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程釋源就讀小學三年級的時候,他——不單是他,他的所有同學,也被灌輸了如此的思想。
  「每個人都應該有基本既人權:大部份國家既人權法案,都包含以下呢七項基本人權,分別係安全既權利、自由既權利、政治既權利、訴訟既權利、平等既權利、福利既權利、民族的權利。」
  畢竟學生還小,學生不見得能充份理解。德育課的老師很清楚這一點,所以,他只是打算說最關鍵的一環。
  「但係,我地所居住既地方,比起其他國家多一項,亦都係我地最引以為傲既人權,而呢個正正係我地今次德育課既課題。呃,唔記得講,之前我所講既七種人權,考試唔會考。」
  學生看來表情有所緩和。老師知道已經吸引了學生們的注意,於是便清了清喉嚨,道出那個答案。  
  「就係『自殺既權利』。」
  學生們紛紛擺出了茫然的神情,等待老師講解。老師也不負眾望。
  「係其他國家既認知,自殺係違背倫理道德既行為,而且必須嚴厲阻止,係唔被世人所認同既抉擇。『自殺?即係唔敢面對人生既難題啦。明明你有勇氣去自殺,點解冇勇氣去面對?』呢番話係勸人唔好自殺既對話入面出現率絕對排第一,大家一定成日聽架啦。有聽過既舉手。」
  大半的學生也舉了手。可能是從電影或網上論壇之類學回來的吧。
  老師也沒有深究。




  「我覺得呢個認知,為自殺呢個行為扣上左弱者既帽子,對佢地好唔公平。所謂既人權,唔係以唔傷害他人既前提之下,作出自己忠實既選擇咩?」
  這個時候,老師冷笑了一聲。
  「佢地所謂既人權,只不過係偽君子既糖衣包裝。連自殺既權利都被剝削,算咩人權呀!」
  老師又笑了,笑容看來有點神經質。
  「只有我地先有呢個權利,而呢個權利被神所認可。因為,『自殺的意志』確確實實存在。」
  大家也知道,那是無法用科學根據解釋的現象,每個人一覺醒來,在其觸及之處,總會浮現一樣又一樣的自殺用道具。
  心血來潮想自殺嗎?可以啊。切腹吞槍服藥上吊自焚,悉隨尊便。
  「但係大家要注意,呢啲野只係可以自殺用,唔可以用黎傷害人。畢竟我國都係尊重人權既國家。傷害其他人就同『安全的權利』這項人權有所抵觸,咁佢就犯左法,將會受法律嚴懲。」
  這節課很快就上完了,一個想法確切地傳到了學生裡。
  那就是,自殺,永遠也是一個選項。




  就像你在打遊戲時,因為發展不順逐,可以reset重頭再來一樣。
  時隔不久,還是小學生的程釋源因為一件事,萌生了想死的念頭。在小息時,他叫住了青梅竹馬戴芷瑜。
  「魚魚。」 
  「嗯?」
  「我有啲想死。」
  正在踢紫色西瓜波的女孩停了動作,睜大了眼睛:「吓?」
  「我想死呀。」
  「點解呀?點解呀?」戴芷瑜走近程釋源,抓住他的衣領不斷搖,看上去十分焦急。
  「喂,妳放手先。」
  「唔放呀!」




  「隔離班個小明,上個月都自殺啦!根本就係一件好閒既事。」
  「點會閒呀!死左就咩都冇架啦!」她很激動,搖得更為激烈。
  「冇咪冇囉。我本身咩都冇架啦。」
  程釋源垂下了頭,低聲說出了真相:「妳知唔知,我阿爸阿媽……自殺死左呀。」
  衝擊的真相,讓戴芷瑜不由得鬆下了手。
  那時候,他被背叛了的不忿所籠罩。要比喻,就好像兩夫婦決定要去一趟為時一輩子的遠行,但卻把自己遺留下來的樣子。
  為什麼要丟下他呢?他們不是一家人嗎?只要問他一句,他會很樂意地陪著他們自殺的呀。
  程釋源整理了一下衣領,便悻悻然地走開,嘴裡不住抱怨。
  真是的,他只是想在死前跟摯友道別罷了,沒想到她會有那麼大反應。
  他有點後悔把自殺的決定告訴了女孩。
  下課後他獨自回家,他在信箱收起信件,發現一份保險獲批的通知信。原來家人自殺前安排好了自己的生活費,保險賠償大概能用到他成年吧。但對於沒有未來可言的他,毫不重要。
  他回到家中,首先做的事,是拿起刀,做好自殺的準備步驟。
  很痛。但很快就會過去了。接著,選擇一種最適合的自殺方式吧。經過一番考慮,他拿起了一瓶標籤為「安眠藥」的瓶子。他想,能一覺睡到死,也算是相當輕鬆的死法。
  他扭開蓋子,一手抓起大量藥丸往口裡塞。就在這個時候大門突然打開,程釋源還沒回過神來,就發現闖進來的戴芷瑜。
  「唔!嗚嗚!」因為受驚,程釋源噎住了。由本來計劃的輕鬆睡死變成窒息死,絕對是此料不及的。心中,不住咒罵女孩。




