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下去

男孩住在小磚屋裏，窗外的海浪聲默默拍打著海岸，單調但不乏味。男孩就愛看著那些浪花翻滾，在他看來，每滴水珠都映出寶藍的淡亮。他很想去沾沾水，但他不被允許，年紀輕的小伙可不會被父母准許到海岸走走的。 

「出來吧！」他出來了，隨著朋友們，跟他們一起就能夠多接近藍色海岸多一步，或許能摸一摸水花，這當然是在家𥚃的大人不知道的時候。這些時候他都覺得特別舒𣈱，特別痛快。在這黃昏，他甩開同遊的朋友，光著腳走到那海岸線，眼饞地用目光懷抱那一大片藍，然後一躍而下。 

身體瞬間變得冰冷，心裏從未如此不寧，他沉下去，他忘了自己不會游泳，手指頭一邊顫抖，一邊嘗試抓著虛無的水流，他沉下去。但他一路張開眼，儘管眼前都是一種藍色，他開始鎮定，開始不再顫抖，開始為終於把自身交到這片海而歡悅。一雙眼睛注視著他，慢慢游近，接著對他説了句-- 

「你要溺死咯。」

 他撲出水平面，把手臂向虛空亂抓一通，倒也幸運地爬了上岸。他仍記得她邪魅的一笑。也許那是一尾美人魚，雖看不到她虹膜的顏色，但他卻看到了足夠把他重新抓回深海的可愛。但想一想，他決定還是待下次吧，一輪彎月把那片寳石海照得格外不友善。





之後他常沉下去，當然是家𥚃的大人不知道的時候。這些時候他都覺得特別刺激，也特別孤單。一次又一次的遇上她，一次又一次被可憐的肺活量趕上水面，雖然他漸漸了解游泳的訣竅，但卻不能了解那艱難遇上的她，包括不知道為何每次只下水幾分鐘，上過水後天色就由晴空萬里變成沈甸甸深藍黑夜的秘密。

 這是他跟家人吵得最決裂的一次，他不能理解只是把家裡錢偷去買潛水裝備的一件小事，為何令父親怒得哇哇叫，但他倒也能輕易洞見父親得知自己每天都落水一次的秘密。這家不能留了，至少在這晚。他跑到藍色大海，穿起一身行頭，望了眼月光，再望了眼家𥚃的方向，然後一躍而下。 

這次他們相處了很久，他口中的呼吸器令他不能説話，但光凝望著她，傻小伙就感到愉悅。直到她對他說：「你不說話太悶了，而且我們待在一起也太久了吧，我要走咯！」她可愛地笑了笑，擺過一下尾巴消失了影蹤。呼吸器過一會後開始不送來氧氣，他不在乎，他看不到眼前的她有沒有回來，也許是深海𥚃太暗，也許是潛水鏡內的鹹水模糊了視線，他只不停回想起那終究有暗紅色眼睛的她對他說著的一句：「你要溺死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