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9月16日 21:30
 
白雲悠悠
 
   「你......是怎樣進來的?」
 
  「別忘記我是鬼,穿牆這些小伎倆自然難不過我。」
 
  「那麼我能碰到你嗎?」張瀟雨撥著褲管的灰塵,爬了起來。
 




  「那就要看我的心情喲。」小嫣向著張瀟雨做了個鬼臉,神情可愛自然,很難想像如此充滿陽光活力的少女如何香消玉殞。
 
  此時張瀟雨才有機會細心打量小嫣,只覺以紀娉婷的美貌比之還遜色一籌,氣質更是無人能及,生前定是溫婉純真的女孩,張瀟雨不禁生出憐憫之意,嘆息上天的不公,摧毀了一個美麗的人生。
 
  陣陣花香又撲鼻而至,張瀟雨確定香氣是從小嫣身上傳來,心想:「這就是她的體香嗎?甚是獨特。」問道:「你喜歡花,是吧?」
 
  小嫣點點頭,道:「對,尤其是蘭花。」語畢,眼神竟帶一絲惆悵。
 
  張瀟雨並沒有察覺,又問:「以後打算怎樣?」
 




  小嫣的語氣忽然變得幽怨,斷斷續續的道:「你問我嗎?我早已無家可歸......又不想每天遊蕩街頭,可是像我這種賤身份,有誰會肯收留我......」
 
  張瀟雨只感到一陣寒意從背脊升起,心道:「她生前肯定受到冤枉屈辱,否則何來如此重的怨氣......聽聞這些人死後的鬼魂特別猛厲,我平生也沒有幹甚麼傷天害理的事,加上又這麼年輕,難道要英年早逝?嗚哇......」不知不覺間,額頭已滲出了冷汗。
 
  小嫣從怨聲之間恢復過來,見張瀟雨一臉怔忡,關心問道:「你不舒服嗎?我扶你去休息吧。」說罷走到張瀟雨前伸手欲扶。
 
  玉手快要觸到張瀟雨的臂膀時,張瀟雨卻如初生嬰兒般敏感,不斷逃避小嫣的「好意」。小嫣不明其意,遂陡然加快速度,抓緊了張瀟雨的手臂。張瀟雨只感到手臂一陣冰冷,卻沒有肌膚觸碰的感覺。看著一個俏女鬼抓著自己手臂,張瀟雨心裡又是奇異又是害怕,不自覺地打了個寒噤,心想:「想不到第一次被異性箍著手臂的機會竟給了一隻鬼......」
 
  小嫣感到張瀟雨手臂肌肉幾下震顫,又見他臉青唇白,知他究底是害怕自己,幽幽地嘆了口氣,繼而鬆開手,轉身背向著張瀟雨。張瀟雨登時鬆了口氣,捏著手臂心道還好手臂仍在。片晌,張瀟雨見小嫣依然背向自己,背影卻在顫動,他好奇地湊前一看,只發現小嫣竟如梨花帶雨般啜泣。
 




  張瀟雨從沒遇過這般場面,也不會安慰女孩,頓時徬徨失措,不知如何是好。他忽覺自己實在太過冷淡無情,心想:「就算人家是鬼,我也太過份了罷,而且她和我無仇無怨,又何必找我晦氣?」想通之後,思想立時豁然開朗,但只見小嫣仍是扁著小嘴,淚珠如玉潸然落下,驟驟傳出低聲嗚咽,我見猶憐,張瀟雨心下如酥軟化,卻想不出任何辦法。
 
  如是者張瀟雨一直呆望著小嫣流淚,至到泣聲漸細,張瀟雨伸出手臂,苦笑道:「不要哭了,我讓你摟著。」
 
  小嫣先是愣了愣,然後收起哭泣,莞爾起來,搖頭道:「不用啦。」那幾下淺笑音如嚦嚦鶯聲,張瀟雨不由聽得魂銷意軟。但見她雖破涕為笑,卻仍眉目深鎖,神色鬱鬱難解,以為她始在介懷自己剛才拒絕一番好意之事,便語帶歉意道:「對不起......剛才的事,希望妳不要放上心吧。」
 
