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散開了頭髮,頸項便陷入柔軟當中。枕頭套有好一段時間沒洗了吧?我嗅了嗅,是紫茉莉花的香精味道。我得嗅著這香氣才能安穩睡去,所以我最終還是沒有把枕頭套拿去清洗。
    一如既往,這晚我睡得很甜。甜得帶著唾液的既誘惑又侷促的味道。我記得紫茉莉的味道,總是在深夜時從枕邊傳過來,這是令工作了一整天的您感到放鬆的氣味吧。
    夢中,有些什麼在搔弄著我,我好像置身在一個花圃裡,瓣兒近得就在我身上抓著癢,但我什麼色彩也看不見。

    晨光和煦,我走進了百貨公司的香水專櫃。我明明沒有塗香水的習慣,也沒有想買的東西。瞧瞧身上這一襲紫羅蘭色的緞質滾著荷葉邊的小禮服,肩帶縫上了數朵紫色的花,我更覺得困惑的很,這件衣服與悠閒便服之間的距離未免太大了吧?
    「這是一個復古香水系列,與你的氣質真的十分相襯。」售貨員拉回了我的思緒,原來我的目光一直定在一個葉片形的玻璃陳列碟上,上面空空如也,大概便是售貨員手裡拿著的造工精緻的小瓶子吧。
    她拿出了香水試紙,「請問……我可以試在自己的身上嗎?」只見售貨員愣愣的點點頭,便要我伸出手。我望著手腕裡埋著的青筋,把長髮往頸後一撥,露出動脈抖動之處,「噴在後頸吧,麻煩了。」我嗅到一陣濃郁的味道,熟悉得很,然後揮發,回憶亦在此刻湧了出來。

    「這香水的主體香調是茉莉花,卻不是一般的茉莉,只要與藥物調和的話……請緊記接觸份量不可以太多」「盛惠你五千元。」我走出了平常光顧的店。我想這幾瓶香水會代替我笑的。
 




    「你好,你就是他的祕書了吧?」
    「是的,老闆不會出什麼事了吧?從電話裏聽你的語氣像是有事發生似的。」
    「你有著紫茉莉的香氣。」
    「那個?欸...大概是我洗髮精的味道吧。」
    「那……看起來你很喜歡茉莉花?」
    「也對吧,我也是近這一年才開始喜歡上茉莉花的香味的。」
    「嗯,我知道有一種茉莉是開在夏秋的,最特別的是它就愛在黃昏開花。」
    「對對,就是紫茉莉花嘛……你真的沒事嗎?」
    我就知道,這是紫茉莉的香氣,我就彷彿被茉莉花田包圍著。夏季的、黃昏的、可恨的茉莉、想到待會這個女人的花蕊……乾了的花蕊是棕色的嗎?死寂的枯黃?不,印象中的花茶,總是瑰麗嫣紅。讓花茶流光後再把花蕊挖出來看看吧。腦中傳來了聲音,妒忌的感覺爬啊爬,爬上我的後腦去了,我感到血液在流、脈搏在跳動。
       「我這裡有一瓶新的香水,應該與你挺合襯的。」




         我把香水倒在她身上。飯桌上靜靜地佇立著一個透明的花瓶,裡頭本應清澈的水染上了泥土的混濁,反映出我的心情。我把失去抵抗力的你拖到預先準備好的浴缸旁。拼命地汲取著葉綠素的花柱啊,卻無法沿著莖往上爬,抓不著那純潔的白,就像你現在那樣,只能用被液體半閉著的鼻孔,嗅著那遙遠的清香,快要窒息似的。
   窒息的感覺,就像是被人勒著頸項的感覺。一陣的倦意讓我不想動身去換水,但它的存在卻是那樣的突兀呢。我拔開活塞把髒水都排到大海去了,你就這樣睡了去吧。賤女人。

    「怎麼出神似的盯著水看?不敢看著我嗎?」是您的戲謔的笑。
    沒有抬起頭的我掬了一把水,那雙眼純純的只映著清澈的水,想起不久前在這𥚃暖暖氳氳輕輕的包覆著她肌膚的水,還有我手心裡的紫紅色的花瓣。「我只是覺得,這花瓣真的很美,您最喜歡的紫茉莉,對吧?」
    「我最喜歡的?你應該知道的。」他用兩手撈起了水,就這樣直接在我的頭上把手分開。那些水,沿著我的臉、我的後頸的弧線往下流。
    「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為什麼這花瓣明明都已經不再是活物了,卻還可以這樣美麗?」我笑的很開懷,是發自內心的,由衷的笑容。

 黃昏這個時間很特別,餘暉斜斜地從窗邊打過來,紫茉莉的別名是「洗澡花」,源於它只會在晚上時段開花的特性。而我也只會在他回到家後抵不住疲勞而直接睡著時聞到。你知道紫苿莉的花語是甚麼嗎?是貞潔,勾引別人男人的人才不配用這種香水。所以我並沒有做錯,對吧?
    在後頸陷入枕頭之前,眼瞼不聽使喚的沉重地眨了數眼,在模糊中,看到窗簾透出的點點的溫吞的色彩,舊照般的色彩。




    沒有風吹過,窗簾沒有被掀起,但後頸卻搔搔癢癢的。我伸手去抓癢,覺得後頸都要被抓的紅了腫了,指甲都要陷進後頸裡了,或許是我使了很大的勁,有些什麼堵塞在那裡。耳邊傳來呼吸聲,很急很粗重。茉莉花的香精味,香水幽幽的香氣,紫茉莉的清清的甜甜的味道,混在一起的淡淡的好像肥皂一般的黏著我的某種特別得很的味道。我把廁所的肉末好好的清理了嗎?整個頭都埋在泥下面了嗎?我把藥塗在後頸,緩和頸部那微微潰爛的皮膚。回憶一幕幕浮現出來.......

