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尾的一夜,侯國威走遍十八樓每個房間,逐間拍門,把所有人都叫到廳上集合。他說有要事宣布。
 
他一臉神秘的,把我們叫出去的時候,半點沒提起聚會關於甚麼,只要我們準時出去就行。相信許多個聚在這裏的人,相信都被好奇心所吸引,而在晚上時分,二十多人一起在這裏呆坐,等待威叔到來。連日常功課忙碌非常的張詠遙,也被陳家欣拉着出來了。
 
他進來的時候,提着兩個大白膠袋,向我們打了招呼。然後他傻傻的,穿過廳上的人群,走到大廳的最深處,打開了雪櫃,將兩個大白膠袋放了進去。
 
「好了,到底今晚我把大家都叫來是所為何事呢?」他反問我們,提起肩,攤開了一雙手。
 
侯國威一貫滑稽的語調,雖然很煩人,但又不忍立即離去不理睬他。他有這樣的魔力。眾人都叫他有話快說,不要浪費時間。「那麼,我就要說了喔?」他提高音調,像古時酒樓講故的人,「準備聽好了。」我們竟真的因為他的這一句話,而由衷地屏息靜氣,等他說下去了。


 
「一星期後,是南工大學節。」
 
我們聽了,大感失望,當即揚起手,「屌——」有的人更收拾起東西來了,誰都沒想管他。畢竟,有沒有甚麼甚麼節,當日的課還是照上,功課的死線沒有因此押後,所以說穿了就是個校方隆重其事但學生懶得理會的日子。「這樣的事你特地把我們都叫出來了?」有人問道。許多人都已轉了半身,準備離開。
 
「等等。」威叔叫住我們,眾人停下來了,便回頭再看向他。威叔續道,「可是對於宿舍而言,每年南工大學節......」他撐大眼,用力大喝一聲,「都是一場廝殺!」
 
我們呆望着他,心想,這說法未免太誇張了。哪裏會有甚麼廝殺。不過,威叔說話時候的樣子,他搞笑的飄逸的長髮,總吸引我們再聽下去。他天生是個說故事的能手。
 
他說,「每年這天,南北兩座的各層,都分別會在地下廣場的兩邊擺攤。我們兩幢宿舍都會將所有收益捐出。」


 
「哦,原來是做慈善的。」聽了半天,我終於明白這不過是小事一樁。可是,威叔板住嘴臉,打住了我。
 
「這不是一般慈善。」他連珠炮發似地,「而是,我們與南座那些渣滓,勢不兩立。」他揚出一隻手,威武非常,好像日本的般若。但我還是忍不住問,「但是『勢不兩立』與『慈善』真的有關係嗎?」
 
「我們今年賺得的錢,一定要比對面多!」威叔又是用力將眼睛睜得老大,振臂高呼,「這是我們的榮辱之戰啊!」
 
眾人有的坐在大廳的坐位上面,有的站到近牆的地下,一下子二十來人,全都一臉惘然,直至威叔又說起話來,「總之,我們要想想我們樓層攤位的主題了。」在座的人不禁竊笑,大概我們心裏都在想:哦,原來是為了這樣的事。
 
蔡昇平一聽見有趣的事,兩眼發光似的,「好像很好玩呢。」


 
眾人沉默下來,遇到這種活動,大概每個人都不願投入太多。最好有人提出一個簡單快捷的建議,隨便把它胡混過去便好。可是一時間,眾人都埋頭細想,有甚麼活動可以簡簡單之餘,又過到威叔一關。二話不說,我腦海裏即刻閃過我的專長。
 
我舉手說,「不如賣營多。」
 
「好啊!」眾人聽了,接着就歡呼,「這個好啊、這個好!」的叫道。他們一起指着我,「阿水,你負責煮。」



南工大學節當日,雖然沒有細數,不過我粗略估計,我大概煮了四分一間大學的營多的份量。當日整天我在廚房裏忙,阿欣來廚房幫我了,替我把營多撈好、或者做打開包裝袋、落調味粉之類的事。蔡昇平、翟志強等人負責跑腿,為我將營多送到地下。侯國威說他作為Hall tutor,可是一層之尊,理想當然要在攤位鎮守,於是他伴着幾位漂亮的女生,在攤位裏坐着聊天快活。
 
