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最癲狂的未婚妻阿寶: 致我最癲狂的未婚妻阿寶 二
致我最癲狂的未婚妻阿寶 2
大學聯合招生辦法(Jupas),是每個香港學生都無法逃避的一關,它是香港八間主要大學招募人才的主要方法,每個考生在公開試開考前,都必需登入網上的聯招系統來選取自己想唸的學系。每個學生都需要先選好三十個不同科系,再依自己所預測的公開考試結果排序。這個順序可以在公開試結束後重新排列,但並不可以另外新增其他科系,只能把三十個選項重新排列。
簡單舉例,如果公開試成績滿分為十分,而我預測自己的分數會在三到七之間,視乎當天考試的狀態而定,我所選的三十個科系,收生成績應該會在三到七之間,如果更加保險的考生,可能會放一兩個錄取線更低的學系以免萬無一失。
阿寶是個膽大包天的人,她所選的學科,全部都是她考得最好才能進的學系,她聳聳肩笑說:「咁我就一定要考得好啦!」
當時我看著她,忽然覺得天不怕地不怕的女朋友很有魅力,所以我二話不說立刻跟從她的做法,然後我考了2D3E——遠遠低於三十個學系裡面任何一系的錄取線,自視過高有時會有種莫名的快感,但如今雖然成績放榜,還不到公佈收生結果的時候,但我心裡很清楚,要有大學取錄,需要奇跡出現。
我們在學校門口。
頃刻間天旋地轉,我甚至微微挫退半步。不是吧?我的模擬考成績比阿寶還要好耶?這個成績我連大學都進不了,所以我要找工作?重讀?重讀的話要讀哪一家學校?和學弟學妹一起讀嗎?我豈不是要被他們笑到無地置容?
「我地返去先諗辦法啦!無事嘅。」阿寶見我一臉難以置信的神色,也知道這時不再是爭風呷醋的時機,拍拍我的後背,試圖讓我感覺到天塌下來也是兩個人去面對。我心領神會,領她到我家去。
老爸是個很嚴格的人,他自己開了家中醫診所,為人古道熱腸,或說泥古不化,他所信奉的中醫調理之道,一言蔽之便是不贊同所有過度追求的事,他在這方面之執拗,沒有誰可以說服到。是以他知道我這次考大學幾近無望,沒半句鼓勵和打擊的話,只認為那我就應該乖乖的到職場就業,不要再花時間重讀。
兩老坐在沙發,我和阿寶站在斜前方,氣氛像是面聖般的緊張感,我還在吞口水的時候,阿寶已經搶上前去。
「Uncle,其實佢差少少架渣,老師都好替佢可惜,本身佢嘅資質係可以入到三大架!不過今次臨場失手,如果比多次機會佢,佢一定可以讀上去架!」阿寶聽完我老爸的取態,比我更快出動。事實上老師們沒把我的成績放心上,每年那麼多人名落孫山,一個一個可惜還得了?
三大是指香港大學、香港中文大學和香港科技大學,香港最好的三家大學。關於我的資質,那也是阿寶亂掰出來的。我知道阿寶為了我好,但我覺得用一堆明明不是事實的話去博取別人歡心,很難看。
雖然考得差的是我,難看的也是我。
「我唔係幾聽得明,但你嘅意思係,我個仔本來應該好叻,但因為臨時失手,所以依家連大學都入唔到?如果係咁既話,你不如去問下其他做唔到既同學,問下佢地有無覺得自己已經發揮晒全力,就算無失手都唔值得入大學?你憑咩覺得淨係你應該入大學?」老爸說這些不近人情的話時,臉色並不特別的難看,也許他覺得唸不上就去工作,沒甚麼好可惜的。
我在一旁看著阿寶極力說服老爸,她的口才很好,但老爸始終是她長輩,用詞極需小心,故此她一時間亦不得要領。我們回家已經半小時了,媽媽在一旁勸解,叫我們先放下各自的立場,一家人好好吃頓飯從長計議。
「我諗呢啲野你都係等我地屋企人自己決定啦。」父親淡然一笑,他覺得無需跟後輩動怒,甚至作任何解釋,劃清界線,終結話題就好。
阿寶感到被強行終結話題,她低下頭,肩膊不住抖動,我心感不妙,想叫她不要說了。誰知道下一刻她立刻發作:「Uncle你問診架嘛,覺唔覺得有時遇著啲病人好麻煩,明明同佢解釋過,又講埋解決方法,佢地係都要將自己嗰套塞比你,同佢講唔好食生冷野,佢就話不嬲食開都無出事……仲要話佢自己覺得係咩病,迫你認同呀!」
老爸一聽就知道她在比喻,強壓著心中的怒火,說:「……我啲病人無你兩個咁頑固嘅,唔好以為個個都似你地咁啦,後生女!」
