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芳,你知道嘛?七百幾年前,曾經有好多好多人,喺呢度跳海殉國。』

『殉國?點解呀?』

『殉國呢,就係同國家一齊死咁解。』

『咁點解要同國家一齊死啊?好得人驚!』

『哈哈,因為打敗仗,國家冇咗。』





『打敗仗?但呢度唔係叫勝景咩?』

『係啊,敗仗之地叫做勝景,呢個世界就係咁荒謬,而且,仲可以更荒謬…』

『爸爸,你做咩喊?係咪因為媽媽仲未返屋企?』

『唔係,爸爸冇喊。仲有,媽媽會返嚟,爸爸我一定會救返媽媽,然後…然後我哋去香港好冇?小芳咪好鍾意香港嘅?』

『好啊!香港有好多武林高手,小芳一定可以學到好多厲害嘅功夫!』





『你即係嫌爸爸教你嘅太祖長拳唔夠厲害啦?』

『唔、唔係啊!我…我只係想學更多更多武功,變得好厲害好厲害,咁就可以保護爸爸,保護媽媽啦!』

『哈…傻囡,爸爸先唔使你保護,相反,爸爸會保護你一世,知道嗎?』

「…呃人,大話精!」

對著大海咆哮的,是個只有十二歲的小女孩,揹著沉重的背囊,身上一件因為戴孝而穿的白色長袖衫,沾滿泥土的七分褲,還有一對鬆垮垮的運動鞋,她那頭短得飄不起的暗紅色頭髮,只能在海風吹拂中,緩緩起伏。





「點解!點解要掉低我一個!你又話會永遠保護我嘅?」

張不開的眼,閉不上的嘴,止不住的淚,還有前方那停不下來的浪,拍打在岸邊,似是撫慰,又像是催促。

「好了,夠了。走吧,再不走就趕不及火車了。」小芳身後的那位身穿整齊黑色西服、戴著尼姑帽的女人,用普通話冷冰冰地說道。

「嗯…知道。」小芳用衣袖擦了擦眼淚和鼻水,換回了一副平靜的表情,默默地跟在那女人身後,坐上一輛黑色的房車。

車開。由於不太懂得應付大人,尤其是冷酷無情的大人,所以小芳只好一直盯著窗外,但卻沒有在意車外景色,只是在心內在一個問題掙扎,一個簡單,卻不知道該不該問出口的問題——

「點、點解要姨姨你哋送我去火車站?」

「你的父母不是都死光了?而且唯一的親戚又在香港,在新會無親無故,所以我們才親切地送你啊,你還不滿意嗎?」

果然,大人就是如此蠻不講理,有地位的大人更甚。小芳不敢再問,只是搖頭示意,只能當事實就是如此吧?以小芳的年紀,也頂多只能感覺是奇怪,而看不出這其實更像是押解。





廣州東火車站,沒有送別,沒有祝福,只差沒有一腳把小芳踢進車廂。那女人交叉著手,擋在車門前,彷彿怕小芳會逃走一般。

小芳沒有逃,反倒是乖乖地坐到自己的座位上。

放下了背囊,沒有了監視,終於可以放鬆一下了。

但沒有壓力去分散注意力後,小芳的思緒又自然地被父親的意外吸引回去了。

若不是因為成為了孤兒,那麼這趟旅程應該會充滿期待吧?從未坐過的列車,朝思慕想的目的地——那個各式各樣武俠小說、電影、劇情、漫畫的發源地;那個名聞遐邇的新、老門派匯集的江湖之地。最重要的,是小芳一直所憧憬的偶像,那相傳功力匹敵天災,能抗風斥雨的英雄的所在之地——香港。

可是,現在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現在小芳的身旁,沒有父親,就只有一個神情可疑的禿頭大叔。

不過,小芳並非那種會一直沉溺於憂傷的小孩子,她追求的只有一個字:強。為了變得更強,就不能怨天尤人,父親既然已經離去,那自己就更應該勇敢地生存下去,因為她已經是父親曾經活著的唯一證明。





想通了,於是,小芳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痛哭!