煮到下午三、四點鐘,平常的下午茶時段。經過飯堂的人,見到我們北座十八樓的攤位竟然賣起營多,都圍了過來。營多賣得很好。我們更收到隔籬樓層的訂單,他們想吃營多,叫我把營多煮好便送到十六樓去。
 
這天宿舍裏面的人,要上課的都上課去了,要是放假、或者下課,便都會被捉到南工大學節裏幫忙。連十六樓點了麵食的人,也只是要準備「街頭賣藝」才會躲在自己層裏。
 


故此,這天宿舍格外冷清。在走廊上大叫一聲,回音慢慢地的反彈過來,更顯得這個地方空空洞洞。
 
「我替你送過去吧。」阿欣提議。
 
收到十六樓的點餐,大概是四點半鐘左右,阿欣見時間閑許多,便決定自己把營多送到十六樓去,不過是兩層罷了,她不想等翟志強回來去送。阿欣雙手各捧着兩隻發泡膠碗,沒等電梯到來,便走入升降機大堂的後樓梯了。我繼續煮。
 
沒等多久,阿欣回來。奇怪的是她竟苦着嘴臉回來。她向我訴苦說,後樓有個混蛋,把她的碗子撞到一地。但那個人沒有一聲道歉,和阿欣只對望了眼,便繼續往上面跑了。阿欣說的時候,兩眼水汪汪的,看着也覺得委屈,我也不好意思再說多餘話了。我安慰她,「不緊要,我再煮罷。」
 
阿欣一邊涰泣,又一邊狠狠地罵,「有甚麼好着急!這種時間,要跑到自修室溫書麼?白痴!白痴!」我說,「算吧。」然後把營多再煮好後,便和阿欣一起將麵又送到十六樓去。一路走,她一路罵,「她化了灰我也認得!」
 
我們把剛才的事故告訴十六樓的幾位客人,幸好他們聽了,也體諒我們。
 
「十八樓上面不就是自修室嗎?這種時間『跑』去自修室幹嘛?」我們異口同聲,又一起大笑起來。「肯定讀書讀壞了腦袋。」有人說。





晚上,南工大學節結束,廣場當值的人開始收拾攤位,我和阿欣在廚房裏也開始洗碗碟了。忽然電話響起,威叔打電話來,叫我和阿欣下去,一起到攤位前面拍張照片留念。我們到達廣場,那裏仍然站滿了人。
 
夜裏,廣場射燈照到攤位藍色帳幕的頂蓋上,像年宵夜晚的景緻。攤位分列廣場左右,共開了四行,左邊兩行是北座的,右邊兩行屬於南座。宿生們各自拍照、各自在攤位裏面點算今日所得。南北兩座的攤位中間,一個人都沒有,彷如楚河漢界。
 
威叔見了我們,便舉手把我們招了過去。「大廚來喔!」他一邊揮手,一邊手,哄得他四周的女生都笑了起來。待我走到過來,他搭着我肩,把我推到眾人中間,連帶把阿欣都拉過來,便隨便找了個人為我們拍照。
 
二十來人,站在「十八樓」的招牌底下,咔嚓一聲相片拍下來了。我一看相片,才知他們在我和阿欣背後,做了一個心形。「哎啊,不要玩了!」我和阿欣齊聲地罵。
 
呯!
 
突然一聲巨響,像有甚麼重物墮地。有人尖叫。接着所有人的頭都向着巨響的方向望,我們跟着看去。
 
「報警啊!」
 


廣場一片恐慌。近北座一邊廣場的角落上,有個躺下的女生,周圍全都是血。看見這情景的都崩潰大叫,甚或大哭。我們往那邊一看,呆住了好一陣子,阿欣也崩潰地哭了起來。
 
「是她!」阿欣一手捉住我的手臂,一直叫,一隻手掩着嘴,淚不住的流,「是她啊!」
 
侯國威向倒下的女生直奔過去,去到她的旁邊,緩緩地慢下來了,跪倒於地。他放聲嚎哭,大叫着一個女生的名字,哭了很久。
 
廣場上人們的大叫聲交錯重疊,「有人跳樓!」我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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