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到飛起> 英雄莫欺: 第十九章 有緣無分
「為了不讓玉顏就此離開, 第二天我便和玉顏提出我要繼任天山派掌門之事, 要她在此幫忙張羅, 玉顏欣然答應, 她既是答應了幫忙之事, 亦意味着在我接任之前, 她絶不會無故離去, 我計劃待我接任掌門之後, 便打破祖先遺訓, 收她為天山派女弟子, 並命她必須留此守護天山派, 如此玉顏便無由推搪, 必得一直留在我身邊, 和我在天山之上, 共度一生, 一想到此後每天皆能和玉顏相見, 便感到比神仙還要快活。
「正當我在天山胡思亂想之際, 卻不知言不聽那廝竟兀自覬覦天山派掌門之位, 暗中密謀, 死心不息, 原來先師曾向一些武林耆老透露過將天山派分為南北兩支之事, 這言不聽竟一個一個找上了他們, 在他們面前裝作可憐, 反黑為白, 說我早有奪取天山派掌門之心, 一直伺機弒師奪位, 他向那些耆老說我和玉顏在天山派屢作苟且之事, 直到那天不幸被先師撞破, 因此我倆便起了殺機, 他說天山派武功本來只傳男而不傳女, 我卻違背師訓, 一直偷偷教玉顏武功, 還叫玉顏在先師面前假裝不懂任何武功, 好教先師疏於防範, 所以先師不虞有詐, 被玉顏偷襲得逞, 還把他兩師兄弟打至重傷, 他兩師兄弟不得已才找各耆老幫助云云, 當真是狗屁不通, 豈有此理。
「豈料那些可惡的老不死卻信以為真, 聯同言不聽兩師兄弟上來天山向我興師問罪, 我和言不聽當面對質, 本來各有理據, 無法辯清, 卻不料計不從那廝倏然向玉顏出手, 我心裡叫了聲糟, 立時撲上相救, 可言不聽卻馬上攔截, 不讓我上前援助, 玉顏見計不從突襲, 凜然無懼, 運起九重靈天氣對敵, 然而這一下卻正中言不聽的奸計, 他登時向各耆老胡說八道, 說我果然和玉顏有私情, 私下傳授玉顏武功, 以此暗算先師, 我那時氣得鬚眉皆張, 但我私傳玉顏武功之事確是實情, 一時間無言相抗, 百口莫辯。
「這時那班老不死已對言不聽的話深信不疑, 皆認為我是弒師奪位, 不仁不義之徒, 眾老功力雖不如我, 但倘若一擁而上, 再加上言不聽兩師兄弟, 我功力雖已位列四大高手之一, 又有玉顏從旁相助, 但打將起來, 卻自忖並無勝算, 因此我悄悄握着玉顏的小手, 打算在眾人出手之前, 俟機脫逃。
「就在此危急關頭, 我的兩位好友到訪, 卻把形勢整個扭轉過來, 他們到來後, 處處為我廻護, 眾老雖句句力指我的不是, 但有這兩位好友拍胸保證我的為人, 眾老方肯罷休, 但眾老卻堅持不承認我這個天山派掌門的身分, 經過多番爭論後, 眾人決定還是依照先師遺願, 把天山派分為兩支, 我那支為南支, 後來名為靈天門, 而言不聽那廝那北支則是後來的邪地門, 因天山地處關外, 而先師遺願是要言不聽繼承關外那支, 因此眾老便要把我趕入關內, 不得染指天山派關外事務, 我見其勢無可挽回, 只得無奈接受, 和玉顏收拾細軟, 打算往關內立派。」
由於楊吉砮所說的無不和莫欺娘親有關, 且故事高低跌宕, 引人入勝, 教莫欺聽得甚為著迷, 不忍打斷, 但聽到此處, 莫欺卻忍不住問道:「你的那兩位好友是何許人也? 何以眾老肯垂聽他們的意見, 不只放了貝勒爺你和娘親一條生路, 還把天山派其中一支交還給你呢?」 楊古砮哈哈大笑:「說到此二人, 他們和我皆位列江湖四大高手, 其中一人你也識得, 乃是前丐幫幫主, 人稱放屁幫主的況畢。」 莫欺登時大喜:「原來是老伯伯, 他藝業如此驚人, 說話自然鏗鏘有力, 有他和貝勒爺你和娘親說項, 怪不得那班耆老也不得不聽了。」 楊吉砮笑道:「丐幫乃天下第一大幫, 所出之言舉足輕重, 且還有武林第二大派的人為我說情, 更教那幫老不死不敢造次, 胡亂定人生死了。」 莫欺恍然道:「原來另一人是出自武林第二大派的, 卻不知是誰?」 楊吉砮捋鬚道:「此人亦是四大高手之一, 來自武當派, 人稱好賭郎中, 道號新免道長。」 莫欺啊了一聲, 心想此人原來和錢老闆來自同一門派, 且和老況齊名, 既有老況和新免道長二人異口同聲力保二貝勒和娘親, 眾耆老自是無話可說的了。