  事實小嫣雖然對張瀟雨的行為甚感失望難過,但也不致落淚抽噎,只是她回憶以前人愛人寵的情景,對比現在竟被人厭棄,那種反差一時不能接受。卻見張瀟雨一臉誠懇,也不願過份追究,便道:「沒關係,我沒事了。」
 
  「不如這樣吧,妳暫時寄宿這裡,待妳想投......妳想走時才離開,好嗎?」張瀟雨本想說投胎,只是他亦不想這個花容月貌的女鬼太快離去,便改了口。
 
  小嫣聽到此話後,彷彿不相信自己雙耳,杏目瞪大起來,道:「你......認真嗎?」張瀟雨卻被她這般反應嚇到,愕然地點點頭。只見小嫣嬌聲振臂歡呼,白衣隨身擺動若流雲紈素,神情就似遇到畢生最快樂的事,半晌她從興奮冷卻過來,神情卻仍是難掩喜悅地道:「謝謝你。」
 
  張瀟雨萬想不到一句留客竟使她高興至斯,看她真摯的笑意玉顏,自己也不禁愉悅起來。指著睡房旁一間設備齊全卻一直無人居住的臥室,道:「那你睡這間房好了,始終男女授授不親......」
 
  小嫣青蔥小指指著睡房左側的房間,問道:「我可以睡這間嗎?」




 
  「不太好吧,那是我父母的。」張瀟雨搖搖頭。
 
  「喔......」小嫣眼神變得暗淡,卻瞬息回復光彩,道:「那他們呢?」
 
  「工幹去了,經常只剩下我一個。」
 
  「所以你才收留我?」
 
  「嗯......不是......哎,你當我善心大發罷。」
 
  外面依舊風雨交加,但威勢稍減,看來不出一個小時天氣將會轉晴。張瀟雨趁此空閑打聽小嫣的身世,只是她一直含糊其辭,不願多提,張瀟雨也不多問,其後轉移話題,說說鬼魂的生活與人的差別,張瀟雨方才得知原來鬼魂不用果腹充肌,但仍可感覺食物的滋味;又說能夠穿越牆壁,但牆壁過厚就無計可施;而鬼魂亦要透過睡眠補充精神體力;還可令指定的人看見,聽見,觸碰自己。
 
  「我待回要到樓下買早餐,你要跟來嗎?」張瀟雨披上一件外套,從窗扉觀察雨勢,現時已甚是微弱,單靠雨傘就可外出無阻。
 




  「當然啦,不然留在這裡悶慌了。」小嫣雙手托腮木桌上,望著張瀟雨道。張瀟雨從鞋櫃頂上取了一把傘子,打開大門,招手道:「走吧。」
 
  兩人來到狹隘的電梯大堂,電梯正在鐵閘對面,張瀟雨按了向下的按掣,閒然等候電梯到來,小嫣卻穿過了防火門,想要徒步到地下,張瀟雨連忙喊停,道:「你要去哪?」
 
  「不是要到樓下嗎?我們走吧。」小嫣身子飄飄折返,語帶奇怪道。
 
  張瀟雨沒好氣道:「這裡是廿四樓,你想走跛我的腿嗎?」小嫣望望電梯的門,道:「那你在做甚麼?」張瀟雨指著電梯,解釋道:「這叫做電梯,可以送我們到樓下。」手指移到電梯門上的數字:「若那數字發亮,代表著電梯停在該層,看現在就停在廿八層。」
 
  「它會下來嗎?」小嫣疑惑道。雖然張瀟雨心裡想笑,卻看小嫣一臉天真瀾漫,最後還是忍著了,答道:「我按了掣,很快就來。」
 
  「叮」的一聲,電梯門開,只見電梯中一名中年西裝男人持攜皮袋站立其內,表情焦急,看到兩人時顯得不耐煩,又頻頻看手錶。張瀟雨呆了一呆,心想怎麼這種天氣時間仍有人上班,也沒有多遲疑,走進電梯。小嫣隨張瀟雨進入電梯,一路打量著這個中年男人,當電梯下降到十六層時,門再次開啟,卻是無人,中年男人暴燥地說了句髒話,手指用力地按在關門掣。小嫣看得詫異,望向張瀟雨道:「他很趕嗎?」
 