阿寶雙眼瞪得滾圓,憤怒度飆升,語聲譏諷說:「咁可能你老啦,依家啲野唔同晒架啦,可能我同浩昀唔夠叻啦,我成日覺得,同啲老人家講野呢,解你又唔明,仲要駁嘴駁舌,Uncle,auntie,其實我都好攰架!」
我立刻牽住阿寶,以防他們兩個真的吵起來,我還可以拖走阿寶。家父剛過60歲了,被一個17歲的女孩說他「駁嘴駁舌」,想也知道會出事……
「你講咩話?」老爸從沙發站起,對阿寶怒目而視。老媽從沙發上抓著他,以防有事發生,並揮手示意我們出去,急著說:「你地兩個出去!出去!」
阿寶一副悵然若失的樣子,我拉著她的手往外跑,臨走前不忘和家人說:「其實我都係知會你地一聲架渣,無諗過你會比返氣我受,我自己搞掂得啦!」
「讀得書有咩用呀!無家教!」老爸鼓盡一甲子的內力朝我們的背影喊,我不敢停頓,立刻離開我家。
但到了樓下,一時間不知何去何從。
阿寶板著她的俏臉說:「傻架!你點自己搞掂到呀!學費同生活費呢!」
她極力為我爭取,原因是她了解我父親的性格,說一不二,他未必要全盤掌控所有事情,但他必須確保自己隨時有最終話語權,所以阿寶一直想得到父親的認可,我的重讀之路才會比較順利。
但她非常熱情地搞砸了整件事,我哭笑不得。
「唔比讀既話,我咪出黎做野囉!怕咩姐,出左黎做野,我地出街食飯睇戲唔洗慳住慳住添啦!」我笑說。其實我當時只是嚇嚇阿寶而己,我生來就不太會做其他事情,只能唸唸書,閒時下下棋玩一下網上的智力遊戲。我就是個唸書的料,校內的模擬考,我明明就比阿寶好,只比Bianca差了一點,這次是我運氣不好,不會有連續倒楣兩次的。
「肥仔!你唔可以咁諗呀!你係讀書既材料黎架!」我身高176cm,60kg左右,完全不構成她叫我肥仔的原因,但阿寶一直這樣叫我,作為一種親暱的稱呼。
縱使自己考得一塌糊塗,聽到女朋友一心一意的支持自己,我仍竭力擠出一絲微笑。我住在青衣,我們在青衣海傍的走道漫行,看著海面上閃出片狀的鱗光,烈日當空,原來已經是正午了。我自覺有種被遺下的感覺,天色之明媚和我的心情相比,格外的諷刺。
幾個月後,我女朋友唸大學,我便正式失學了。
這一切,阿寶都看在眼內。
「我帶你去一個地方丫。」我還沒反應過來,阿寶離我而去,在遠處攔下一架計程車,招手叫我坐上去。我一臉糊塗,阿寶已經和司機說:「秘密黎架,唔好話比佢知我地去邊呀!」
「架車都去緊囉,佢會唔知咩?」司機大概四、五十歲,對我們兩個二十未滿,小情侶的情趣覺得甚是可笑,計程車一直在動,眼看著車子離開青衣,愈遠離了葵芳,已經不是我熟悉的區域了,我不清楚自己將在何處。
阿寶笑得非常燦爛,像是想到了甚麼驚人詭計,卻不透露半分。忽然,我開始認得周遭的景色,車窗外堪堪看見馬鞍山的景色——那是我前女友Bianca的住處。雖然距離甚遠,但我大概知道自己在沙田區附近。
我們在一個馬路邊停下來,車資已超過一百元,我們去了個頗遠的地方。下車時阿寶拖住我的手直奔往前,沿途看到「崇基學院」、「方樹泉樓」,當時的我所知不多,竟還不知道自己已身在香港中文大學裡面。走著走著,我們來到一個湖。
「呢度就係未圓湖啦!以前Alevel 溫書溫到好大壓力,我就會搭出黎中大呢度,望下山景,望下未圓湖,放鬆之餘,比個目標自己嘛!」阿寶帶到我未圓湖前,看見碧綠的湖水,幾塊樹葉飄在湖面上,湖中又隱見一些灰灰黑黑的東西,實在說不上乾淨。
我本來沒有特別大的感覺,但看到附近零散經過湖邊的大學生,忽然間有種強烈感覺——就算這湖水再混濁,大學環境再不如理想,始終和我無關。
阿寶神色凝重的看著我,抓住我肩膀。
「我唔會叫你等入學放榜架!你要記住今日呢個失落,今日心願未圓,一年之後,你一定可以返返黎呢度架!」阿寶叫我不用再等奇跡,她用力的牽住我的手,她知道落第對於考生來說是多麼大的打擊。
我把手上捲成一筒的成績表再看一次,祈求剛才是我看錯了——結果還是那2D3E。「應承我,呢一年你唔可以放棄,我會等你架。」阿寶的成績足夠進中文大學有餘,這句話說得太對了,她等我——我女朋友先在大學等我了。她嘮嘮叨叨講了一大段話,我依舊聽不進去。她看在眼裡,也知道今天不宜再催逼我,就先讓我回去了。