莫欺續道:「我娘親一直追隨着你, 你們二人情誼非淺, 你又如此深愛着她, 何以後來娘親會離你而去, 愛上我爹呢?」 楊吉砮慘然道:「落花有意隨流水, 流水無心戀落花, 襄王雖有夢, 神女卻無心, 只可說天意弄人, 教你娘親遇上了他, 教我好夢難圓。」
「天山讓那兩個混帳鵲巢鳩占, 我和玉顏也是無可如何, 我倆收拾一切後, 一起離開天山, 剛才面對言不聽兩師兄弟和眾老之時, 我曾一度握緊玉顏的小手, 那時她亦向我回握, 我以為昔才我倆經歷危難, 生死與共, 感情多少有所增長, 因此我倆一踏步離開天山, 我便大着膽子, 有意無意間握着玉顏的手, 滿擬她定然會像剛才一般向我回握, 豈料她卻立時縮手, 向我言正詞嚴的道:『師父, 我倆分屬師徒, 盼你能謹守師徒之禮, 別作出逾越禮教之事, 且男女授受不親, 現下師父該當專注於如何報這師仇和重奪天山派, 但請師父心無旁騖, 辦理正事, 只要師父以禮相待, 我必從旁協助, 除奸務盡, 否則徒兒必定馬上離開, 一走了之。』 玉顏這一番說話, 實教我心如刀割, 痛苦若死, 但轉念一想, 似我這般才貌出眾, 武功卓絶之仕, 天下間那能找到第二人, 只要玉顏一天待在我的身邊, 相處日久, 或對我生出情意也未可知, 因此我聽從玉顏之言, 一路上恪守師徒之禮, 並未作出任何令玉顏不悅之事。
「我和玉顏商議往後該當找何處作為靈天門的根據地, 後來我們意見一致, 皆認為京城乃不二之選, 雖說京城門派眾多, 立足不易, 但我倆自負武功高強, 當可在京城打出名堂, 懷着這雄心壯志, 逕自往京城出發, 然而這個決定, 卻改變了我和玉顏的一生, 教我一生抱憾。
「於京城立派自是艱險重重, 但有玉顏在旁, 我信心大增, 可說是遇神殺神, 遇佛殺佛, 不久, 靈天門總算是在京城站穩了腳, 其間我更收了三位出類拔萃的徒兒, 一人姓秦, 名木定, 一人姓孫, 名諾言, 一人姓郭, 名天華, 我那時心想, 他們三人得以拜在我天山派門下, 實是他三人無上的福氣, 可我後來才知道, 這對他們來說並非幸運繩, 實乃奪命索, 端的是害苦了他們三人。
「當靈天門聲勢漸見浩大, 言不聽那廝卻瞧不過眼, 聯同好些高手, 三不五時便來靈天門尋釁生事, 我, 玉顏和三個新收的徒兒, 和他們大大小小戰了過百戰役, 兩門互有死傷, 反倒教天山派聲名每況愈下, 門人怕捲入兩門之爭, 或走或逃, 外人更是不敢投門, 怕無故惹來殺身之禍。
「終有一回, 我僥倖勝了言不聽一招, 教他身受重傷, 計不從立時背負他遠走北方, 但我也略微受傷, 追他不得, 自此之後, 我便再沒有見過這兩個畜生, 靈天門亦得享一時之太平。
「這回言不聽受傷頗重, 我料想他沒一年半載不會再來生事, 我那時在想, 波濤洶湧的日子總算過去了, 往後該可和玉顏過些平靜安穩的日子,我和玉顏於過往幾年, 曾不下數回一起並肩作戰, 生死與共, 情誼漸深, 我自以為玉顏對我之情該當已超越了師徒之情, 這當兒倘若試行向他再次表露愛意, 她或會答允也未可知, 主意打定, 那一天我便大着膽子, 逕找玉顏而去, 意欲把我一直以來的情意盡數說給她知曉, 盼他終能接受我的好意, 與我共諧連理, 締結良緣。
