多作俠舉, 以壯大天山派靈天門的名聲, 教天山派成為不世的門派, 以報先師傳授武藝之恩, 只可惜世事無常, 不隨人願, 後來所發生之事, 卻教我不得不逃離京城, 再也不能以葉揚之名出現武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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