  張瀟雨苦笑搖搖頭,答道:「不知道。」說罷,才想起那男人看不見小嫣,這下豈不被視作瘋子?然而已被那男人看見,他彷佛忘記時間緊急,一臉愕然地看著張瀟雨,張瀟雨只好尷尬地笑了笑,不敢再直視他,然後裝作若無其事地抬頭望著電梯層數的橫列。燈光慢慢向左閃著,張瀟雨只覺電梯變得焗促,短短幾十秒就如過了幾小時般悠長。片刻,電梯來到地下大堂,那男人蔑視了張瀟雨一下,急步離去。張瀟雨心裡咕噥,卻又無可奈何,小嫣見狀,上前柔聲道:「那人衣冠楚楚,內心卻那麼粗俗,還是不要理會這種人好了。」她那如秋波明亮的雙眼盯著張瀟雨,張瀟雨登時心中一盪,四肢無力,腔中不滿頃刻灰飛煙滅,道:「嗯......對......我們去買吃的。」
 
  不見晨霜,只有暮色朝雨,張瀟雨推開玻璃門,打開雨傘,臉轉向小嫣道:「你怕雨嘛?」




 
  小嫣思索半晌,點點頭,走進張瀟雨傘中。殘燈照街,路人無影,飛花雨水,滴滴瀝瀝,雨傘將兩人籠罩,路途上,張瀟雨只覺銷魂蘭香不迭送來,清而不俗,令人上癮,心裡竟驀地有個念頭,願這段路永不走完。懸掛的招牌被風吹得飄飄搖搖,張瀟雨的拖鞋蹣跚地踩在濕滑的地上,更顯得岌岌可危,張瀟雨就算想多走一會,也不敢放慢腳步,只能趕快往街口的便利店走去。
 
  便利店燈火鮮明,在淒雨之下就如一間避難所。自動門開啟,店員也不看張瀟雨一眼,只顧低頭看電話。張瀟雨從櫃台旁的雪櫃取了個三文治,問小嫣:「要嗎?」小嫣遲疑了一會,道:「會不會很貴?」張瀟雨擺了個不介意的笑容,取多一份,轉身付錢。
 
  店員早已放下電話,卻一臉驚異地打量張瀟雨,張瀟雨知道又犯下毛病,卻又裝作自若默默付錢,此時小嫣拿起後方一盒包裝精致的朱古力放在櫃面,一副純真模樣向張瀟雨道:「我還想要這個。」店員的臉孔瞬間變得鐵青,嘴巴張大講不出話發怔,張瀟雨已知道他看見甚麼情景,相信任誰人看到一盒朱古力浮空飛到自己臉前,也會出現這種表情。便不敢多逗留,立刻拿出一張一百元紙幣放在桌面,取過三文治和朱古力就走。
 
  張瀟雨拉著小嫣的手,慌忙走出便利店,開傘回家。路上張瀟雨看著小嫣手中的朱古力,心下嘀咕:「早知道叫那店員找錢......」又想這樣下去只要小嫣在身旁,便會「靈異」事件不斷,便對正伸手傘外碰雨的小嫣道:「小嫣呀。」
 
  小嫣回過頭來,盈笑道:「怎麼了?」張瀟雨見她似是沒事發生,便道:「以後別要隨便拿起東西,還有待沒有人才跟我說話,你知道你現在不是人......呃......」又憶起她的玻璃心,連忙補充道:「沒有別的意思......只想你乖乖跟著我而已。」
 