這並非是一場普通的痛哭,簡直就是一場暴風雨,馬力全開的嗓門,似是獅吼、似是炮鳴、似是萬鼓雷殷地;排山倒海的淚水,疑是江河、疑是瀑布、疑是銀河落九天——呃…反正,就是誇張得連她身旁的禿頭大叔也嚇到仆倒在地。

然後,一切又回復平靜。

一收一放,彷彿剎那。小芳再次用衣袖拭擦眼淚鼻涕,然後露出一個鬆了口氣的表情,已經不知道該說是豁達,還有粗神經了,反正她自幼已是如此,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她身邊的人早已習慣,只是,她身邊的人,也已經不在了。

轟隆、轟隆,列車越駛越遠,不協調的暗雲,亦逐漸逼近。

紅磡火車站。

「話說,我好似唔知表妹係咩樣子…」

雖然阿灰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卻出乎意料地是個相當守時的人,每次出門總會計算行程,在約定時間十五鐘前到達,但同時,他又幸運地得到母親冒失性格的遺傳,所以才會有現在這一幕的出現。人已順利到達了火車站,才發現連自己要接的人的容貌特徵都一無所知。





「可惡…」

阿灰又再一掌拍到自己面上,如果再搭配一個蕩漾的笑容和一聲浮誇的「呀——」,就很有某位師奶殺手的風範了。

他之所以會痴迷這小動作,除了是方便用來掩飾尷尬和抒發懊悔外,另一用途就是象徵自己正在思考,因為福爾摩斯的關係,讓阿灰覺得自己也需要一個思考時用的習慣動作。

雖然這小動作形成的原因飄逸著濃濃的中二病臭味,但卻也的確有效,遮蔽了視線之後,精神得以集中。但可惜,一般越簡單的問題,就越難思考出其他可行的答案。此時此刻,除了寫大字報,還有其他方法嗎?

可是這方法實在太引人注目,也太超越時代,所以阿灰寧死不屈,仍埋首於右掌掌中不斷苦思,相信一定有其他更得體的方法。

然而,與阿灰不同,小芳卻是有備而來,憑著家中的照片,輕易就發現了這個冒失表哥掩住面扭擰著的身姿。

「阿灰表哥?」





阿灰挪開手,看著眼前這個有點兒難辨雌雄的紅髮小孩,第一時間想到的是:『屌…點解阿媽會覺得我會對呢個小學雞出手?而且仲係三次元嘅小學雞!雖然年齡的確…』

阿灰強制煞停了自己的思維,然後揮了揮手,尷尬地笑道:「hi,你就係小芳?」

突然,一道驚人的雷嗚把兩人的注意力都奪去了,二人望向雷落的方向。在那邊的高樓大廈頂層,竟然屹立著一個老人身影。

那老人西裝筆挺,但卻又搖搖欲墜,像是隨時都會被風颳走一樣,然而在車站裡,除了小芳外,幾乎人人都相當習慣這情景。

老人雙掌一提,周遭的空氣彷彿都被招引過來。本來在狂風中顫抖的老人,突然像紮了根般堅穩,再來,雙掌一推——

晴空萬里。

由於那老人始終沒有提及過這招的名號,所以坊間都自行命名為——李氏力場,是能對抗天災的巔峰武功。

對了,這個香港與你們所認識的香港有所不同,這裡的武俠小說、蓋世神功,都是真的。而且仍不斷蓬勃發展,遠遠超出了小說、漫畫的想像。不過,在這裡,武功的應用,已不只限於武鬥和養生,而是更更廣泛,也更更學術,同時,也更更乏味。

總之,在這個人人都是武林高手的香港,在颱風又一次被力場驅散的當下,阿灰和小芳相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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