  但是,行動力強的女孩,只是跑到程釋源面前,一個勁的轟向他的肚子,扣喉,拍打後背,向其施行一連串的連擊,使程釋源卡住喉嚨的藥丸終於滑落食道,而她的狂轟使其嘔吐,除了藥丸外還有未消化完的午飯。
  程釋源雖然安全,但是全身被嘔吐物覆蓋,羞愧得更加想死了。他忍淚伸手拿取藥丸,卻被女孩搶先一步把它拿走,掙扎強搶,然而徒勞無功。
  畢竟戴芷瑜的體能已經比自己強。早在那個時候,她已經是行動派,是班上最有活力的人。
  最後唯有放棄。無可奈何下他只得跥著腳,歇斯底里地狂喊:「魚魚!點解妳要阻止我!我死關你咩事呀!你知唔知咁做可能犯左法!」
  之前有教過,在這個國家阻礙他人自殺是侵犯人權的不道德行為,於極端情況下,可以被判刑。
  只是,話才剛說完,他的臉上便多了一道燙熱的紅印。
  「啪。」
  看了一下女孩,發現她臉上早已佈滿淚痕。
  「我唔想你死。咁樣需要理由咩?」
  她全身顫抖著,雙拳緊握。
  「我唔明呀,我唔明呀!你知唔知一個人死,會對身邊既人造成幾大傷害!呢份痛楚,係唔會消去,係會一直蔓延落去架!我唔想親近既人死,咁樣有錯咩?」
  對於女孩最直接了當的心聲,程釋源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為什麼要自殺?大概是因為自己失去家人而感到悲痛,為了不想再悲傷下去,自殺說不定是最好的解決方法。
  但是這樣做,好像會傷害到其他人。他現在才意識到這點。
  跟老師的教誨有所衝突,程釋源頓時迷惘起來,自殺的決心亦蕩然無存。




  待冷靜下來後,程釋源便問:「點解妳會入到我屋企。」
  「幾個月前你叫我上你屋企玩,但又臨時放我飛機,叫我用你門口地毯底條後備匙入去等住你先既。咁我咪知道你有條後備匙囉。」
  那麼久還沒發生失竊事件,還真是幸運呢。程釋源心想。
  「總之,你依家一個人住啦,係咪呀。」
  程釋源默然點頭。
  「咁樣我日日上黎叫你起身啦,咁你就唔會覺得孤獨啦。」
  「吓……」
  「仲有,我唔想你受到『自殺的意志』影響。所以我要睇住你。」
  太囉唆了吧。
  接著,女孩依照約定,每天清早也會上他的家叫醒他,風雨不改。雖然程釋源一開始覺得這個女孩很多管閒事,但漸漸已經習慣了她的存在,本來要自殺的決定,也早已拋諸腦後。
  如果問小時候的程釋源對戴芷瑜有什麼看法,他大概會嘴角帶著笑意:「纏人,活力過剩又熱心腸。她常常不按牌理出牌,真是拿她沒辦法呀。」
  如果向小時候的程釋源問戴芷瑜會不會自殺,他只會皺起眉:「她是世上最不可能自殺的人。」
  他對戴芷瑜如此評價。
  直到時間軸的現在也是。
  可是她自殺了。




  程釋源,只是怔怔的坐著,一時間,沒有辦法反應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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