  小嫣彷佛意識到剛才的尷尬情況,俏臉微紅,低頭細聲道:「對不起,明白了。」張瀟雨輕輕一笑,繼續把傘前行,只是過了半晌苦著臉拿出銀包左看右看。
 
  無驚無險回到家裡,張瀟雨咬著三文治,打開電視,攤在沙發看新聞節目。小嫣也湊過來,一臉好奇的望著熒幕上會動的映象。
 




  「現時是早上六時三十三分,正在懸掛八號風球,就此觀察環境便可知風勢和雨勢非常猛烈。我現在來到一間中學,發現竟有名學生回校。」記者走前訪問學生。
 
  「同學,你知道今天不用上學嗎?」
 
  「不知道。」
 
  「你現在心情如何?」
 
  「很興奮。」
 
  「有這個突如其來的假期,你回家會做甚麼呢?」
 
  「做功課,還有很多沒做完,還有希望明天有龍卷風。」
 
  「好的,謝謝。」
  小嫣邊拆開朱古力包裝邊目不轉晴地望著電視機,眼睛瞪得大大的,模樣極是可愛。張瀟雨不斷瞟看她,見她對電視機發愣暗暗好笑,道:「這是電視機,你以前沒看過嗎?」小嫣只是搖搖頭,視線卻是不變。看了一會,張瀟雨只覺早上的新聞甚是無聊,小嫣卻是一動不動地盯著看,張瀟雨無奈地笑了一下,道:「你繼續看吧,我先回房。」說罷立身而起,小嫣卻拉著張瀟雨,把一顆朱古力交到張瀟雨手上,道:「給你。」目光始是電視機。
 
  張瀟雨苦笑道:「多謝。」也不好打擾這個看得入神的女鬼,回房去了。
 
  張瀟雨回到房中,打開電腦,開啟了一個語音程式。這是他與朋友間的聯繫方式,只要放學或是假期,都會用這個程式互相談話,雖然現時太早,卻有上線的人,那是侯洛謙。
 
  「喂,阿謙!我還以為你睡死了。」張瀟雨對著麥克風喊道。
 
  「被他媽的雷聲吵醒了,睡不回去,好好的一個假期竟不能睡個夠,幹!」侯洛謙的滿口穢言,張瀟雨早已習慣不以為意,哂道:「假期用來睡覺簡直浪費,不是嗎?」
 
  「你早起慣了就別說了。」侯洛謙頓了頓,又道:「話說那個插班生坐你旁邊,你開心了整晚吧?還不知你前世做了多少好事,竟好運如此。」
 
  提起紀娉婷,張瀟雨自然地又將小嫣和她比較起來。雖說小嫣比較漂亮,氣質超然,但是人鬼殊途,究是沒道理,而紀娉婷則是外表弱質纖纖,性格卻調皮有趣,若即若離更使人犯賤地盲目追隨,重要的她是人類,只是高攀不起罷了。隔了片晌,張瀟雨淡淡的道:「沒甚麼吧,她坐在哪都一樣。」
 
  「如果她坐在我旁邊,我想我以後都穿不了運動褲。」侯洛謙淫笑道。「嘿......」張瀟雨也懶得回應,若傅少龍是眼神色魔,侯洛謙則是語言淫棍,對此張瀟雨也習以為常。
 
  兩人靜了片刻,張瀟雨驀地問道:「你相信有鬼嗎?」
 
  「都是殯儀業和道士騙錢的玩意而已,聽聽就好,不要迷信。平時你都不談靈異鬼怪,怎麼無端說起來。」
 
  「呃......」張瀟雨在熒幕前失笑,心想:「本來我也不信,只是現在正正有隻女鬼在廳中舒舒服服地看電視......」
 
  驟然小嫣清脆雀躍的聲音在背後傳來:「你在做甚麼呢?」小嫣走路沒有腳步聲,面對冷不防的聲音,張瀟雨還是被嚇了一嚇,回復過來後便答道:「在和朋友說話......」
 
  侯洛謙卻把一切聽入耳內,愕道:「怎麼你家裡會有女人聲音,你嫖妓嗎?」張瀟雨亦好生奇怪,小嫣的聲音怎會傳到麥克風裡?也顧不得侯洛謙的粗鄙疑問,對小嫣道:「不是只有我才聽得見你嗎?」
 
  「我也不知道呀。」小嫣一臉無辜道。張瀟雨暗自思量:「難道靈體敵不過電子科技嗎?」只是自己才疏學淺,猜想不透,隨意想了個藉口對侯洛謙道:「我有個親戚來暫住幾天......」
 
  「長得好看的話介紹給我,長得醜就算了......」張瀟雨猶恐侯洛謙再口沒遮攔,連忙道:「我帶她去玩,待回再見!」便登出語音程式。轉過身來,只見小嫣蹙著眉頭,語帶不悅道:「你的朋友都這樣齷齪嗎?」
 