「我又緊張又歡喜, 走到了她房門之前, 大口的深吸了一口氣, 便舉手拍門, 拍了好一陣子, 內裡卻是無人回應, 我心中暗自奇怪, 心想一大清早的, 她卻到那兒去了, 猛然間, 一股不安之感無故升起, 且越見強烈, 我心中惴惴, 也顧不得擅闖女子人家的香閨, 逕自推門而入, 房門一開, 內裡果然空無一人, 且衣櫃, 妝桌和書架, 盡遭清空, 一物也無, 我心頭駭異, 不住搖道自言自語:『她見我打退了言不聽, 功成身退, 便毅然不辭而別, 不會的, 不會的, 玉顏不會如此待我的, 她該當已對我心生情意, 不是麽?』
「那刻我恐怕此後永世不能和玉顏再次相見, 登時以天清碎步跑出大街, 見人便問玉顏的下落, 找了一會, 終於在城梢見着了她, 我一見她的背影, 當即妒火中燒, 卻見她竟和一個男人相依相偎, 耳鬢斯磨, 想我和玉顏相識已近十年, 玉顏也未曾如此相待, 我心有不甘, 一個閃身便出現在兩人之前, 向兩人怒目瞪視, 如欲噴火。
「玉顏和那男人見我陡然現身, 且怒目相向, 不禁大駭, 我向兩人來回掃視, 見兩人皆手挽包袱, 分明已作了私奔的打算, 我瞧那男的其貌不揚, 手執二胡, 衣著寒酸, 身型羸廋, 且分明手無縛雞之力, 論出身樣貌, 武功家底, 這男的那有一項能與自己相題並論, 當下心底妒意更深, 我指着那個男人問玉顏道:『這廝是誰? 你為何與她這般親熱?』 玉顏連忙擋在那男人面前, 眼神徨恐, 聲音打顫, 似是怕我殺了那男的, 她答道:『你別要傷了他, 他是我的愛郎, 你要是動他分毫, 我一生也恨你。』 我咬牙切齒道:『這男的只是個凡夫俗子, 連保護你也做不到, 如何配得起你? 玉顏, 以你的容貌武功, 原該找個才貌出眾, 藝業驚人之輩當你夫君, 你何苦如此糟蹋自己?』
「玉顏昂首挺胸道:『你想說我該當嫁給你, 是也不是?』 我柔聲道:『玉顏, 你肯嫁我自然最好, 總強如跟隨這個病君, 他焉能給你幸福? 絶無可能。』 玉顏道:『那我跟着你便會有幸福麽? 我在你身邊多年, 除了尊你為師之外, 對你可是一點感覺也沒有, 我喜歡的人根本不是你, 你倒是說說看, 和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在一起, 有何幸福可言?』 玉顏說到後來, 竟是越說越大聲。
「他這幾句話直如萬刀刺心, 教我心中泣血, 我一下子真氣走岔, 哇的一聲吐了一口鮮血出來, 玉顏對我終究是關心的, 叫了一聲師父後便欲過來相扶, 可我那時怒氣迷了理智, 右手抱袖向前猛力一揮, 這一揮乃我於盛怒之下打出, 自然用上真力, 玊顏禁受不住, 向後撞向那男的, 和他雙雙倒地, 在地上摟作一團, 我見他們兩人在此刻竟仍四手緊握, 旁若無人, 教我更形惱怒。
「玉顏緊抱着那男人, 向他道:『不想我倆畢命於此, 莫郎, 你後悔和我一起麽?』 那莫郎流着淚道:『我拉的二胡從來無人賞識, 只有妳這傻丫頭, 每次在市集經過都會駐足細聽, 風雨不改, 我這一生有妳這樣一個紅顏知己, 於願已足, 我倆鶼鰈情深, 花開並蒂, 便是一起共赴黃泉, 也是一對相親相愛的鬼夫妻, 無人可分開我們。』 玉顏聽了那莫郎的一番情話, 哭中有笑, 笑中有哭, 哭時如梨花帶雨, 悲涼淒苦, 笑時如春花綻放, 甜入心肺, 玉顏平素冷若寒冰, 想不到對着所愛之人, 竟有這許多豐富表情, 教我又妒又恨。 我大吼道:『這姓莫的決不能活於世上, 否則你不會對他死心。』 玉顏淒然道:『你愛殺便殺, 悉隨尊便, 只是你殺了他後, 我也不會獨活。』 我怒不可遏, 猛喝一聲, 無意間運起十重靈天氣, 玉顏驀地驚呼一聲, 雙目睜得老大, 右手掩着了口, 四個字從她的指縫之間透了出來:『邪地煞功?』 我不知他為何在這當口突然說出這四個字來? 可不需多久, 我便知道箇中因由, 皆因我已瞥見我身冒紅氣, 和言不聽運功時的狀況並無二致, 登教我大吃一驚, 渾身顫抖。 我當即清醒過來, 慌忙收起氣勁, 頹然跪倒, 玉顏見我雙目無神, 呆在當地, 殺氣盡消, 知道這是離開的大好時機, 當即悄悄的扶起他那莫郎, 緩緩的在我身邊走過,我聞得腳步聲越走越遠, 到後來終於聽不見了, 然而我兀自跪在原地, 一動不動, 彷彿從亘古以來我便跪在那兒一般。