    「頭髮得好好擦乾,不然會頭痛的」他細心地幫女子擦拭著頭髮。斜斜的餘輝打進來,那女子的臉,我這一輩子也不會忘記。 她就好像小貓一樣,瞇著眼睛,軟軟的倒在他身上,下巴搭著他的肩,食指卻繞到後方去撫弄著他髮尾的水珠,又毫無預警地咬上他的後頸。這一下大概很輕,只見他摸上她的頭髮,什麼都沒有說。
       「我們這種關係,只能停留很短暫的時間吧。」他憐惜地撫著她的頭髮,一綹一綹的往下順下去,然後在她頸後那片白得泛著像是嫩芽般的光澤的地方停下來,大概剛好是紅酒杯在燈光底下最醇厚的地方吧。「這樣香氣會到了你的身上,讓你一直也香香的。」還是他的溫柔的笑。 她的手覆上那隻厚實的卻意外地頗細滑的手背上。我感到,他們就在一體,女子和那個香氣揉合在一起,男子又和女子揉合在一起,就跟他說的一樣,這個短暫會蔓延開去,會深深的埋下去,雄蕊內的花藥。慢慢的,灌溉了濕溼的紫瓶子草。         「你還記得嗎?你送了我一瓶香水,我答應了你後,你便吻了我的後頸,然後用指腹,像按摩一樣把香水塗抹上去。我的茉莉花洗髮精的味道突然就變得很庸俗了,塗上了香水以後,我就像是灰姑娘穿上了玻璃鞋,只是我不希望十二點鐘會到來……你能找回我嗎?」        「黃昏後紫茉莉會開著啊,我怎麼會找不到你呢。」他用兩手搭在她的纖細的肩上。    「嗯,雖然黃昏還殘留著餘溫,但畢竟,午夜要來了,你要走了。」

    我在浴缸的排水口上見到那串鑰匙,又冷得連指尖都在抖著把它勾起來。 脈搏在激烈地跳動著,溫熱的血液在滾流,冷汗卻涔涔地從髮際間滑下來。我不敢相信眼前所見之事。從腳尖傳到神經的透徹的冷,在哪裡?鎖著的房間,藏著她已經枯死的根,就在鎖著的小房間裡。整個腳底也是冷,冷得我心都在抖。「您願意和我共晉晚餐嗎?」手捧著紫禮服、香水和斧頭的你問道。「還是,要告訴我您剛剛在地下室看見了甚麼嗎?」
    
       地上散落著面目全非的花瓣,黑的啡的乾癟的,您不是說過那女人的花瓣很漂亮嗎?這些都是用那淫婦進行實驗失敗所製成的副產品,生命糜爛掉了的味道,原來就是這樣。但不要緊,因為我已經找到了淨化的方法,只有這種方法才可以替您贖罪吧。
    我狠狠把香水瓶扔在地上,碎落掉了一地的玻璃的碎片,龜裂開去的水的痕跡,迸發得滿屋都是幽香,與那糜爛的氣味摻雜在一起。不──就算是碎片,我還是想抓著,把它們湊在一起,把「您」拼回來──
    我蹲下身努力地摸索,是哪一塊?是哪裡?我用食指指腹沾上地上的紅色花茶,模仿那個沉厚的力度劈向花莖,有點痛,就只是有點而已,畢竟斬開骨頭對於女生來說還是有點困難的。
    我望著黯淡的天色,夜深了,而我終於找到了,那個曾經贈予我花的男人的花蕊。好冷,真的好冷,為什麼會這麼的冷?會枯萎的吧,會在冬天的夜裡枯萎的吧?您的頸就這樣坦蕩蕩的,血管就這樣曝露在外面,不是更冷嗎?「我現在就給您溫暖。」這樣說著的我笑著啟動了火爐。熊熊烈火不只燃亮了您,更溫暖了我的心靈。

    「 還是夏秋當季的紫茉莉開得最美麗。」捧著的花束大得把我整個人都掩蓋過了,這是我第十次在您墳前獻花了。 抽屜裡的香水與新買回來的香水一樣,是以紫茉莉為主調的香氣,只是已經用去了大半了,那陣子我每天都用。但這小房間的氣味卻是那樣的醜惡,是糜爛了的味道。
      或許我該拿枕頭套去洗了,拿去裡頭早就乾掉了的花瓣,那些曾是我心愛的男人製成的花瓣……我望向窗外,看見一個年紀和我相約的男生在我種的花田裏觀察著。「這種花就是書中所說的紫茉莉啊」看著他天真無邪的眼睛,不禁令我沈醉於回憶您那時的樣子呢。那.....下一個,就決定是他吧。