  「他是公認的變態......別要介意。」張瀟雨解釋道,只是小嫣眼睫低垂,默不作聲,彷似生起悶氣來。張瀟雨心想:「女人真是麻煩,半小時內又哭又笑,現在還要生氣,不會瘋的嗎?」口頭卻說道:「我替他道歉啦,原諒他吧。」
 
  「不要跟他玩好嗎?我不想你變得像他一樣......」小嫣忽爾抓著張瀟雨的手臂,眼神就如乞憐般望著張瀟雨。張瀟雨不由得心中一盪,卻搖搖頭道:「怎有這般無理的要求,他可是認識多年的朋友......」停頓一下,繼道:「最多跟他說少些話吧。」小嫣聽後只是杏目與張瀟雨對視,咬起嘴唇在思索甚麼似的,張瀟雨被她瞧得有點不好意思,只好尷尬地笑了笑。良久,小嫣突然從一片靜寂發聲,道:「你不是帶我去玩嗎?」語氣又回復活潑可愛。
 
  見她不再發嗔,張瀟雨立時暗呼一口氣。此時望出窗外,宿雨已停,天色漸明,張瀟雨亦不願留在此渡過整天悶倒小嫣,便欣然道:「當然。」
 
  被風雨劃過的天空帶著慘濃的白,街道狼藉一片,卻是風煙俱淨,沒有炎夏的暑氣,清風徐來倒是舒服。張瀟雨換過一套便裝,比方才買早餐的頹廢模樣精神得多,而小嫣在街上左顧右盼,對一切都驚奇不已。
 
  「原來你不怕陽光。」張瀟雨訝然道。
 
  「要是鬼都怕陽光,恐怕我早已悶慌投胎去了。」小嫣微笑道。此時小嫣臉龐被陽光照耀,一掩無血色的蒼白,讓原本艷麗可人的面容添一份明朗秀氣,張瀟雨更是心中一樂,不時瞥眼觀賞小嫣的容姿,陶醉在紅粉佳人的衣香鬢影。
 
  然而,張瀟雨心裡卻在思索該去的地方,狂風以後商鋪尚未開門,要是遠行卻苦無巴士開通,現在只是漫無目的走著而已。兩人信步行走,雖無對話,小嫣卻是不亦樂乎,一時目定望著高樓,一時在手飾商店櫥窗前歡呼,甚至垃圾桶,欄杆,細節如地上的傳單都一一收盡眼內。
 
  張瀟雨仍在苦思之時,小嫣忽然問道:「要去哪裡呢?」
 
  「呃......」張瀟雨支吾對答,眼睛不斷環視四周,只見一座地鐵站在不遠處,霎時想起一個地方,便答應道:「去一個你會覺得好玩的地方。」
 
  兩人步入地鐵站,大堂人影杳然,職員都躲在客務中心裡偷懶。張瀟雨取出八達通付費過閘,小嫣也穿閘過來,卻見小嫣盯著八達通不放,張瀟雨便把它遞給小嫣。小嫣左看右看,道:「這張卡片很神奇喔,可以給我試試過閘嗎?」
 
  「待會給你吧。」張瀟雨哭笑不得,心想怎地這麼無聊。然後兩人到達月台,與寥寥的侯車人等車。
 
   「原來香港是這樣先進......」小嫣看著列車疾馳而來,自言自語嘆道。
 
  「你沒離開過家?」張瀟雨一直都想打聽小嫣的背景,便探問道。
 
  「沒有呀......本來可以出外見識一下,豈料到就這樣沒了性命......」小嫣沒望著張瀟雨,張瀟雨卻從她無奈的語氣聽到隱隱夾雜著悲傷,看著其背影,一時之間不知該說甚麼,小嫣卻忽地轉身,秀目望著張瀟雨道:「不過也好,遇見了你,讓我知道世上還有好人。」
 