十二年前,智能手機還未盛行,有些家庭還是用鬧鐘的。自從成績放榜,我連續睡了三天,關掉家裡所有的鬧鐘,草綠色的窗簾拉下,昏昏沉沉的睡,電話完全不接,最關心我的還是阿竇和Bianca,不同台的短訊發了十多個,我一個都沒回。
我只想靜一靜,特別當回到家父親和我說的一句話:「比一個月自己休息下,之後就比心機搵工啦,行行出狀元。」我連飯都沒吃就回房間,是的,我接受不了自己進不了大學,這代表些甚麼呢?代表我不是讀書的料,代表別人說甚麼「大學五件事」,我永遠都達成不了。這更像是一種存在的否定,我運動不好,也不是能言善道的銷售人才,我要成為專業人士,這往往和大學掛勾。
「食啲野先啦,搵工嘅野唔急得嘅。」媽媽敲我房門,我沒理,她徑自扭開門把,捧著一盤飯菜放到我桌上,我躲在被窩中,連看都不想看她。
「你出返去啦!」我立時火大,我明明就不想上班,為甚麼我只是運氣不好,便要為這種事投入終生的代價?我是大學生的材料,Bianca知道,阿寶知道,我的同學和老師都知道,只有我的家人在看扁他的兒子。
「……好……好,你有咩事記得同我地講呀。」媽媽一副很擔心的聲線,又怕我進一步發瘋,急急忙忙退出房外。我開始覺得自己考得差卻去兇自己的家人,很窩囊。
我又躺了幾個小時。
直到我肚子太餓,迫著爬起床吃著媽媽幾小時前端進來的飯菜,下意識撥開窗簾,我以為會有刺眼的陽光灑落,從地板上的光影我終於知道振作之類等等,誰知窗簾一拉開,外頭已是黑夜。
門外傳來敲門聲,看來又是我媽。
「換件衫,我地落街行下?」我打開房門,Bianca柔然一笑,給我一個大驚喜。
作為一個有女朋友的人,前女友找上門來,說是驚喜實在不太恰當,但經過這幾天升學就業等的煩惱,我不想再和家人周旋了。幾天來我沒甚麼打理自己,蓬頭垢面,連鬍鬚都沒剃,我尷尬的笑說:「呃……哈哈你黎左呀?唔講聲先既。」
「你都無聽我電話。」Bianca 淡淡的說,隨即走到洗手間把我盥洗用的杯子、牙刷和毛巾都遞給我。我們分手已經兩年了,我家的一切,她還是那麼的熟悉。
我急忙去更衣,忙亂間聽到她說:「你父母出左門,佢地比我入黎,我叫佢地唔好嘈醒你。」簡單解釋了她在我家裡的原因。
青衣海傍是個L型的海岸,那時還沒有東北公園,我們就坐在灝景灣外的石灘上,說盡大家的心底話。這習慣幾年不變,甚至當時我還不知道這習慣竟可延續到十二年之後。她穿了一條米白色的長裙,搖搖晃晃的走到石灘上,我們找了兩塊石頭坐著。
「一日未放榜,都未知結果架嘛!」Bianca從包包裡取出兩支烏龍茶,把其中一支遞給我。
我一臉訝異的看著她,畢竟阿寶和她幾天前才打起來,我不相信她們之間會有任何聯絡。
「收埋自己,幾日都搵唔到人,我都估到啲嘅。」
這時我才記得把電話拿出來看,十幾個訊息,幾十個未接來電。其中三份一是其他想互通消息的同學,另外三份之二,則是她和阿寶一人各半,她還比阿寶多一些。
「你會唔會覺得我好無用?」香港高考的成績可以用數字去表示,A為五分,B為四分……如此類推。這樣算起來Bianca和阿寶的總分是我一倍以上,用黑色幽默的方式表示的話,她們只需要考三科,其他直接擺爛不考,都比我厲害。
「咁你校內考試成績係點,我地個個都知架嘛……考試成績邊可以決定到你有無用呢?何況呢個只係其中一次,反而你因為咁樣而收埋自己,令周圍嘅人擔心,咁就真係……」
「真係無用?」
「有啲囉。不過件事咁突然,我都知你會唔開心嘅。」Bianca打開瓶蓋喝茶,因為這句殺傷力不小,她用喝茶來掩飾她的尷尬。
我乾笑,尷尬到無止境。我只好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訴她,包括家人對我重讀的看法,加上阿寶和我在未圓湖的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