「我在那兒跪了三天三夜, 腦海中一直徘徊着先師的兩句說話:『若非大奸大惡之徒, 絶不會散發紅氣。』 心想自己竟是奸邪之徒, 有負先師教誨, 不由得悲從中來, 淚如泉湧, 到了第四天, 我方始站將起來, 找上了少林的明日大師, 我和明日大師早已相識, 曾不下一次聽他講道, 知他是有道高僧, 精通佛理, 我把我身現紅氣之事盡數說與他聽, 盼他能有化解之法, 洗去我身上奸邪之氣。
「他道:『善哉, 善哉, 施主能猛然醒悟, 沒有多傷人命, 免卻日後不少果報業障, 因果循環, 須知一念天堂, 一念地獄, 施主迷途知返, 證覺不遠矣。』 我問道:『大師, 我此刻運功時仍是身現紅煙, 証明我邪氣未除, 求大師指點迷津, 教我如何重現藍氣, 回歸正途。』
「明日大師答道:『施主陷身人間四苦, 貪嗔癡, 怨長久, 求不得, 放不下, 此四苦令施主墮入魔道, 只要施主能做到兩個字, 即能抽身業網, 重返正途。』 我焦急地問:『是那兩個字? 還請大師指點。』 明日大師合什道:『放下, 放下所有, 放下自在, 方能修成正果, 遠離愁苦。』 我道:『大師說來容易, 我對玉顏用情之深, 大師豈會明瞭? 怎可說一句放下即可做到?』 明日大師道:『阿彌陀佛, 用情越深, 妒意漸強, 魔性更熾, 惡果不遠, 施主但請聽老衲一言, 由愛故生憂, 由愛故生怖, 若離於愛者, 無憂亦無怖。』 我不斷咀嚼最後兩句『若離於愛者, 無憂亦無怖』, 剎那間陷入了沉思之中, 不言不語, 明日大師只是在旁不絶唸經, 讓我自個兒靜坐深思, 不作打擾, 可我妒意實在太強, 不時運使邪地煞功大吼大叫, 明日大師一言不發, 只在一旁數珠唸經, 不加理會。
「這日我又在明日所駐鍚的寺內發瘋發狂, 明日還是不予理睬, 自個兒在一旁敲打木魚, 口宣佛號, 我對他大吼道:『大師, 你不要只顧敲經唸佛, 說些故事給我聽, 甚麼削肉餵鷹, 老僧揹婦過河等等, 你說予我聽, 好讓我的心能平靜下來, 快說, 我忍不住了, 我要打人, 我要殺人, 只有如此, 方能洩我心頭之恨。
「明日大師語氣平和地道:『佛經你早就讀過, 故事你早有耳聞, 道理你早已知曉, 我再多說亦是無益, 真正的頓悟, 不靠長駐寺廟, 不靠佛經故事, 不靠高僧講學, 所倚仗者, 還是施主自身, 阿彌陀佛。』 我道:『為何我現下所瞧, 佛相竟是如此兇惡? 佛祖不是要慈悲為懷麽? 衪相貌如此兇狠, 如何普渡眾生?』 明日大師道:『你的心如何, 所看所聽便告如何, 所作所為亦告如何, 念念之中不思前境, 若前念今念後念, 念念相續不斷, 各為繫縛, 於諸法上, 念念不住, 即無縛也。』 我沒能全然明瞭大師所說, 但我的內力之所以泛出紅氣, 全是我心魔作崇, 自那天起, 我離開寺廟, 遊遍天下, 漸漸心思轉變, 一天忽然想到, 玉顏既是認為她已求得她自身的幸福, 我既是心中愛她, 何不為她欣喜, 祝福她倆呢? 心意既轉, 便再無妒無恨, 紅氣自濃而淡, 後轉為藍氣, 藍氣又自淡轉濃, 我見紅氣已消, 遂返回京城, 途中遇上一名女子, 亦即是我現時的娘子, 我終究放下過去, 和她相愛相戀, 誔下女兒孟古雪雪, 兒子哈兒哈麻和納林布祿, 一家人返回京城後, 我為了完成先師的遺願, 決意多作俠舉, 以壯大天山派靈天門的名聲, 教天山派成為不世的門派, 以報先師傳授武藝之恩, 只可惜世事無常, 不隨人願, 後來所發生之事, 卻教我不得不逃離京城, 再也不能以葉揚之名出現武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