  「你又知道我是好人?說不定我是衣冠禽獸。」張瀟雨不禁莞爾問道。
 
  「直覺吧,呵呵。」
 
  車廂裡亦是冷清,張瀟雨撟起雙手,懶懶倚在座位旁的玻璃,小嫣則如遊覽博物館般在車廂參觀,只見飄飄衣裳,步姿如舞,有若「雪繞紅瓊舞袖回」的情景。
 
  地鐵到站,兩人離開車廂步進大堂。小嫣看見閘口,便拍了拍張瀟雨的褲袋,道:「我要那張卡。」
 
   張瀟雨遞過八達通,小嫣接過便把它放在感應器,「嘟」的一聲推閘而過,只見小嫣回頭興奮道:「你也過來吧。」
 
  張瀟雨正要過去,霎時才想起卡已交給小嫣,又如何出閘?但眼見小嫣此時燦笑如花,又不想讓她難堪,就吩咐要小嫣好好等著,然後到客務中心擾攘一番。被職員板臉白眼後,終於順利離開地鐵站。  
   地鐵站外的街市悄靜無人,緊閉的檔商,倒塌的發泡膠箱,放置一角的手推車,與雨後濕滑的瀝青形成如末日的淒涼。轉過幾個街口,便是一條長而行人路極窄的斜坡,似曾相識的情景重現,原來張瀟雨想要帶小嫣到學校去。
 
  張瀟雨對學校附近的街道毫無好感,狹逼骯髒,險象環生,要不是天氣不佳,時晨不對,又想到明天上學時小嫣亦會跟隨自己,順道讓她視察環境,也不願帶小嫣來到這裡。
 
  「上面就是......我在讀......的學校......了......」張瀟雨氣吁吁地道。
 
  「看你走得好辛苦,要我幫忙嗎?」小嫣一路飄著帶在前方,回頭道。
 
  「不......」張瀟雨搖搖手,只是起伏的呼吸聲掩飾不了平時缺少運動的弱質體力。
 
  小嫣笑著搖搖頭,羅步張瀟雨面前,右手倏然平放在張瀟雨胸膛。隔著衣服,張瀟雨仍感到冰冷的觸感,心臟因緊張而噗噗亂跳,每下心跳躍動都傳到小嫣的玉手中,滿滿曖昧的味道。
 
  張瀟雨一臉愕然,心底卻帶著享受地望著小嫣的臉容,只見她微微一笑,明眸散發著艷不可言的異彩。不知小嫣使了甚麼法術,片晌張瀟雨頓覺心胸一陣無比舒服,原本的疲乏竟一掃而空,此時更是精力充沛,感官彷佛提升數倍,遠處落葉上的細孔,微弱的風吹,甚至連對面馬路上方球場裡的交談對話都一一而知。這刻張瀟雨才感受到世界的美妙,自然的法則,平時看似普通的事物現在卻有另一番體會,就如進入了一個新的領域。
 
  小嫣放開右手,道:「怎樣?沒那麼累了吧?」
 
  張瀟雨魂魄回來,伸展一下手臂,又脫下眼鏡,發現近視竟不治而癒,立時難捺興奮道:「不止不累,還精神百倍呢!」說罷把眼鏡拋出馬路,放下眼疾限制的臉容登時顯得俊秀,雙眼似笑非笑,依然深邃,平時被遮蓋的鼻樑今始重現,令五官變得更為自然,也不顧儀態,活蹦亂跳逕自跑前上去,履斜坡如平路。
 
  小嫣望著張瀟雨的背影,搖著頭盈盈一笑,飄飄跟隨。
 
  不消半晌小嫣追上了張瀟雨,過了一個極小露天停車場,便清晰看到張瀟雨所讀的學校。「哇......」在外面看著一列列的班房,從未見過學校的小嫣不由得驚歎,張瀟雨卻是暗暗好笑,明明自己學校極其簡陋。
 
  趁校門的保安打瞌睡,兩人避開監視,竄入學校。通過校務處,右拐正是校長室,張瀟雨正想揮手示意小嫣快步走過,卻從門外磨砂玻璃見校長室燈火通明,心下奇怪:「假期下校長還來工作,真的有這麼勤力嗎?」便與小嫣蹲在門外,悄聲道:「你穿進去看看好嗎?」
 
  小嫣頷首,穿牆進去,張瀟雨正要留心傾聽裡面的聲音,只見小嫣彈指間閃身出來,紅脹了臉螓首微垂拉著張瀟雨離遠校長室。
 
  他們來到細小的室內操場,張瀟雨皺眉道:「怎麼了?看到甚麼?」
 
  小嫣仍是羞赧樣子,臉上的嫣紅未褪,如若在雪肌施粉,照出一朵傾世桃花,教人心神俱醉。良久,小嫣聲音細若蚊嗚道:「我看到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沒穿衣服......」
 
  「甚麼?」縱然小嫣說得細聲,被賦予靈敏感官的張瀟雨卻全聽入耳,聽到此消息,亦不自覺地呼叫起來。
 
  兩人登時陷入尷尬場面,默然無語,張瀟雨想要說些話解局,又苦無對策,最後只好扯開話題道:「帶你去看看我的班房,明天你也要來那裡上堂的。」便帶著小嫣往班房去了。途中張瀟雨心下咕噥:「還未上學,她已對學校留下壞印象,該死的老鬼那麼好色......」
 
  旋轉落一層的樓梯,望向右方直視走廊,此層便是中四級班房的「集中地」,而四乙班的班房則是接近盡頭,兩人慢慢行去,張瀟雨卻在思索著如何向小嫣解釋校長室的事情。須臾間,到達四乙班前,只見班房被鎖,張瀟雨沒有穿牆能力,忽發奇想,用右手彈到鎖頭,堅硬的鎖竟「登」一聲被張瀟雨彈斷,小嫣在旁看得瞪大雙眼,抓起張瀟雨的手指道:「你的手指怎有這種力度,很厲害呢。」
 
  張瀟雨見她彷佛忘卻了剛才的污濁畫面,放心下來,笑道:「這個世界太多奇怪的事,很難解釋啦。」
 
  「也對。」小嫣瞇眼露齒一笑,神態極是可愛,張瀟雨險些不自持吻了下去。推門進去,四乙班班房素來混亂,看著一堆堆亂放的紙張書藉,張瀟雨只好道:「將就點吧,這裡的人不太自律。」
 
  小嫣在班房環繞一圈參觀後,停在黑板前,拿起粉筆道:「這是甚麼?」
 
  「這是粉筆,老師用作在黑板寫字的。」
 
  「這麼多顏色的粉筆,何不用來繪畫?」
 
  「沒規定不準繪畫呀,你可以試試畫。」
 
   語畢,小嫣便埋首在黑板畫起來,張瀟雨逕自坐在自己桌上,癡癡的望著紀娉婷的位置,哼起歌來,斷斷續續的音符,充滿仰慕和自憐。
 
  「喂......呀,尚未問你的名字......」良久,小嫣的聲音打斷了張瀟雨的思緒,張瀟雨立時回過頭來,正要答話,卻發現小嫣已完成她的畫作。本以為用粉筆畫不出甚麼,豈料黑板已被小嫣的靈墨神繪填滿。一個廣闊的空地,兩旁和後方各有一間瓦頂大屋,中間空地一片錦簇花圃,十足似古人居住的四合院,只見一個背影蹲在花前,另有一人在旁長身佇立。
 
  張瀟雨雖在暗忖小嫣應是對黑板或是粉筆施了法,但口裡仍然讚嘆道:「你的畫功不錯。」又道:「我叫張瀟雨,瀟湘的瀟,夜雨的雨。」
 
  小嫣聽後,低頭喃喃的道:「瀟雨......名字挺好聽嘛。」
 
  張瀟雨走到黑板前,道:「這是你住的地方嗎?」
 
  小嫣嫣然一笑道:「對,很美是吧。」
 
  「你想念家了?」張瀟雨臉轉向了小嫣,想要觀察她的神色。
 
  「一點點......」小嫣咬了下唇。
 
  「待有假期,我們回去吧。」張瀟雨聳一聳肩道。
 
  「真的?」小嫣的眼神射出深深的期待。
 
  「我樣子像會騙人嗎?」張瀟雨微笑道。
 
  「不像。」小嫣搖搖頭道。
 
  驀然小嫣摟了上來,雙手繫著張瀟雨腰間,側臉依偎在張瀟雨懷裡,張瀟雨立時如僵直般手足無措,只覺一股股清澈的芳香透鼻而來,令人有種怦然心動的窒息。遲疑了一會,張瀟雨終克制不住,手掌提起撫著小嫣的凝背,秀髮一碰滑指,猶如一塊無瑕冰紈。
 
  半晌以後,張瀟兩恢復理智,推開小嫣,支吾地道:「我們......還是守禮較好......」他從未試過與女生有如此親密的接觸,此時心裡大為激動,只是又止於禮節,口裡便含糊吞吐起來。小嫣卻是一片純潔,黛眉微蹙道:「這樣也算是越軌嗎......我還以為那些才是.....」
 
  張瀟雨強壓下心裡的奇異刺激感覺,再次扯開話題道:「不若,到四周看看吧,學校還可大呢。」小嫣也沒有反對,附和而行。  
  如此,兩人在學校逛了若干小時,小嫣在張瀟雨的細心回答下,約莫熟悉了學校的環境,應付學校生活該無問題。烈日再次當空,張瀟雨汗流浹背且飢腸轆轆下,與小嫣到了一間餐廳用餐。張瀟雨冒著被當成精神病的風險,叫了兩張餐牌,又說明要一個卡位,且不準旁人搭檯,為的只是方便小嫣。小嫣此時指著餐牌上「凍檸茶」三字,奇怪道:「茶是苦的,檸檬是酸的,又酸又苦,有甚麼好喝?」
 
  張瀟雨道:「你點一杯試試。」
 
  小嫣看著凍檸茶旁的價錢,不好意思地道:「我點這個不礙事吧?要是太貴,我可以不要的。」
 
  張瀟雨搖搖頭道:「隨便點,錢我還是有一點點。」張瀟雨臉上雖無動色,暗裡卻被小嫣的體貼感動。
 
  小嫣囅然一笑,道:「那就拜託你了,先謝啦。」
 
  「不要些吃的嗎?」張瀟雨把餐牌掀到主菜一頁。
 
  「我又不會餓。」小嫣搖著頭微推開餐牌。
 
  張瀟雨也不勉強,喚來侍應,小嫣也聽從張瀟雨朝早的指示,不作多話,此時乖巧地伏在桌面,星眸機靈地斗轉安靜望著張瀟雨點餐,一副小鳥依人模樣。
 
  侍應收起餐牌,剩下來就只有等候。兩人孤男寡女,你眼望我眼,不知道說甚麼,情況宛如一對情侶約會。只是張瀟雨對小嫣毫無男女愛意,只有新鮮感覺,一日之前生活仍是恬淡沉悶,今天竟有美人相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縱然沒有情愫,亦樂於一起生活。
 
  「好無聊耶,說些話吧。」小嫣見靜了下來,便托著頭,蹙眉看著張瀟雨。只是年紀輕輕姿態卻優雅雍容,張瀟雨登時暗嘆天香絕色,氣質天生如此。
 
  張瀟雨想了想,自己一直想了解小嫣,小嫣卻婉轉隱瞞,倘若日後仍是一起生活,懷著心病總不太好,倒不如直截了當。便正容道:「老實說,我想知你的背景。」
 
  小嫣眼神忽明忽暗,透出複雜的神色,良久,才緩緩道:「不是我不想說......而是我也不知道......」
 
  「聽人說,我三歲就被送到孤兒院去,我很不喜歡那裡,又髒又亂,那些小孩霸道又兇......直到十歲那年,有一家人把我接收,在他們家中做奴婢,雖然不常回來,但對我很好,還親自教我讀書識字,沒有要我辛苦,全賴他們,我才不致於目不識丁......」
 
  「如此過了幾年,一天他們出門外遊,只剩下夫人和我,夫人以為我和老爺鬼混,就把我困進豬籠,扔我到村後的池塘裡......最後便見到你了。直到現在,我依然不知道我的父母,甚至姓氏......」
 
  張瀟雨雙眼瞪得幾乎突起來,心想:「甚麼奴婢,老爺,夫人,浸豬籠?她是古代人嗎?但照理古時沒有孤兒院吧。那家人還真變態,不讓她上學,又令她為奴為婢,這分明是育成計劃!還有擅行私刑可不是謀殺嗎?不行我要報警......」正要開口說話,小嫣輕輕繼道:「還有,那家人住在香港的,所以我才對香港這麼好奇。」
 
  「那你住在哪?」張瀟雨強作冷靜,問道。
 
  小嫣思考了一會,道:「好像是廣州吧。」
 
  「先不管犯不犯法,我的回鄉證早已過期了,虧我應承與她回家......」張瀟雨暗暗叫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